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日邦交正常化親歷記

作者:江培柱    發布時間:2017-04-28    來源:中國共產黨歷史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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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於山東,在東北長大,童年經歷了抗日戰爭那段艱難的歲月。新中國成立后進入大學學日語的時候,遭到父老鄉親的一致反對。他們說日本鬼子那麼壞,你還要學他們的語言?!我說,這是工作的需要,再者從事中日友好交流也是我的志願。正是組織上的這一安排和我的選擇,使我畢業后到外交部工作,有機會得以從事對日工作。但是剛開始工作的時候,中日關系尚處於無邦交的僵冷時期。當時我很羨慕別的司處的同事,可以出國到主管國家地區辦業務、學習和深造,而近在咫尺的中日兩國,卻遙遠而冷漠,僅有非官方的民間交往,還要繞道經香港去。

不過,到了20世紀70年代,情況逐漸發生了變化。隨著我國的發展壯大,國際聲望、地位日益提高。我國在聯合國的合法席位得以恢復,一些同我國無邦交的國家裡要求同我國建交、同我國人民友好合作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長期敵視、遏制我國的美國也派基辛格秘密訪華,謀求兩國關系的正常化。當時的日本佐藤內閣卻依然無視現實,在“兩個中國”的死胡同裡掙扎,作著“螳臂當車”的幻夢。然而,日本國內要求中日友好、實現邦交正常化的呼聲席卷日本,我國長期以來推行的“民間先行,以民促官”的對日政策和大量友好工作顯現出明顯的效果。雙方交往日趨頻繁,關系也更為密切。我們這些從事外交工作的人,也以民間的身分,參與多起訪日代表團和接待日本訪華團,親歷了兩國推進邦交正常化的全過程。有趣和巧合的是,我所經歷的中日邦交正常化的幾個重要片斷,幾乎都與“土”字沾邊。

“土密碼”辦大事

1971年3月,第31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在日本名古屋舉行。世乒賽組委會委員長、日本乒協主席后藤鉀二向我國發來正式邀請。由於“文化大革命”與世界體壇隔絕多年的我國體育界,就派隊參加與否的問題,請示中央。報告最后送到毛主席那裡。毛主席作了重要批示:“我隊應去,要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准備死幾個,不死更好。”大家得知,競相傳告,欣喜非常。鑒於這是“文化大革命”后我國首次派團出國比賽,又值我國調整改善與加強對外關系的關鍵時刻,國家體委與外交部協商會簽並報中央批准,組成由運動員、教練員、外事人員共60多人的大型代表團,由國家體委的趙正洪任團長,多年負責對日外事工作的王曉雲擔任副團長,宋中任秘書長。我們幾個外交部和中日友協的干部,也分別以秘書、翻譯等身分隨團前往。

我代表團在“友誼第一,比賽第二”和推進中日友好的方針指引下積極進取,努力工作,獲得優異成績。運動員在比賽中敢打敢拼,技術和精神面貌都有很好的表現,取得了女團、女單、男雙三項冠軍,男團、女單、女雙和混雙四項亞軍,並與包括美國在內的各國選手廣交朋友,切磋技藝,增進了了解和友誼。副團長王曉雲等外事工作人員則利用這次參賽的大舞台,積極開展工作,同日本各黨派、團體、各界朋友進行了廣泛而頻繁的接觸,為中日友好助威加油,為改善兩國關系奔走,拉開了“乒乓外交”的帷幕。日本媒界一致稱在日本刮起了一場強勁的“王旋風”,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日中熱”。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正是在這屆世乒賽期間,我代表團正式向美國乒乓球代表團發出了訪華邀請。毛主席高瞻遠矚的戰略決策,以“小球轉動大球”,不僅開啟了長期處於敵對、隔絕狀態的中美兩國交往的大門,也贏得了世界。

本來我代表團所帶的經過中央批准的邀請方案是不包括美國的,“如美國隊要求訪華,可予婉拒。”但是4月6日晚,國內通過密碼電話傳來指示:“為增進中美兩國運動員和人民之間的友誼,正式邀請美國乒乓球隊於31屆世乒賽之后訪華。”我從帶來的“土密碼”——一本《中日大辭典》中譯出,趕忙報告代表團領導。

4月7日下午,比賽仍在愛知縣體育館大廳緊張進行。觀眾為選手們精湛球藝歡呼、喝彩,掌聲雷動。就在此刻,體育館地下一層會客廳也是“於無聲處聽驚雷”。我代表團秘書長宋中緊急約見美國乒乓球代表團負責人哈裡森,向他轉達了對美國乒乓球隊的訪華邀請。哈裡森很是激動,感謝中方的邀請並答應立即報告國內,他表示相信,全美上下都會為之高興。結果,以美國乒協主席格雷厄姆•斯廷霍文為團長的代表團4月10日即飛抵北京開始了正式訪問,美國代表團包括哈裡森和蒂姆博根等乒協官員和在名古屋曾同中國運動員有過接觸的乒乓球選手格倫•科恩等人。他們的訪問獲得成功並得到周恩來總理的親切會見。周總理說,你們應邀來訪打開了兩國人民友好交往的大門。

這件事情對我個人來說尤其難忘。可能不會有人想到,在當時訪日參賽的條件下,包括邀請美國代表團訪華這樣機密非凡的信息都是通過“土密碼”電話傳送的。那時中日兩國關系尚未正常化,我國駐日機構——備忘錄貿易辦事處也未設立密碼通訊。前后方聯系靠托帶信件,緊急時隻有打國際電話,而不宜公開的機密,就隻能靠自己設定“土密碼”。此次赴日前,我們商定,前后方電話窗口的名字為“陳東新”,以20世紀70年代日本最新版的《中日大辭典》作為臨時密碼冊,我帶上一本隨代表團赴日,外交部亞洲司日本處留一本。屬於絕密、機密的指示和請示報告一律通過“土密碼”,機要內容的字詞以大辭典頁碼、左右邊以及行、序再加上固定數字,在電話上傳達。因此,我打給“陳東新”的電話和“東新來電”常常夾雜著不少阿拉伯數字,需要“譯”出才能明白,這恐怕是最為原始又最難破譯的密碼通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