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屆四中全會前后紀事

作者:李初梨    發布時間:2015-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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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初梨192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31年黨的六屆四中全會閉幕后,調任黨中央和江蘇省委共同組織的巡視團滬東巡視組組長。

○1929年7、8月問發生中東路事件后,陳獨秀向黨中央寫了意見書,鬧得厲害了。

○我在省委秘書處發牢騷:立三路線從頭到尾都錯的,為什麼不是路線錯誤?李維漢知道了,把我撤了職。

○黨內思想混亂已到了不開會不能收拾殘局了。

 

我是1928年5月,同彭康、馮乃超、朱鏡我、李鐵生5人一道從日本回來並一起入黨,編在閘北區第三支部。這個支部后改稱為文化支部。由潘漢年通知我們,說已批准入黨。然后大家到館子裡吃了頓飯,有閘北區委書記陳德輝參加,並沒有舉行宣誓儀式。

1929年我調到閘北區委作宣傳工作。從此我放下了筆,從事黨的工作。這在創造社是第一個人。當時陳德輝任閘北區委書記。江蘇省委有李富春、徐錫根、王克全、何孟雄、康生等人組成。項英不在江蘇省委,他任中央職工部部長。1929年初發生江蘇事件。據陳德輝告訴我是這樣的:李立三要把李維漢派到江蘇省委來檢查工作。大家都知道馬日事變時他是湖南省委負責人,所以拒絕他來。省委把情況向中央封鎖。康生一開始是同意的,也參加了,后又向中央報告。中央改組江蘇省委時,把他留下來當秘書長,而把李富春派到法南區當區委書記,王克全到閘北區當區委書記。何孟雄也是參加了這場斗爭。江蘇事件后李維漢當省委書記。何孟雄做過一段農運工作,是不是農委的秘書我不清楚。閘北區委有兩個農民支部,有一次何孟雄到農民支部了解情況,由我帶路。因為我在區委工作。后又派何孟雄任滬中區委書記,滬中多是估衣鋪,他做店員工作。

當時沒有上海市委,上海共有7個區,直接歸省委領導。有閘北、法南、滬中、滬東(楊樹浦一帶)、滬西、浦東、吳淞。

閘北區委第四支部是陳獨秀、彭述之、鄭超麟、汪澤楷等人組成。他們都是大革命時期的高級干部,對當時黨的政策不滿。開支部會時,一個人一講就是幾個鐘頭。區委要派我去做他們的工作,我們這些新黨員怎麼是他們的對手,我不肯去。王克全說我不怕,我是個工人,由他去參加第四支部。同取消派的斗爭搞了幾個月。取消派把創造社的王獨清拉過去了。他原來在法國留學同鄭超麟認識。這個人能量很大,在創造社起的作用很壞,后來當了托派中央宣傳部長。彭述之想通過王獨清把創造社的人也拉過去。約我們在王獨清的家裡見面。彭述之是個才子,風度瀟洒,口若懸河。后來陳獨秀親自出面請我們吃飯,我沒有去。1929年7、8月間發生中東路事件后,陳獨秀向黨中央寫了意見書,鬧得厲害了。11月由江蘇省委把陳獨秀等人開除黨籍。本來應由第四支部開除,可是他們的勢力大,由江蘇省委作出開除的決議。

1929年的夏秋我調到江蘇省委宣傳部工作,接替陳德輝任宣傳部秘書(或叫秘書長),陳德輝被派到武漢,武漢白色恐怖十分嚴重,剛去兩天就被捕犧牲了。他離開上海時,對我說,他是背著棺材去,已做好了犧牲的准備。共產黨員是義無反顧,前仆后繼堅持斗爭,這些烈士永遠值得我們紀念。江蘇省委宣傳部長是夏才曦(我聽別人說他在南京被捕當天叛變自首,后到蘇聯。抗日戰爭時我碰上王明,告訴他,他說應該通知莫斯科。后來我再也未見過夏才曦)。那時宣傳部就是幾個人,部長、秘書、幾個干事。徐向前的愛人黃潔是宣傳部駐機關的。對於省委其他機關我不了解。

我在第四支部時,黨組織是不給津貼的,到了區委每月給5元錢。根本不夠用,隻好住亭子間,灶皮間,穿得也破破爛爛的。到省委工作后,每月發18元錢,辦公室一般偽裝成商號。當時中央機關一般是獨門房子。在省委開會大多穿長衫。

1930年春左聯開成立大會,參加會的人在街上碰上臨時把我拉去。魯迅先生坐在我的對面。我從未參加左聯的活動。中央有個文委,文委書記是潘漢年,由他們負責左聯的工作。

1930年5、6月,成立了江南省委總行委,李立三是書記,李維漢是副書記。我是宣傳秘書(取消宣傳部),任弼時的哥哥任作民是組織秘書(取消組織部)。夏才曦負責輕紡工業工人運動,王克全是市政工會的秘書,負責重工業、郵政、電器等工人運動。徐大妹負責紗廠女工運動。我們每天上午8點到總行委所在地碰頭。看看有什麼工作,起草宣言、傳單、標語等。每天碰頭都有李求實,他當時任紅旗日報的總編輯。

