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苏联的二十年——俄罗斯的经济社会与民生

作者:徐向梅    发布时间:2012年03月09日    

苏联解体20年,俄罗斯这个在苏联的废墟上站立起来的国家,也是昔日帝国最大的继承者,历经20年的转型,从动荡、衰退和低迷中走了出来,有了今天的增长和稳定。20年间俄罗斯的发展有一个界限清晰的分水岭,那就是世纪之交的领导人更替,俄罗斯从20世纪最后十年的叶利钦时代走向了21世纪新十年的普京时代。不能否认的是梅德韦杰夫任总统的时期仍然属于普京时代。

上世纪的十年

我们不妨回顾一下前面十年的一些标志性场景:1991年苏联解体的那个秋天,商店货架上空空如也,老百姓为日常生活必需的面包、肉、盐、糖和火柴排起长队。1992年,在“休克疗法”放开价格之下,全年消费价格上涨25.1倍,贫困线以下人口一度达到50%,国内生产总值同比下降14.5%,被誉为“改革的象征和发动机”的盖达尔总理下台。19921994年大规模私有化缔造了丘拜斯后来承认所追求的私有者阶层,却使大量国有资产流失,铸造了俄罗斯成百上千的亿万富豪,形成社会严重的两极分化。1998年,随着叶利钦对切尔诺梅尔金个人的信任出现问题,这一年成了俄罗斯更换总理最频繁的一年,而受到亚洲金融危机的冲击,俄罗斯爆发了全面的金融和经济危机。从199019989年间国内生产总值下降了55.8%,工业、农业出现全面衰退,贫困、犯罪、失业、拖欠工资、外债,国内出现各种经济、社会危机境况,俄罗斯在国际上的地位也从当年不可一世的超级大国沦落为西方强国的小兄弟。正像普京在《千年之交的俄罗斯》一文中所说,俄罗斯在“近200300年来首次真正面临沦为世界二流甚至三流国家的危险”。

但是混乱的上世纪90年代却并不是没有意义的,它在新俄罗斯国家发展历史上占据重要的位置。因为正是这十年,打破了前面七十年苏联的计划经济体制,使得价格自由形成机制、所有制多元、外贸和金融体制自由化,所有这些都在法律层面得以确立并付诸实施。正是这十年俄罗斯拥有了新宪法原则下立法、司法和行政三权分立的政治制度,有了言论自由、多党制和自由选举。十年期间俄罗斯各种政治力量风雨沉浮,但所有的竞争都能保持在宪法规定的框架内,叶利钦总统尽管在其任期中饱受诟病,但世纪末他以自己的主动辞职为新生的俄罗斯开创了一个新的政权交接机制。尽管所有这些并不完善,在那个衰退和危机频仍的年代也并没有使老百姓体会到切实的好处,但是一个市场经济和宪政体制国家的确立从长远上的意义不能漠视。

新千年的十年

人人都说普京是个福星。叶利钦年代经历了转轨以来最艰难的衰退和调整,到世纪末经济已经走出谷底,呈现微弱的复苏。叶利钦年代俄罗斯经济赖以支撑的世界石油市场始终低迷,在十几美元一桶的价位徘徊,从普京执政,国际石油价格一路高涨,至2007年达到147美元的高位。1998年大危机导致卢布深度贬值,这给俄罗斯发展本国工业创造了进口替代的大好时机。这些的确是2000年代俄罗斯经济复苏和增长的基础和机会。

普京曾经强调,他不是要扼杀民主,而只是要执行法律,让这个曾经在上世纪90年代的剧变中失控并导致1998年危机的国家恢复秩序。普京在上任后执行的稳定政局、惩治寡头、打击恐怖主义、加强中央集权、整合政党力量的一系列举措中,表现出非凡的意志和铁腕。普京总统执政八年,尽管“独裁”、“专制”的批评不断,但是俄罗斯成了一个更加稳定和可控的国家,而这也为经济的恢复和发展打造了适宜的地基。2008年梅德韦杰夫继任总统职位,尽管年轻的总统自由主义和民主倾向更浓厚一些,但无论是政治还是经济总体上是继承了普京政策。

