吸取苏联解体教训 反对历史虚无主义【2】

原标题:吸取苏联解体教训 反对历史虚无主义
作者:欧阳向英    发布时间:2018-01-22    来源:中国社会科学网
分享到 :

三、俄罗斯历史保卫战

虚无主义在俄罗斯盛行的同时,并非完全没有遭到狙击,只是反对的声音不占主流。对西方模式的倾倒,对自由和民主的追求,曾是苏联部分知识精英选择资本主义模式的一条重要原因,但最终他们的幻想破灭了。俄罗斯人尝到了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滋味,也明白了无论改成什么样的体制都会被西方世界视为敌人。21世纪后,经历了卢布恶性贬值、GDP大幅下滑、国家综合实力和国际地位严重下降的俄罗斯人逐渐认清了解体给国家和人民带来的创伤,客观理性的反思逐渐成为知识界的主导力量。如今俄罗斯人不会选择也无法选择重归苏联,但对苏联体制、苏联成就和苏联问题的看法已不再那么偏激。这得益于俄罗斯执政者拨乱反正,也得益于学术界、思想界不断以高质量的研究成果进行纠偏。

1988年3月13日,《苏维埃俄罗斯报》发表了列宁格勒技术学院女教师尼娜·安德烈耶娃的读者来信,题为《我不能放弃原则》。来信批评了社会中涌动的“反思历史潮流”,指出当前报刊上轰动一时的文章只能教人迷失方向,是给社会主义苏联抹黑。此信甚至惊动了苏共中央政治局,最后在高层授意下被定性为“反改革分子的宣言”。[22]原苏共主要领导人之一叶·利加乔夫反对戈尔巴乔夫的做法,但他很快被架空,其主管大众传媒的工作被亚·雅科夫列夫接替。他曾说,大家都知道列宁的名言,革命起义是从夺取邮局和电报局开始的,不幸言中。[23]俄共主席久加诺夫也一直在做公正评价苏联成就和斯大林功过的工作。“斯大林领导国家近30年。他把一个只有犁的国家,按丘吉尔的说法,改造成一个拥有原子武器的国家。斯大林接手国家时,工业崩溃,军队逃亡,一半人口为文盲,只经过19年的时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国家就有了长足发展,成为一个强大的、拥有现代化工业和普及教育的国家。 如果说第一次俄日战争时80%的人是文盲,那么到了1941年,所有的官兵们都能识文断字。这是斯大林的贡献。”这种说法是比较客观的。俄国内甚至存在斯大林不想打仗,也不会指挥战争的说法,将苏德战争前期的失利归罪于斯大林一人,但是“战争年代,斯大林连续五年担任四个主要职务——国家元首、总理、国防部长(国防部人民委员)和最高指挥官。没有斯大林就不会有任何一场战役,因为每场战役都必须由斯大林签署。没有斯大林,与后方相关的任何问题也不会得到解决。” 将斯大林简单地贴上“极权主义”的标签,甚至将苏维埃体制与纳粹主义混为一谈,这不是对历史的严肃反思,而是对历史的不负责任。