5月底6月初在上海召開蘇維埃區域代表大會,簡稱蘇代會。事后我到會場去看了。是在滬西的一條路上,一邊是曠場,一邊有幾棟房子。會場在一個弄堂裡,門完全鎖著,從外面看好象沒有住一樣。在開會期間連馬桶也不倒的。隔壁的房子租下來,由潘梓年一家人裝扮成祝壽。門口吹吹打打,有人進進出出,門口還站兩個巡捕幫助維持秩序。以掩護開會,對面的房子也租下來,使外人看不見會場內情況。打狗隊做好准備,如果被發覺,代表們從曠場上跑掉,他們掩護。敵人以為我們是在學校裡開,拚命搜查各弄堂的學校。

30年代初,王明、博古、王稼祥等回國后,王明在一個基層單位(工廠)工作了一段時間,后在中宣部工作。當時中宣部秘書長是潘向友。大約7月初,在總行委碰頭。李立三對我說:“現在派一個理論家到你那工作好不好。是全黨有名的理論家。”我問:“是誰呀?”李立三答道:“是王明,他們反中央,到了你那裡要好好地幫助他,監視他。”李立三為了這件事還專門到我家裡去了一趟。王明和一位叫易堅的女同志(易培之的姪女)住機關。王明當時穿著長袍馬褂,帶著瓜皮帽,上有個紅頂子。

7月27日彭德懷率領紅軍第五軍打下了長沙。事先李立三並不知道。我在北四川路從日文報紙看到了,飛快地跑去報告李立三。他大吃一驚,讓我翻譯日文報紙,把長沙的消息給他看。這時李立三提出南京暴動,上海暴動,要紅軍打武漢等口號。並提出組織西伯利亞的華僑回國,要蒙古出兵參加中國蘇維埃聯邦,要蘇聯出兵打日本。8月5日紅軍退出長沙,李立三著急了,讓他們再次打長沙,這樣才有第二次打長沙。

這時,召開全上海活動分子會議。當時區委書記聯席會議是一兩個星期召集一次。活動分子會議擴大到區委的部長,工青婦等積極分子。何孟雄在會上對中央的路線提出不同的意見。李立三作總結時說:“好啊,現在有人對中央的路線發生懷疑,以后可以討論討論。你們等著長沙的消息吧。”李立三是指第二次打長沙的消息。在這個會之前,何孟雄找我談過一次話,請我到館子裡吃飯。他說:黃浦江裡有這麼多帝國主義的軍艦,你看上海能拿得下來嗎?事后我向李維漢匯報了,成了整他的材料。何孟雄是個好同志,好黨員。他有實際的工作經驗,但是馬列主義理論少。他反對立三路線,方向對,但道理講不清楚。比如他對我講的那些,知識分子怎麼會感興趣呢?知識分子感興趣的是理論問題。

立三路線一再碰壁,9月12日紅軍撤出了對長沙的包圍,長沙也沒有打進去。這漸漸地引起我的懷疑。我問王明:你在中央鬧些什麼,同我講一講。王明說:中央打過招呼,不准我外傳。我說:你在我這工作,我當然應該了解你的情況。王明反問我:“你敢負責?”“我當然負責。”王明這才講。他很善談,一講就是半天,我同意他的觀點。

8月中旬周恩來、瞿秋白從蘇聯回來,帶來了十幾個決議案,糾正立三路線。但江蘇省委仍在批判何孟雄,攻擊他為取消派的暗探。

9月正在醞釀召開中共六屆三中全會時,滬中區開活動分子會,有三四十人參加。我得知后也趕去參加。何孟雄以為我是王明派去的,把我罵了一頓。我回來后告訴王明,王明說怎麼搞的,不是有言在先嗎?

9月24日到28日在上海召開的黨的六屆三中全會是調和主義,會上選舉李維漢為政治局委員,仍舊批判何孟雄。三中全會決議,認為誰認為立三錯誤是路線錯誤,誰就是右傾機會主義。我對此不滿。10月的一天,我在省委秘書處發牢騷:立三路線從頭到尾都錯了,為什麼不是路線錯誤?李維漢知道了,把我撤了職。王明聞訊后來看我,勸我趕快寫檢討,埋怨我不該這麼干。這時中央已決定王明、博古、王稼祥、張聞天到蘇區去。他們也同意了,准備去蘇區。

過了不多天,王明又來找我,興奮地說:現在可以干了,從莫斯科回來兩個人,他們是少共國際派回來的,少共國際支持我們。我問他:開除我們黨籍怎麼辦?他胸有成竹地說:少共國際給你恢復。抗日戰爭時才知道這兩個人是陳昌浩和王盛榮。

