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學府上海大學的澎湃往事

作者:吳基民    發布時間:2018-07-04    來源:中國共產黨歷史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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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2年10月23日,民國日報上刊登了一則 《上海大學啟事》:“本校原名東南高等專科師范學校,因東南兩字與國立東南大學相同,茲從改組會議議決變更學制,定名上海大學,公舉於右任先生為本大學校長。”就此,一所名不見經傳的弄堂學校,鶴鳴九皋,在中國革命史上寫下了濃墨重彩的一頁。今天是中國共產黨建黨97周年紀念日,我們謹以此文重溫那一段建黨初期的紅色記憶。

“稚子可教也!”

這所大學原名私立東南高等師范專科學校,校長陳績武、會計湯石菴等打著“提倡新文化”的旗號,廣為招生斂財,然后攜款私逃,不料東窗事發,釀成學潮。學生強烈要求改組校務,重組后的董事會吸收了學生的意見,更名上海大學,隆重聘請國民黨元老於右任擔任校長。於右任先生,一個生性散淡的人。他深知這所學校的前身頗為復雜,並不想擔任這所大學的校長。當時還是中共黨員的副校長邵力子先生三顧茅廬上門邀請,無奈之中於右任答應先去看一看學生再定。這一天細雨蒙蒙,於右任輕車簡從來到閘北青雲路323號的青雲裡上海大學校舍,隻見一百多名學生冒著細雨,任憑雨水打濕了衣衫,一動不動地站在校門口的馬路上恭候未來的校長。於右任感動了:“稚子可教也!”他認為這樣的學生是大有希望的,決心留下來擔任校長。

但是要辦好一所學校,一定要有最優秀的師資。於右任自感身單力薄,決定請他的好朋友李大釗幫忙。他甚至還向李大釗提出,把上海大學交由共產黨來辦。李大釗考慮再三,認為共產黨剛剛創立不久,學校還是由國民黨出面來辦比較好。但共產黨一定盡力幫助國民黨將上海大學辦好。他派出了兩位中共優秀的領導人到上大參與辦學,一位是鄧中夏,擔任了上海大學總務長﹔一位是瞿秋白,擔任了上海大學的教務長兼最重要的社會學系主任。同時還建立了一個新的董事會。孫中山擔任名譽董事,董事中幾乎囊括了國民黨當時最有影響力的人物:汪精衛、蔡元培、章太炎、張靜江、邵力子等。但董事會的委員長為鄧中夏。兩位共產黨人出手不凡,鄧中夏在他擬定的上海大學章程中明確表示:“本大學以養成建國人才,促進文化事業為宗旨。”而瞿秋白在1923年8月2日的《民國日報》發表了《現代中國所當有的“上海大學”》一文,強調“切實社會科學的研究及形成新文藝的傳統……亦就是 ‘上海大學’所以當有的理由”。

這時國共兩黨剛剛開始合作,大革命的浪潮已然掀起,報考上海大學的學生從160多人猛增到400多人,閘北青雲裡容納不下了。於是從1924年2月起,上海大學搬遷到西摩路29號的時應裡,也就是今天恆隆廣場的所在地,並同時租下了敦厚裡、甄慶裡等民房當校舍或學生宿舍,上海大學步入輝煌的時刻。

“上大為革命之大本營”

當時在上海大學擔任過教師或經常來講演的有李大釗、蔡和森、張太雷、李漢俊、惲代英、沈雁冰、任弼時、蕭楚女、高語罕、吳玉章、郭沫若等。孫中山、廖仲愷、胡漢民等國民黨元老也來做過演講。在上海大學讀過書的學生有王稼祥、秦邦憲(博古)、楊尚昆、李碩勛、劉華、丁玲、楊之華、李伯釗、匡亞明、柯伯年、陽翰笙、饒漱石、陳伯達、康生(當時名叫趙容)等,以及國民黨中較為出名的張治中、邱清泉等。1924年6月,黃埔軍校在廣州成立,初創期間國共兩黨都希望上海大學能派遣一些教師以及調撥一些學生到黃埔軍校去,中共中央經過慎重考慮,派遣了惲代英、蕭楚女、高語罕等赴黃埔任教,張治中、邱清泉等也是在這一時期赴黃埔的。

