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軍第一所炮兵學校的組建
朱德在延安炮兵學校開學典禮上講話
1944年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開始轉入大規模戰略反攻的一年。歐洲戰場,蘇軍給德軍以連續毀滅性打擊﹔太平洋戰場,美軍進逼馬利亞納群島和菲律賓,並轟炸日本本土,日軍在太平洋和中國戰場上連連失利。我國抗日戰爭已度過了最艱難的相持階段,戰略大反攻的階段將要來臨。我軍的第一所炮兵學校,就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誕生的。
大概是11月底的一天,天氣很冷,我接到陝甘寧晉綏五省聯防司令部的通知,說賀龍司令員約我去談話。我知道一定是關於創辦炮兵學校的事。因為1個月前賀老總給我打過招呼,說抗日戰爭就要轉入戰略反攻了,我軍已開始進行攻佔大城市和奪取交通要道的正規戰,急切需要加強炮兵力量,必須很快培養一大批炮兵干部,為此想調我去炮兵團工作。當時我軍隻有1個炮兵團,是1937年在紅軍山炮連基礎上成立的,由於游擊作戰用不上,一直呆在南泥灣搞生產。我認為加快培養大批炮兵干部是具有戰略眼光的作法,但靠炮兵團培養干部是很有限的,建議把炮團擴建成一所炮校。
我到了聯防司令部接待室,還沒有坐下來,賀老總就出來了,他握著我的手說:“化若同志,你提的建議軍委批了。炮團改為炮校,由你當校長。”接著徐向前同志也來了,他是聯防副司令。我們一起分析了國內外形勢,認為炮兵干部很快就要派上用場,必須盡快建校,盡快開課。賀老總叼上煙斗,問我半年內開課怎麼樣,我說爭取3個月就開課。接著研究了炮校班子的組成、開辦經費、供應保障等問題。賀老總再三強調一要選好教員,二要選好學員,三要盡快開學,中間有什麼困難,盡管找他。我建議由軍委給各軍區發個通知,籌建炮校要調教員、選學員,請他們支持。
第二天,我帶著滿腦子創辦炮校的問題,打著背包進了南泥灣。我和炮兵團長邱創成進行了一次長談,然后就一面找人談話,了解和熟悉情況,一面鋪開工作。因為在炮團基礎上擴建炮校,除了我這個校長外,其他干部都是炮團的原班人馬。邱創成同志任炮校政委﹔原炮團副團長匡裕民任副校長﹔原參謀長張志毅任訓練部長﹔政治處改政治部,劉何任政治部主任﹔后勤處沒變。成立炮校臨時黨委,進行了首長分工。我抓總,創成同志負責思想政治工作,裕民同志負責開學的物資准備。訓練部負責教學計劃、教材、教具、教學場地的准備﹔政治部負責調干和招生﹔后勤處負責物資保障工作。各個部門還成立了一些臨時組織,如教材編寫組、招生組、接待組等。我要求各部門按分工進行工作,每星期匯報一次進度,校主要領導堅持天天碰頭,有問題及時商量解決。
南泥灣號稱“陝北江南”,山青水秀,土地肥沃。在這裡辦校有很多有利條件,山上可以砍柴,不缺燒的﹔炮團已搞了兩年生產,儲備了大量的糧食、蔬菜,暫時不缺吃的﹔炮團的同志挖了許多窯洞,住的地方也有。只是這裡的水,是從山澗的枯枝敗葉中流出的,吃了容易得一種大關節病。還出現過一個怪現象,有段時間,喂的豬突然死去,因此開始懷疑水有毒。后來我和飼養員仔細觀察,才知道是烏鴉傳染的病毒引起的。當地烏鴉很多,成群結隊,它們在山上啄食了死人后,又飛來豬圈啄食豬食盆。我們每次喂豬,等豬吃飽了就把豬食盆收藏起來,就再也沒有死豬了。