“只有将市场经济和民主制的普遍原则与俄罗斯的现实有机地结合起来,我们才会有一个光明的未来”,普京的市场经济理念是“市场经济+国家调控”,或者还要加上“速度”,沦为二流或三流国家的危险使发展经济的任务异常紧迫,普京指出,“达到应有的速度,不仅仅是经济问题,这也是一个政治问题” 。为此,普京任内进行了大刀阔斧的经济改革,包括以大幅度减少税种、降低企业和居民所得税率为特点的税制改革,以允许土地流转为核心的《新土地法典》和《农用土地流通法》出台为标志的农业改革,以制定和完善信贷组织破产、重组和自然人存款保险法、扩大银行系统对外开放度为重心的金融制度改革。尽管普京对一些重要的有战略意义的部门实行了重新国有化,但是俄罗斯的私有化进程依然在推进中。俄罗斯经济从1999年开始恢复增长,历经10年,保持了GDP年平均增长速度在7%左右。俄罗斯成为世界上增长最快的国家之一。10年的高增长,使俄罗斯经济恢复,重新进入世界十大经济体之列,国际地位得到显著提升。2008年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机对俄罗斯造成重创,经济下滑居金砖国家之首,但是前面十年的增长已使俄罗斯的国力与1998年大危机时不可同日而语,GDP2009年下降7.8%的情况下,在2010年实现了4%的增长。居民实际收入在经济衰退最严重的2009年保持了增长。

20064月世界银行公布的俄罗斯经济报告中有一句话:“非常有可能,2005年的经济增长依然会符合穷人的利益”,这份报告特别是这个观点至今天还在中国的网络上被追捧并热炒。说俄罗斯的增长是符合穷人利益的增长,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上世纪90年代俄经济滑落谷底,1999年经济刚开始复苏时人均GDP只有1210美元,2005年达到5232美元,恢复到苏联末期的水平。尽管经历了全球金融危机的冲击,俄经济在2008年下半年到2009年发生了显著下滑,但在2010年人均GDP超过了1万美元。居民实际可支配收入大幅度提高,从1999年的月均1658卢布提高到2005年的8111卢布,到2009年达到16886卢布,2010年约18500卢布,13年间提高了10倍多,无论是恢复阶段还是增长阶段居民实际可支配收入的增速都超过GDP的增速。

改革也造成了俄罗斯社会的两极分化,按照俄国家统计局2009年的数据,最富的20%人口收入是最穷的20%人口收入的16.7倍,基尼系数0.422。随着经济的增长,俄罗斯每个季度都要调整国家最低生活保障标准,从2000年的月均1210卢布提高到2010年的5688卢布,相当于186.7美元,日均6.22美元。收入低于最低生活保障标准的人被视为贫困人口,这一数字从2000年的4230万人减少到2010年的1810万人,占居民总数的13.4%。值得注意的是,俄罗斯的贫困标准是日均6.22美元,远远高于联合国规定的贫困线1.25美元。可见,俄罗斯的穷人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穷人。