在上海大學任教的老師中,最受歡迎的無疑是瞿秋白。當時瞿秋白剛從蘇俄回來不久。

丁玲在其自傳《我所認識的瞿秋白同志》一文中寫道:“最好的教員卻是瞿秋白。他幾乎每天下午課后都來我們這裡。於是,我們的小亭子間熱鬧了。他談話的面很寬。他講希臘羅馬,講文藝復興,也講唐宋元明。我只是一個小學生,非常有趣地聽著。這是我對文學上的什麼浪漫主義、自然主義、寫實主義以及為人生、為藝術等等所上的第一課。”

上海大學的條件是非常簡陋的,上課在石庫門弄堂裡,教室與學生宿舍也在時應裡附近的幾條石庫門弄堂。丁玲在《我所認識的瞿秋白同志》一文中回憶:“上大是一個正式的學校,僅社會學系就有社會學、社會進化史、社會哲學、生物哲學、政治學、經濟學、經濟地理、第一外語、第二外語等20余門課。”學生們學習都非常刻苦。以后在中共六屆五中全會上當選為中央政治局常委、在遵義會議為確立毛澤東的領導投下了非常關鍵一票的王稼祥,當年19歲,他在給自己堂弟王柳華的信中寫道:“上大為革命之大本營,對於革命事業頗為努力。余既入斯校,自當隨先覺之后,而為革命奮斗也。”在上海大學的這段經歷,是他走上革命之路的重要裡程碑。

熟悉中國革命史的人都知道,在這短短幾年時間裡,在上海大學這所紅色學府的師生中,以后擔任過中共中央最高領導人職務、擔任過黨中央歷屆政治局常委、委員職務的有十余人。這樣一座紅色學府對中國革命的貢獻怎麼評價都不為過。在當時的革命青年中,已經流傳了這樣一句話:在中國,“文有上大,武有黃埔”。

“五卅”運動的策源地

1925年初,中共中央指示中共上海區執行委員會在上海有條件的基層建立5個黨支部。上海大學被選為第一支部。不久中共上海大學支部正式成立,這在上海的學校中是第一個建立黨的支部的。據1925年1月在上海召開的中共四大統計,當時全國的共產黨員為994人。據學者王觀泉在《一個人和一個時代——瞿秋白》的傳記中記載,這個支部的黨員有瞿秋白、鄧中夏、張太雷、惲代英、王一知、施存統、蔣光慈等10多人。這是一支多麼澎湃的革命力量。

其實,在上大支部成立前,就有一名學生黨員在革命斗爭中捐軀,這也是1921年中國共產黨成立以后,在上海為革命獻身的第一位黨員,他叫黃仁。

黃仁生於四川,他自感川地閉塞,為了追求新思想、新文化、新潮流,1922年年僅18歲的他來到上海,考入了江蘇第一工業大學,不久轉入上海中華職校並加入了社會主義青年團,1923年轉為共產黨員。1924年9月他考入了上海大學最熱門的社會學系,學習勤勉,是瞿秋白十分喜歡的學生。10月10日,上海各界人士在河南路橋邊的天后宮舉行集會。這個地方剛好在英租界外邊,流氓活動猖獗。瞿秋白再三叮囑前往參會的上大學生要十分警惕國民黨與流氓地痞勾結,同時要注意自身的安全。負責帶隊的學生郭伯和、何稟彝、黃仁等均是中共黨員,他們帶領幾十位上大學生毅然赴會。會開到一半,一群流氓受國民黨右派雇佣,手持木棍沖入會場,他們對著上大學生舉棍便打,把許多學生打得頭破血流。黃仁沖上主席台(為天后宮的戲台)與主持會議的國民黨右派辯論,要他們驅逐流氓打手,主持公道。不料一群流氓竟沖上主席台毒打黃仁,並把他推下七米高的主席台。黃仁身負重傷,送醫院后不治身亡。上海大學學生會向全國發出通電,強烈譴責國民黨右派的暴行,並隆重召開了黃仁烈士的追悼大會。當時擔任上海大學文學系主任的陳望道主持了大會,何秉彝致悼詞,瞿秋白、鄧中夏均作了十分感人的演說。何秉彝還在《向導》上發表了“哭黃仁烈士”的長詩,表示“要盡我這殘生,繼你的素志,為革命而戰”。

上海是中國工人階級的搖籃。中國共產黨從成立那天起,就十分重視工人運動。1925年5月15日,日本紗廠的日本浪人槍殺了中共黨員、紗廠工人顧正紅,頓時點燃了上海工人的怒火。5月28日,中共中央召開緊急會議,決定在5月30日組織全市工人上街游行,抗議帝國主義的暴行。

