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偉人 千古絕唱——論毛澤東詩詞

作者:    發布時間:2013-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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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偉人 千古絕唱

——論毛澤東詩詞

季世昌

  毛澤東不僅是中國人民的偉大領袖,而且是當代杰出的詩人。柳亞子先生曾以“推翻歷史三千載,自鑄雄奇瑰麗詞”的詩句贊之。毛澤東青少年時代即愛好詩詞,與朋友即有詩詞唱和及對親友的悼亡、送別之作。此后在長期的革命戰爭和建設時期,即使在戎馬倥傯和日理萬機中,也仍然保持著這樣的愛好,樂此不疲。但這一點在很長一段時間卻鮮為人知。毛澤東對於自己的詩詞或則以為是舊體,怕貽誤青年﹔或則以為詩味不多,因而歷來不願意公開發表。據美國施圖爾特·施拉姆《毛澤東》一書載,毛澤東在延安時,曾將其詩詞七十首匯集付印,題名《風沙詩詞》,印數很少,隻送給親密的朋友。但由於戰爭環境,這本詩集未能流傳下來。直到抗戰時期,才從埃德加·斯諾《紅星照耀中國》一書中向世人披露了他的詩作,這就是《長征》詩。此后,再一次為國人所知,轟動整個重慶山城乃至全國的,是在重慶談判期間,應柳亞子先生“索句”之請而書贈柳亞子先生的《沁園春·雪》,當時贊賞者有之,攻擊者有之,成為我國現代文學史上的一件盛事。新中國建立以后,1957年《詩刊》創刊時首次得到毛澤東同意正式發表了《舊體詩詞十八首》。毛澤東詩人之名遂風靡全國。此后,又接連發表了《蝶戀花·游仙(贈李淑一)》《送瘟神二首》《詞六首》《詩詞十首》《詞二首》等。從此,毛澤東的詩作,不僅在中國家喻戶曉,而且在全世界也廣為流傳,甚至為外國政治領袖所熟知、引用。

 毛澤東去世之后,為了緬懷和紀念他的偉大業績,或在他的忌日,或在他的誕辰,又陸續發表了他的幾首詩詞。發表最多的一次是1996出版的《毛澤東詩詞集》,除將毛澤東生前發表、並經本人親自審定的詩詞全部收錄以外,還收入了早已在民間流傳,但在毛澤東生前沒有發表或不打算發表的二十八首詩詞。毛澤東誕辰一百一十周年之際,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的《毛澤東詩詞全編鑒賞》,作為附錄又增加收錄了毛澤東詩五首。此外,近幾年來在多種書籍、報刊中也披露了毛澤東在各個不同時期,包括青少年時代和晚年所寫的若干詩詞。這樣,我們迄今所見的毛澤東詩詞已達一百多首。其實,毛澤東一生的詩作遠不止於此。在湖南省立第一師范求學時,曾一次抄給周世釗幾十首詩詞,可惜大都散失了。在延安所印《風沙集》,1946年美國漢學家羅伯特·佩恩到延安多方尋找,始終未能找到,隻得到《七律·長征》《清平樂·六盤山》和《沁園春·雪》三首。陳白塵在《回憶〈詞六首〉的發表》一文中說,1958年春,《人民文學》編輯部在很短的時間內就收集了近二十首毛澤東詩詞,送請毛澤東審訂發表,毛澤東隻從其中挑出了六首詞發表於《人民文學》19625月號。當時收集到的近二十首詩詞,后來是否都發表了,尚不得而知。六十年代中期,毛澤東常讀元曲,他還創作過曲的小令,可惜至今未見發表。

 毛澤東創作、修改、審訂、發表自己所作詩詞的情況,歷來也很少為外人所知。其個中原因,誠如毛澤東所說:“詩難,不易寫,經歷者如魚飲水,冷暖自知,不足為外人道也。”除此之外,也有的出於遵守紀律和保密的需要,即使知情者也守口如瓶,人們隻能從個別發表的毛澤東書信中、毛澤東手書中以及與毛澤東交往較多的郭沫若、臧克家、周世釗、李淑一等人的談話和文章中見出一點端倪。“文化大革命”中,開始流傳毛澤東對自己所作詩詞的批注和對一些詩詞的解釋,但那些多系傳抄,真偽莫辨,甚至以訛傳訛。毛澤東去世以后,大量的回憶錄和傳記著作以及《毛澤東詩詞選》《毛澤東書信選集》《毛澤東詩詞墨跡選》等相繼出版,提供了許多第一手的材料,使我們對毛澤東詩詞創作過程,以及修改、審訂、發表情況有了更多的了解。