20 世纪 80 年代末期的“历史反思热”动摇了社会的理想信念,但实际上专业的历史学家很少参与其中,而一些非历史专业的文人、写手等却充当了“急先锋”。正如苏联科学院通讯院士И·В·沃罗比耶夫在 1989 年初指出的:“唤起人们对历史的兴趣的,不是我们职业历史学家,而是政论家、作家、经济学家。正是他们把历史变成它现在这种社会力量。至于职业历史学家,除极少数人积极卷入这项工作外,真是屈指可数。”某些新闻记者和非职业历史学家对过去苏联历史评价的重新审视“带有极端片断的、目光狭隘的性质,兴趣集中于负面的事实和现象,在没有考虑整个发展过程及其复杂性和矛盾性的情况下大写特写不同活动家的悲剧命运”,“提出来的许多解释和评价是在当时新闻记者对事件的带有感情色彩的感受水平上形成的,缺乏对形势、历史传统、社会经济过程复杂性的深刻知识”。[24]在《“历史学家”如何以及为什么说谎》系列文章中,谢尔盖·布哈林罗列了俄罗斯科学院社会科学信息研究所所长、曾经被捕入狱的持不同政见者尤里·皮沃瓦洛夫院士报告和讲话中的种种硬伤:一个连兴登堡和鲁登道夫都分不开的人,却在国际会议上大肆叫嚣伟大卫国战争既不伟大,也不是卫国战争,其胜利只是“一个神话”,公开将斯大林与希特勒称为一样的“败类”,苏联是“邪恶帝国”,苏维埃政府是“俄罗斯千年来最大的悲剧”等等。皮沃瓦洛夫还攻击其他的俄罗斯民族英雄,如说俄罗斯伟大的元帅库图佐夫就是一个爱时髦的法国女演员、读法国淫秽小说的一个无赖阴谋家等,其说法违背基本史实,哗众取宠,甚至荒谬绝伦,引起非常大的争议和多数人的反感。谢尔盖·布哈林还分别指出了留学法国、毕业后曾在苏团中央工作的苏联历史档案学院院长尤里·阿法纳西耶夫教授关于库利科沃波战役的错误,毕业于莫斯科国立大学中文系却写了50多本涉及各个学科领域的专著、“任何问题的权威专家”鲍里斯·索科洛夫“从伊凡雷帝到普京”数不胜数的各种非专业性结论,原科学院美加所研究员、著名的电视评论家尼古拉·斯瓦尼泽关于“红军入侵波兰”、划定寇松线和卡廷事件细节上的争议点,以及著名的异见人士、俄罗斯科学院院士、雷岑(苏沃洛夫)的国内支持者安德烈·萨哈罗夫关于“斯大林制定的苏联极权识别系统是根据希特勒在德国开发的极权制度形成的”、“苏联存在着国家反犹太主义”等错误言论,以致苏联人悲哀地说:“历史作为一门科学不复存在。”

面对如此乱象,俄罗斯总统普京下决心纠正这股风气,重塑爱国主义。谁掌握教科书,谁就掌握话语权,谁有权解释历史,谁就有权阐述未来。2001年普京提出,俄罗斯应当有统一的历史教科书,历史学应当团结社会,而不是成为政治斗争的工具和场所。2003年底,普京在国家图书馆同部分史学家座谈时指出,必须剔除糟粕、去伪存真。[25]他亲自指示俄罗斯科学院,要对所有的历史教科书进行“鉴定和筛选”。2007年6月18-21日,普京主持召开全国社会科学教师会,规定今后历史教材只有经俄罗斯科学院和教育科学院的专家鉴定委员会认可后才能取得教科书的推荐资格。2014年1月16日,普京总统接见历史教科书编撰者,并就修订标准发表谈话,“最重要的是还原历史真实,现有历史教科书不仅贬低反法西斯战争中苏联人民的作用,而且存在某些深层次的‘思想垃圾’,这些是我们绝对不能接受的”。近些年,在普京的一再要求下,俄罗斯一反戈尔巴乔夫及叶利钦时期随意抹黑苏联历史的做法,重编历史教材,重新认识苏联历史,重新评价苏共领袖人物的作用。历史教材编纂委员会推出两部教师参考书:《当代俄罗斯史(1945-2006 年)》和《社会知识:21 世纪全球化的世界》,其中《当代俄罗斯史(1945-2006 年)》一书与过去否定苏联历史的教材明显不同。此书写道,虽然苏联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也曾有辉煌显著的成就,特别是在科学和文化艺术等方面,苏联历史绝不单单是肃反和劳改营。新编历史教学参考书中指出“斯大林是最成功的苏联领袖,建造了一个伟大的国家,赢得了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勃列日涅夫的“内部稳定政策”也有其积极作用,而戈尔巴乔夫过多对西方的让步到头来却一无所获,叶利钦“软弱和亲西方政策”也遭到批评。新编历史教材以及普京对历史教学的谈话引起了俄罗斯各界和西方国家的广泛关注。