中央發一個通知,王明這伙人就攻,弄得中央被迫收回去。中央發了四五個通知,都被迫收回去了。10月,共產國際來信指出,立三犯了路線錯誤。這封信是11月16日到中國的。黨內思想混亂,已到了不開會不能收拾殘局了。關於召開緊急會議我從未聽說過。要是召開緊急會議肯定何孟雄這派觀點的人會去得多些。王明沒有多少人支持他。他的個子非常矮,像個小孩子的樣子,又沒有實際工作經驗,頂多是些知識分子擁護他。何孟雄和王明為什麼由反對立三路線到破裂,這個原因我不清楚。我分析有兩個原因,王明斗爭不堅決,一段時間內偃旗息鼓,同意去蘇區﹔王明是書生沒有斗爭的經驗。

1931年1月7日,在上海召開中共六屆四中全會,王明這些人不是中央委員,由共產國際代表米夫指定參加了會,成為合法的。但是四中全會沒有任何積極意義。聽說何孟雄、羅章龍也准備了名單,但是米夫先表決他們准備的名單,以一票之差通過了。何孟雄等人認為四中全會很多問題沒有解決。但王明說,現在的條件,會不能開得很長,前不久第三國際來了一批文件,有十幾個決議案,具體問題已解決了。

王明當上了江蘇省委書記。四中全會后,他讓我當宣傳部秘書,讓夏才曦給我當干事,故意給人難堪。我不同意,過了幾天夏才曦不見了,不知分配到哪裡工作。后王明指定我做滬東區的巡視員。滬東區是何孟雄等人的大本營,反對四中全會的人最多。隻有張琴秋一人擁護四中全會。當時滬東區委書記是羅鐵成。

1月17日我和張琴秋去華德路小學參加支部會。這個支部有一部分人是從蘇聯回來的,有二三十人。當時黨內斗爭十分激烈,無論是擁護四中全會,還是反四中全會的,都不冷靜,大家都是昏頭昏腦。支部大會作出決議反對四中全會,這時張琴秋站起來宣布:我代表區委解散你們支部大會。她講完,我倆趕快離開會場,否則他們會打我們了。

18日晚滬東區委開會。陳雲同志作為省委代表參加。有區委書記羅鐵成,滬東區委負責人錢靜庵,還有我和張琴秋等人。會未開之前,陳雲同志宣布省委有事找李宜茲(即我),要我立即回省委。我剛站起來要走,錢靜庵一步上去把門堵上,不讓我走。我隻好坐下開會。會議的主要內容是討論頭一天解散華德路小學支部大會對不對。雙方相持不下。

同時,華德路小學支部在華德路小學也開會商量對策,被敵人發覺遭到逮捕〔據檔案記載是18日下午逮去4個人:賀治平,江西人﹔王佩雲(賀王氏),江西人,2月16日無罪釋放﹔劉桂貞(劉劉氏),2月16日無罪釋放﹔王和鼎,江西人〕。我估計被捕的這幾個人是支部負責人。

19日王明召開上海活動分子會議。他先在會上講了1個小時,我不記得他講過第二省委和第二區委的問題。大家發言,他就埋頭寫,我以為他是作記錄,實際是在寫決議。大家發言完畢,他先作總結,回答同志們提出的問題,然后拿出幾千字的決議讀給大家聽,當場通過。隻有錢靜庵一人反對。王明在會上把他訓了一頓說:共產黨不是菜園子,要進就進,要出就出。向忠發也在會上發了言,他講了何孟雄、李求實、林育南等人被捕的消息,要大家注意。

滬東派了兩個人出席大會,除錢靜庵外,還有一個宣傳部長,是個男同志,姓名忘了。他在會上是舉手同意的。散會時天已黑了。張琴秋、阿金、我同這個宣傳部長到館子裡吃飯。大家做他的工作:大勢已去,大家都是支持四中全會的,隻有錢靜庵一人反對也是無濟於事。希望他不回區委,以便張琴秋、阿金給他做工作。他說,我明天要去參加支部會,這是他分工負責的支部,非去不可。我說:我明天去滬東區委,那你寫個條子,交我帶去。他在叫妓女的條子上用暗語寫了一句話。

20日,一大早我就到羅鐵成家裡去。我走了不久,潘漢年派人通知我羅家已破壞。我到了那,怎麼敲門也沒有人開,轉身走了,可一想這個會議精神十分緊要。王明能否拿下上海,在此一舉。又回來敲門。老板娘下來開門,她的眼睛紅紅的,十分緊張。再向裡看,一個包打聽坐在床上,我被捕了。我身上沒有搜出任何東西來,一口咬定是別人介紹我來找工作的。那張條子是用暗語寫的沒有破綻。敵人判我6年徒刑,抗日戰爭爆發后,我才出來。

 (摘自:歐陽淞 曲青山主編:《紅色往事:黨史人物憶黨史》,濟南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