 從我們現在所見到的毛澤東詩詞的手稿和發表、出版情況,可以充分地看出毛澤東對於詩詞創作的態度是極其嚴謹審慎、一絲不苟的。我國古代就流傳推敲的故事,毛澤東同樣如此。他曾經說過:“許多詞是在馬背上哼成的。”“那時我過著戎馬生活,騎在馬背上有了時間,就可以思索,推敲詩的押韻。”臧克家也講到,毛澤東在《毛主席詩詞》出版前,親自開列名單,征求意見。名單中包括朱德、鄧小平、彭真等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也包括若干我國現代著名的詩人。臧克家在這次座談會上用便條寫了二十三條意見,居然被毛澤東採納了十三條,至於請郭沫若、臧克家以及其他接觸較多,或身邊工作的同志提意見,則更是經常有的事。甚至一些素昧平生的老教授、青年學生寫信來提出一些修改和訂正的意見和建議,毛澤東也虛懷若谷、從善如流。因而毛澤東的“一字師”“半字師”被人們傳為美談。更為可貴的是,毛澤東不僅在創作過程中和創作完成之后做了大量的修改工作,甚至在正式發表和出版多年之后,還不斷地進行校正和潤色。據在毛澤東身邊工作的吳旭君回憶,從19633月以后,直到1973年冬,毛澤東對他的全部詩稿重新看過數次,對有些詩詞作過多次修改。因而,毛澤東詩詞成為中國革命的壯麗史詩和詩壇的千古絕唱,就絕不是偶然的了。

 毛澤東對其所作詩詞的修改,大致上有五個主要方面。首先是准確地表現作品的思想內涵,進一步深化和挖掘作品的主題,使之能更好地表達作者的立意,抒發作者濃郁深厚的情感。最為著名的例子,要算是《念奴嬌·昆侖》中將原作的“一截留中國”改為“一截還東國”。這兩個字的改動,力重千鈞,表現了毛澤東由昆侖山的多雪而引起的奇特而豐富的想象,不僅要為中國人民消災,而且要讓全世界人民都來共享改造昆侖的成果,為全人類造福。前面講到了“歐”“美”這裡再加上“東國”,就概括了全世界。這樣,就使作品所要表達的主題思想更加完整、全面,展現了無產階級革命家的博大胸懷,更富有高度的藝術概括力和感染力。再如《賀新郎·讀史》,手稿中原先寫作“洒遍了,郊原血”,后來將“洒”字改為“流”字,這一字之易,加重了詩句的分量,也使形象更加鮮明生動,從而加深了作品所要表現的深刻的歷史內涵,正如《毛澤東詩詞選》編者在注釋中所講的,這句話指出了“人類過去的歷史充滿了各種苦難和戰爭”。在我國歷史上不是曾有過血流漂杵的成語嗎?同時,這樣一改,與本詩中所寫的“人世難逢開口笑,上疆場彼此彎弓月”扣得更緊了。再如《七律二首·送瘟神》中“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郭沫若曾經看到原稿“隨心”作“無心”,“著意”作“有意”。這雖然也是一字之差,但這兩句詩的主體卻不同了。原來的主體是“紅雨”“青山”,經過這樣一改,這兩句詩的主體,就成了勤勞、勇敢、智慧的中國人民,熱情地謳歌了他們在共產黨的領導下,翻身作了主人,又戰勝了對人民身體健康危害最大的“瘟神”——血吸虫病,從而在建設社會主義的大道上意氣風發、斗志昂揚地闊步前進。