在正确的历史观指引下,近年来俄罗斯学界强调对各种历史伪说拨乱反正。如普列汉诺夫“政治遗嘱”的问题,该遗嘱《格·瓦·普列汉诺夫最后的想法》于1999年11月30日在俄罗斯《独立报》发表,声称早在73年前普列汉诺夫就已预见到苏联解体,他对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布尔什维克和俄国未来的看法及预言更是全盘推翻了他在人们心目中的俄国马克思主义政党创始人之一的形象。历史虚无主义者如获至宝,认为终于找到了列宁作为一个暴君的铁证,以及布尔什维克主义终将导致俄国覆亡的原因所在。后来经过普列汉诺夫博物馆馆长塔季扬娜·菲利莫诺娃,俄罗斯历史研究所研究员、普列汉诺夫的传记[26]作者丘丘金等人考证,认定该遗嘱是伪造的。[27]然而,历史研究的复杂性在于“历史是极其有限的;因为它实际上只是我们从现今回溯过去认识到的部分”[28],在此意义上我们需要把历史虚无主义与有争议的历史问题区分开来。比如卡廷事件,尽管1990年后俄罗斯官方对此直承不讳,但俄罗斯国家杜马与国家建设委员会副主席、科学院院士、卡廷事件泛斯拉夫会议国际委员会主席伊柳欣和俄罗斯自由民主党副主席弗拉季斯拉夫·施韦德等人都提出了不同看法。他们援引布尔坚科院士委员会在40年代的调查结果,指出当时苏方挖掘出约有900具尸体,就算相信德国人的数据也不过是4000多具尸体,如今波兰政权宣称有21700具尸体,是没有依据的。历史学博士朱可夫指出,1943年2月希特勒来到斯摩棱斯克,住在特殊掩体里,波兰战俘参加了掩体的修建,然后被枪毙,这是非常可能的一种情况。历史学家С.Э.斯特雷金强调独立调查很难,军事总检察院根据解密的贝利亚1940年日记作出枪杀波兰军官的基本结论,而原件并不在刑事案件卷宗里,也未经任何检验和其他调查,更为关键的,贝利亚日记不知为何是用两台打字机打的,所以很可能这些文件后来被伪造过。[29]还有专家指出,波兰人是被德国武器枪杀的,许多人的手被纸绳绑着——苏联从不这样做,在德国倒是非常普遍。[30]波兰方面则认为俄共推出伊柳欣等学者的观点与苏共伪造和掩盖真相乃一脉相承,旨在为斯大林推卸责任。尽管我们作为第三方,很难对特殊历史时期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的真相进行调查和辨析,但我们相信真理愈辩愈明,当史学界不只是一种声音压倒一切时,就为发现更多的真相提供了可能。[31]

四、结语

反对历史虚无主义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从苏联解体的过程来看,丑化领袖、抹黑英雄、歪曲史实、编造谎言,将集体主义壮举诬蔑为群氓行为,将民主集中制歪曲成纳粹主义,将本来有着崇高道德追求的共产主义运动低俗化为个人功利主义冲动,是历史虚无主义的通常做法,其目的是引起人们对社会主义制度和共产主义理想的反感,瓦解人们建设一个不同于资本主义的美好未来的信心。

苏联历史虚无主义发生、发展和演进的过程,折射出意识形态领域斗争的长期性、复杂性和尖锐性。应该看到,这种现象与社会主义的前途命运息息相关。社会主义运动自19世纪以来在西方兴起,历经波折,坚韧向前。不同于资本主义借“自由”之名对剥削的保护,社会主义的核心价值是社会公平,为人民群众伸张权利。有些人在苏联解体和东欧剧变后认为社会主义制度就应该被唾弃,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里,他们完全忘记了社会主义曾给苏联和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带来的高速增长,带来的国力增强和人民福祉的提高,带来的精神和文化领域的丰硕成果。以苏联为例,斯大林执政时期,苏联涌现出诸多文学家、音乐家、诗人和科学家,苏联的各种学派在国际上有巨大影响,苏联人民充满了幸福感和自豪感,这是不能一概否认的。当然,不是说一旦实行了社会主义,什么问题都迎刃而解了,所有矛盾都消除了,等待我们的就是天堂里的生活。经济体制过度集中和政治体制过度集权是苏联的弊病,斯大林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历史责任,但苏东剧变并不意味着社会主义的失败,只能让我们充分认识到建设社会主义的艰巨性和复杂性。邓小平同志于1988年就指出:“我们过去照搬苏联搞社会主义的模式,带来很多问题。我们很早就发现了,但没有解决好。我们现在要解决好这个问题,我们要建设的是具有中国自己特色的社会主义。”[32]从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角度看,各国建设社会主义没有范本,模式方法各不相同,但社会主义道路必须坚持,不容否定。

历史虚无主义站在历史唯物主义的反面,是一种反动的唯心史观,决不能听之任之,任由其虚无掉我们党的丰功伟绩和人民对社会主义事业的信心。习近平同志强调,要坚持用唯物史观来认识和记述历史,把历史结论建立在翔实准确的史料支撑和深入细致的研究分析的基础之上。[33]这就要求我们以科学的态度对待唯物史观,坚持不懈地以唯物史观为武器,大力开展对历史虚无主义的批判斗争,让唯物史观成为掌握群众的思想武器,从而取得反对历史虚无主义斗争的伟大胜利。