炮團的干部在我傳達了上級關於創建炮校的指示精神后,對辦好炮校的決心是很大的。但我去之前,有的干部對建立炮校不大理解,因為那時八路軍、新四軍的裝備很簡單,基本上是小米加步槍,說要發展炮兵,簡直有點“天方夜譚”。當時炮兵干部沒處安排,炮團教導營有近200名知識青年干部分不出去,再辦炮校,干部不是積得更多嗎?更大的問題是大部分干部在康生搞的“搶救運動”中受到沖擊,90%的人被劃為“兩條心”干部,其中有個模范連的干部竟100%被打成了“特務分子”,有的干部還挨了打,相當多的干部不安心工作,有的打報告要求調動。針對這些情況,臨時黨委認真進行了分析研究,決定一是根據中央書記處5月13日關於糾正反奸斗爭“左”的錯誤的指示,處理好整風中的遺留問題﹔二是加強形勢教育,認清發展炮兵的戰略意義。我在個別談話的基礎上,召開了干部大會,宣布了兩條:一是凡屬運動中搞錯了的,一律予以平反﹔二是暫時還未完全查清的(實際隻有2名干部),也不影響使用。我還給大家講了國際形勢和全國抗日戰爭形勢,說明發展炮兵的必然性、重要性和培訓炮兵干部的迫切性。炮團的干部思想基礎都很好,文化素質也相對高一些,有不少在蘇聯學習過。大家工作踏踏實實,兢兢業業,只是長期工作在基層,對全國的情況了解較少,中央的指示傳達到這裡也慢一些。道理講清了,思想很容易打通。他們對我這個從總部派來的人很信任,我講的話也能起作用。創成同志反映,說我講話的第二天,有的人簡直是換了個人,工作姿態、情緒都變了。有個參謀,叫徐昭,因父親在國民黨的煤窯上管財務,被打成了特務,整天愁眉不展。我就對他講,一個人要經得起委屈,我也曾被錯誤地打成托派。他說:“你是總部來的,政策清楚,我相信你的話,包袱已經放下了。”這個干部以后一直表現不錯。另外,這個炮團成立后,黨中央、中央軍委是很重視、很關心的,朱德、劉少奇同志來這裡參觀、視察過﹔周恩來同志親自從武漢帶來了炮隊鏡﹔毛澤東同志在炮團成立1周年時還送了錦旗,寫了指示信,鼓勵炮團全體官兵要努力學習政治軍事,造成抗日戰爭中的有力兵團,達成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之目的,“為民族爭光榮,為八路軍爭模范。”回顧炮團的歷史,大家都很激動,他們說,黨中央、中央軍委這樣重視炮兵建設,現在炮兵要發展,怎麼不叫人高興呢?為了盡快培養大批炮兵干部,拼上命也要把炮校辦起來。有的同志還說:“我要干一輩子炮兵,調我走也不走了。”
不久,中央軍委下達了炮校班子和任職命令,炮校的牌子也就正式挂起來了。12月6日,中央軍委專門為創辦炮校一事給各軍區並轉各分區發了電報指示:“軍委為了准備反攻,准備加強我軍裝備,俾能由游擊戰轉到運動戰,由鄉村打進城市,決定創辦炮兵學校,立即訓練大批炮兵干部,並決定在邊區全黨全軍動員黨員與干部去學習炮兵。望你們即在前方搜集炮兵人才、器材、書籍等送延安參謀部。這是政治任務與戰略任務,望各軍區負責人認真執行為要。”電報強調“立即訓練大批炮兵干部”,“這是政治任務和戰略任務”,可見把創辦炮校擺的位置很高,時間要求很急。軍委電報對我們是支持,是鼓舞,更是鞭策,籌備工作要求更快地進行。
隆冬的“陝北江南”,到處冰封雪蓋,但炮校園內卻顯得春意盎然,開學准備工作緊張而有秩序地進行著。教員問題,由炮團教導營選出了10多名,“抗大”三分校及后來軍事學院的教員情況我熟悉,能任炮兵教員的人選我很清楚,要過來一部分。每個教員我都談話,提出要求,生活方面請后勤的同志盡量給予照顧,有的教員放下包袱就投入了工作。教材問題,當時收集到一些零散的日軍的、蘇軍的、還有閻錫山的晉軍的,但都殘缺不全,隻能依靠自編。於是分別召開了兵器、基礎理論、戰役戰術教研組會議,我和他們一起研究好提綱,分頭著手編寫,最后由我定稿。開學前總算編出了一套教材,在印刷上也下了功夫,搞得比較精美。教學器材很缺乏,隻有10多門山炮,有幾門是閻錫山仿造的“41”式,有幾門是日本“13”式,都是老掉牙的。我要訓練部的同志抓緊搶修,並做好實彈射擊的准備。教學場地、黑板、桌椅板凳問題,由后勤的同志負責解決。校園內許多窯洞的燈光通宵不滅,我有空就到處走走,請大家注意勞逸結合。可是一些干部總是說,想到炮兵要發展,越干越有勁。有的還說:“校長,你勸我們休息,你自己也不要累壞了。我們見你也一天天瘦了。”那時候的干部都很單純,互相關心,互相體貼,一個心眼干革命。邱創成同志帶著政治部的同志也很忙,他們派出一些同志到各軍區去選干、選學員,一部分同志清查運動中的遺留問題。另外,原炮團幾百名戰士,一部分選為炮校學員,一部分繼續為炮校做飯、喂豬、站崗放哨,有許多思想工作要做。當時一些基層干部都擔心戰士想當學員不願當炊事員,會鬧矛盾。但是經過動員教育,全團戰士帶上背包緊急集合,當場宣布名單,由各單位帶走,沒有一個不服從命令,沒有一個鬧情緒的,表現出非常高的覺悟。