陳望道在其晚年的回憶錄中寫道:“西摩路(今陝西北路),也就是當時上海大學校址,是‘五卅’運動的策源地。5月30日那天,隊伍就是在這裡集中而后出發到南京路去演講。”

據《上大五卅特刊》記載:“下午,作為示威宣傳的聯絡員何秉彝組織大批群眾聚集在老閘捕房門口,要求釋放被捕學生。英國巡捕、印度巡捕竟對手無寸鐵的群眾開槍鎮壓,打死13人,受傷數十人,是為震驚中外的 ‘五卅慘案’”。

年僅23歲的何秉彝當場被擊中,身受重傷,口中仍連呼“打倒帝國主義!中華民族解放萬歲!”的口號,翌日因搶救無效,英勇犧牲。

何秉彝,四川彭縣人。1921年出川求學,按他家庭的狀況與他的學習成績,完全可以到北大上學,但他卻選擇了上海大學。1924年8月他考入了上大社會科學系,不久便加入中國共產黨,並擔任共青團上海地方委員會組織部主任。他學習成績非常好,工作能力又強,但凡是革命運動,事事奔走在第一線。“五卅運動”中,他帶領游行隊伍來到南京路老閘捕房門口,要求租界當局釋放被捕學生,碰到英國軍警阻攔。他天真地認為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上海最繁華的南京路上,英國軍警並不會開槍。但萬萬沒想到,租界當局竟亂槍齊發……他以年輕的生命,實踐了自己在同學黃仁犧牲后立下的誓言:“盡我這殘生,繼你的素志,為革命而戰。”

上海大學的師生在“五卅運動”中寫下了十分悲壯的一頁。在當時的進步學生中流傳著這麼一句話:“北有五四運動之北大,南有五卅運動之上大”。

“五卅運動”發生的第二天,1925年5月31日,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上海總工會成立,李立三任委員長,劉華任副委員長,劉少奇任總務科長。總工會成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發動上海幾十萬工人舉行總罷工。罷工堅持了整整3個月。

劉華,原來是中華書局的學徒,1923年考入上海大學半工半讀。他是在瞿秋白的介紹下加入中國共產黨的,“五卅運動”時,他任游行的總指揮。“五卅運動”及其后的總罷工使英日資本家損失極為慘重,僅日本在上海的紡織業一項,損失就達1000萬元。9月18日,在英國帝國主義的唆使下,當時佔領上海的反動軍閥孫傳芳封閉了上海總工會,並懸賞緝拿李立三、劉華。當時劉華的肺病發作,大口大口地吐血。有一段時間,劉華就躲在上海大學的宿舍裡養病,上大的學生對自己的這位校友十分呵護。1925年11月初,劉華因工賊告密被英國巡捕逮捕。原先劉華一直堅稱自己是上大學生,后被工賊指認,隨即被引渡給孫傳芳,關在了龍華監獄。當時上海的工人與他接上了聯系,准備劫獄,劉華堅決不同意。他在傳遞給黨組織的信中說道:犧牲對我來說並不可怕,我堅信革命一定會成功。但現在保存革命的火種更為重要。11月17日,劉華犧牲在龍華的監獄刑場裡,年僅26歲。黃仁、何秉彝、劉華,都是上海大學培養出來的最優秀的學生、中國共產黨黨員。他們的英名如天上的星星,永遠發光閃爍!

紅色基因永世不滅

“五卅運動”以后,英帝國主義者為在自己的租界心臟南京路有這麼一座紅色學府而害怕。他們出動海軍陸戰隊將上海大學趕出了南京路,強迫他們重新回到閘北青雲路上。於是於右任先生再次出面,租下了師壽坊15幢民房,並在弄堂口挂出了由他親筆書寫的“上海大學臨時校舍”的木牌。此刻國民革命軍已在廣州誓師北伐,上海大學的聲勢蒸蒸日上。

1926年3月22日,民國日報又刊登了《上海大學為在江灣購買地基通告》,准備在江灣建一所永久的校舍。1927年春,上海大學新校舍建成,但蔣介石在上海發動了“四一二”政變,他強行查封上大,將學校改名為“國立勞動大學”。

鳳凰涅槃,浴火重生。上海大學的紅色基因,生生不滅﹔革命精神,代代相傳。

原載:解放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