俄罗斯普通民众在苏联解体以后经历了商品匮乏、经济衰退、工资拖欠、社会动荡、政局不稳,但是苏联时期存在的社会保障很多都延续下来了。住房方面,俄罗斯转型以后也经历了几个阶段的住房改革,到目前为止绝大部分住房私有化了,不过俄罗斯住房私有化是在人均18平方米以内免费获得的基础上进行的,私有化以后住房的公共服务费也基本上是象征意义的。购买新建住房享受许多补贴和税收优惠政策。苏联时期盖的房子都比较小,尽管这些年新建了不少,有所改善,但总的来说俄罗斯人的住房并不宽绰,至2009年底人均住房面积22.4平方米。医疗方面,俄罗斯大体上继承了苏联的免费医疗制度,叫救护车、住院、手术、治疗都是免费的,只是药物需要患者承担,免费医疗覆盖全体人民。作为补充,近些年医疗保险也逐步发展起来。教育方面,基本上也是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免费义务教育,甚至公立幼儿园也基本是福利性质。免费教育不只是不收学费,也包括书本、包括午餐。这些制度并不是转型以来改革的成果,而是对苏联时期福利制度的延续,这些高保障的福利制度给转型以后的国家财政带来沉重的负担,2004年政府进行了一定程度上的福利货币化改革,对享受福利的公民以现金补贴的方式替代原来的多项优惠政策。改革议案公布以后遭遇到俄社会大规模的抗议。考虑到民众的承受度,福利制度改革的推进非常缓慢、慎重。应该说,正是由于这些最关乎人民生活的基本问题得到了保障,尽管在经济最艰难的那些年并非所有的保障都能落实到位,历经如此大规模的转轨和频繁的动荡与危机,老百姓和社会才能够支撑下来,度过了艰难迎来曙光。如今每年俄罗斯财政收入用于教育、医疗和其他公共服务和社会救助领域的资金比例依然非常可观。

俄罗斯的转型并没有结束,还存在许多问题,经济的持续增长存在许多制约因素,还摆脱不了能源依赖模式,对国际市场动荡的承受能力依然脆弱,面临结构调整和现代化问题。人口尽管在俄政府的各项鼓励政策后最近两年止住了下降趋势,并有所增加,但总的来说俄罗斯面临的人口问题依然严峻,不只是劳动力后续供应不足,甚至危及民族存亡。腐败问题越来越严重,透明国际历年来按照清廉指数的国家排名,俄罗斯的排名每况愈下,2010年在178个国家和地区中,俄罗斯排在并列第154位,与柬埔寨、肯尼亚和老挝并列。这是自清廉指数1995年创办以来俄罗斯的最低排名。尽管梅德韦杰夫总统任内以反腐败为己任,成立联邦反腐败委员会,实行财产申报制度,勒令政府高官和议员公布收入和财产,但是腐败已经越来越成为俄罗斯投资和经营环境改善的最严重障碍之一。腐败可以说已经浸入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俄罗斯杂志上刊载文章列举了普通生意人约见总统以下官员所需支付的价钱,老百姓尽管享受免费医疗,但是从叫救护车开始就要掏好处费。俄罗斯人也有许多抱怨,对效率问题,对高物价和高房价问题,对腐败问题。

2008年,普京为了不违背宪法原则将总统职位让给了梅德韦杰夫,转而担任政府总理,并在梅总统的主持下将总统任期从下一任开始由4年延长为6年。20119月,普京明确宣布将参加明年的总统大选,并提名梅德韦杰夫担任总理。普京当选不会有意外,接下来的两个总统任期将持续12年。俄罗斯的政权交接在号称民主制的国家显得不那么民主,选举不免流于形式。不过,如果这样的结果获得多数俄罗斯民众的认同,它也就是有理由存在的。普京曾经以彼得大帝的雄心作为自己的誓言:“给我二十年,还你一个奇迹般的俄罗斯!”普京在2011924统一俄罗斯党代表大会上发表讲话说,“让每个家庭感觉到自己的生活发生了积极的变化,这就是我们所有工作的意义和目标所在。”他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使经济增速重新回到几年前,达到6%7%,未来5年要使俄罗斯跻身世界经济前5强。普京承诺:继续实行养老金指数化,在危机期间提高养老金45%的基础上,今年再提高19%;到2014年底,平均工资将增加50%,达到33.2万卢布。前8年,后12年,再加上任总理的4年,已经不只是20年,最终普京会带给世界一个什么样的俄罗斯,值得期待。

今年是苏联解体20年,有关苏联解体原因及其后果的话题在世界范围都受到热议。从一个大国的肢解的角度,几乎没有人不为之惋惜,包括俄罗斯人民。不过俄罗斯人已经能够平静地看待这件事,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成了历史。生活在继续,明天的俄罗斯也许会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