(作者为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研究员)

注释:

[1] 王恒:《虚无主义:尼采与海德格尔》,《南京社会科学》,2000年第8期,第8-12页。

[2] 《海德格尔选集》,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版,第816页。

[3] 马寅卯:《试论托尔斯泰的法律虚无主义及其困境》,《社会科学战线》,2017年第5期,第8-15页。

[4] 【英】以赛亚·伯林:《俄国思想家》,彭淮栋译,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148页。

[5] 参见杨洋《论俄罗斯虚无主义的思想史背景》,《俄罗斯文艺》,2016年第1期,第96-102页。

[6] 《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王德树译,华夏出版社1989年版,第64页。

[7] [苏]罗伊·麦德维杰夫:《论苏联的持不同政见者》,刘明等译,群众出版社1984年版,第61页。

[8] [苏] 米·谢·戈尔巴乔夫:《在苏共第十九次全国代表会议闭幕会上的讲话》,载[苏]《真理报》,1988年7月1日。

[9] [俄]亚·尼·雅科夫列夫:《一杯苦酒-俄罗斯的布尔什维主义和改革运动》,新华出版社1999年版,第286页,第28-30页。

[10] [俄]亚·尼·雅科夫列夫:《一杯苦酒-俄罗斯的布尔什维克主义和改革运动》,新华出版社1999年版,第104-109页。

[11] 同上,第339页。

[12]参见[苏]《戈尔巴乔夫言论集》,莫斯科1988年俄文版第5卷,第386-436页。

[14] 参见维克多·苏沃洛夫《主犯:斯大林发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宏大计划》,美国海军协会出版社,2008.

[15] Margolis, Eric. "Don't Blame Hitler Alone for World War II". ericmargolis.com. Retrieved 2009-10-21.

[16][俄] 亚·尼·雅科夫列夫:《记忆的旋涡》,莫斯科2000年俄文版,照片题字。

[17] 参见《苏共的失败及教训》,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4年版,第168、171页。

[18] 罗伊·麦德维杰夫:《论苏联的持不同政见者》,刘明等译,群众出版社,1984年,第13页。

[19] [俄] 弗·亚·利西齐金,列·亚·谢列平:《第三次世界大战:信息心理战》,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第162-163页。

[20] [俄]安·米格拉尼扬:《当代俄罗斯的国家意识形态问题》,载《俄罗斯现代化与公民社会》,新华出版社2003年版,第268-269页。

[21][苏]《真理报》,1991年7月9日。

[22] 参见张树华:《历史、历史观与三十年来的俄罗斯政治》,《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7年第2期,第132-140页。

[23] 参见[俄] 弗·亚·利西齐金,列·亚·谢列平:《第三次世界大战:信息心理战》,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3年版,第210页。

[24]Г.Д. 阿列克谢耶娃:《历史·意识形态·政治(二三十年代)》,载《20世纪俄国的历史科学》,第84页,转引自陈启能:《苏联解体前的“历史热”》,载《史学理论研究》杂志,1998年第4期。

[26] 传记的俄文书名为:Г.В. Плеханов: судьба русского марксиста. 莫斯科,1997年版。

[27] 欧阳向英:《普列汉诺夫“政治遗嘱”真伪辨》,《马克思主义研究》,2013年第7期,第130-135页。

[28] 德罗伊森:《历史知识理论》,胡昌智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第18页。

[29] 2009年,根据国际项目调配员谢尔盖·斯特雷金的倡议,对贝利亚794 / Б日记的真实性进行了正式调查。侦察学家的结论是明确的:日记的第一、第二和第三页是用一台打字机打的,而第四页是用另一台私人打字机打的。

[30] 参见俄共网站,2010年2月12日《卡廷事件应重新审视!》,2010年4月28日《卡廷惨案:德军罪行的证据越来越多》,2010年4月30日《关于卡廷的谎言与真相:特殊文件夹里隐藏了什么?》,2010年6月2日《特殊文件夹在克里姆林宫授意下伪造》等系列文章。

[31] 参见马维先编译《<卡廷秘密>:俄罗斯独立专家研究卡廷事件的一部力作》,载李慎明主编《世界社会主义黄皮书:世界社会主义跟踪研究报告(2015~2016)》,社科文献出版社2016年版,第217-227页。

[32] 《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261页。

[33] 王伟光:《坚持唯物史观 旗帜鲜明地反对历史虚无主义》,《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虚无主义批判文选》,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