各軍區、軍分區接到中央軍委的電報后,都很重視,很快從“抗大”總校、七分校,延屬分區各機關和陝甘寧邊區各旅,選拔了許多優秀學生和干部來炮校學習和工作。到1945年2月中旬,正好3個月,調來的干部和學員陸續到齊了。於是召開全校軍人大會,我做了第一次編隊動員。全校編為3個炮兵大隊:第一大隊隊長張志毅(兼),副大隊長邵明銀﹔第二大隊隊長宋承志(兼),政委張英,副隊長江共﹔第三大隊隊長張量,政委文擊。3個大隊下設9個炮兵隊。除了3個炮兵大隊外,還有1個工兵科,主任是唐哲民,副主任韓連生﹔1個迫擊炮隊,隊長是趙章成。另外,還有1個秘書室,1個警衛連,全校共1300余人。
一切准備就緒后,我向賀老總作了匯報。他非常高興,笑得胡子都不停地抖動。他說:“這樣快就辦起來了,真漂亮,真痛快。”我說這和中央軍委及聯司首長的支持是分不開的。我這句話一點也不是恭維,是實話。因為當時前線戰事很緊,誰能把辦炮校的事看得那麼重?沒有中央軍委的重視和支持,光調干、調學員都不知要拖到猴年馬月呢。賀老總說:“還有啥子事要我做的,盡管說吧。”我請示舉行開學典禮,賀老總說,這是件大事,要報告,我馬上辦。他給朱總司令通了電話,朱德同志在電話裡也高興地說,沒想到這麼快就可以開學了。現在黨中央正在准備開七大,都抽不開身,炮校可以先開課,開學典禮等七大后再補。我又向賀老總匯報了學校下一步的工作打算。臨行時,賀老總笑呵呵地說:“你是我軍大大的功臣。不過,我看你的氣色不太好,可能是這一陣累的,一定要注意休息。”
為了提高學員的學習積極性,帶著敵情練兵,2月底進行了一次實彈射擊。選擇一個山頭做為假設陣地,並做了一些草人作為假設的日本鬼子。射擊時,由神炮手趙章成進行了迫擊炮射擊表演。山炮射擊,由我指揮,原炮團的干部戰士操作,由於當時炮彈很緊張,隻打了兩個齊射,打的是間接射擊,從校正射到齊射都打得不錯,命中率、覆蓋率都很正常。射擊后組織學員參觀,使他們增加了炮兵的感性知識,有的學員說:“一定要好好學習,讓日本鬼子好好嘗嘗中國的鐵拳頭。”
3月14日,再次召開了全校軍人大會,我做了第二次編隊動員,傳達了全期8個月的訓練計劃。要求大家克服困難,為革命而學習炮兵知識,要學習革命最需要的東西。會后掀起了一個轟轟烈烈的學習熱潮,出現許多好人好事。到這個時候,我確實感到有點累了,常常感到頭暈,腰酸背脹,四肢無力。但我看到大家學習勁頭那麼足,又得到莫大的安慰。我雖然為籌建炮校跑了幾個月,但做的工作畢竟是有限的,原炮團的同志創造了很好的條件,這些同志在創辦過程中做了大量工作,沒有這個集體的努力,炮校的創辦是不會這麼順利的,他們才是“大大的功臣”。
4月中旬,我帶著炮校排以上干部到延安參加“七大”,毛主席還抽空單獨接見了炮校的干部,勉勵大家要認清形勢,為了展開抗日戰略反攻,努力學習炮兵專業知識,將來象種籽一樣到各個部隊去生根開花結果。不幸的是“七大”沒有開完,我就病倒住進了醫院,一連18天昏迷不醒。以后醫生告訴我,得的是全身衰弱症。我身在醫院,心在炮校,非常思念炮校。炮校的同志也很關心我,他們常來醫院談炮校的情況,談工作。6月中旬,中央軍委調朱瑞同志任代理校長,他也常來醫院商討工作。11月底,炮校奉命遷往沈陽,我仍住在醫院。直到1946年3月22日,朱瑞、創成、裕民、繼鋼、登濤同志還從東北給我發來電報:“極盼你快點回來主持校政,你的病情如何?我們在念。”但我的病仍然未好。可愛的炮校,留給我的是美好的記憶,但以后再也沒能回炮校工作了。
(摘自: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編:《中共黨史資料》,中共黨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