 其次,毛澤東通過對其所作詩詞的錘煉和潤色,使抒情達意更加形象生動,語言更加准確、凝練。《七律·到韶山》,據周世釗說,他看到早年這首詩的末句是“人物風流勝昔年”,經過幾番修改以后,才定為“遍地英雄下夕煙”。拿原作與修改稿相比較,這兩句詩的意境不大一樣。原句雖然內容也很好,但畢竟是一個說理的句子,而修改后的詩句卻展現了具體生動的形象。毛澤東一貫主張,“詩要用形象思維,不能如散文那樣直說”。這一修改,正是毛澤東在自己的創作中實踐了這一藝術規律。讀了修改后的這個詩句,我們仿佛看到農民經過一天的辛勤勞動,在夕陽的余暉中踏著歌聲歸來。這是一幅多麼富有詩意的美麗的圖畫!《沁園春·雪》“原馳蠟象”中“馳”原作“驅”。在上古漢語中,“驅”和“馳”這兩個字都有“趕馬”的意思,段玉裁《說文解字注》:“馳亦驅也,較大而疾耳。”后來,在語言的發展過程中“驅”和“馳”有不同的含義,“驅”保留了原義,“馳”卻增加了馬的動作的含義,因而在這裡將“驅”改作“馳”,與詩意就更為貼切、准確。而且將北國的雪中山脈寫得仿佛動了起來,使讀者可以想象到北國的雪中風光何等雄偉壯麗!

 第三,毛澤東對所作詩詞的修改,有不少地方是著意調整用字用韻,使之更加符合格律的要求。毛澤東在給陳毅談詩的一封信中指出:“律詩要講平仄,不講平仄,即非律詩。”這表明了他對寫作格律詩詞的見解。誠然,毛澤東的詩詞對傳統的格律,有很多突破和創新,但從總體上來看,毛澤東絕大部分詩詞都是符合傳統詩詞的格律要求的。譬如律詩一般的在同一首詩中不用同字。特別是對頷聯和頸聯要求更加嚴格。《七律·長征》中“金沙水拍雲崖暖”一句,其中的“水拍”原作“浪拍”,這就同“五嶺逶迤騰細浪”中“浪”字相重了。所以后來作了修改。《毛澤東詩詞選》中作者自注說明了這一情況:“水拍:改浪拍。這是一位不相識的朋友建議如此改的。他說不要一篇中有兩個浪字,是可以的。”這位不相識的朋友,就是山西大學歷史系羅元貞教授。這樣雖與第二句的“水”字重復,但總比與第三句的“浪”字重復為好,且兩個“水”字含義不同。同時,根據我們所見到的最早收集在《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長征記》中的《毛澤東同志長征詩》所載,這句詩中“雲崖”原作“懸崖”,后來在《詩刊》正式發表時改為“雲崖”。這樣修改以后,這一句和下一句“大渡橋橫鐵索寒”作為律詩的頸聯,對仗就更加工整了。“雲崖”和“鐵索”,不僅整個詞相對,而且詞的內部結構中語素與語素之間也相對。再如《七律·登廬山》中“躍上蔥蘢四百旋”中的“旋”原作“盤”。按照韻書“盤”屬上平聲十四寒,“旋”屬下平聲一先,修改以后,“旋”就與本詩中其他的韻腳“邊”“天”“煙”“田”一致起來,同屬一個韻,讀起來就更加音韻和諧、鏗鏘有力了。

 第四,毛澤東對所作詩詞嚴肅認真、一絲不苟的精神,還表現在對於寫作過程中偶爾出現的筆誤和排印中出現的錯誤,隻要發現了,都一一地加以糾正,並且連某些詞原來有不同的書寫形式,也使之統一起來。《沁園春·雪》寫贈柳亞子先生的手稿中“原馳蠟象”的“蠟”原作“臘”。有一次臧克家和毛澤東見面時,提出“蠟”字比較好講,並且正好與“銀蛇”映襯,毛澤東欣然接受了臧克家的意見,在正式發表時作了修改。又如《七律二首·送瘟神》:“千村薜荔人遺矢”中“薜荔”,原來寫作“薜藶”,對於這一詞如何理解,在毛澤東詩詞研究者中,當時還曾有過不同的看法,后來於1957年正式發表時改為“薜荔”,這個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再如《水調歌頭·游泳》寫贈黃炎培先生的手稿作“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這一句按照詞譜,上六下五或上四下七均可,而根據句意,這裡作上六下五較好。后來正式發表時修改為“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

  第五,毛澤東所作詩詞總是精心地制作標題,並且審慎地標明寫作日期,這好像看來只是對文字作一些技術性的處理,但實際上對於讀者了解詩詞創作的時代背景,正確地理解詩詞的內容和對詩詞進行藝術欣賞,都有著重要的意義。《沁園春·雪》《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詞六首》,在最初的手稿中和初發表時,都隻有詞牌,后來陸續加上了標題。《七律·到韶山》196312月出版《毛主席詩詞》時還沒有標題,過了不幾天,196414在《人民日報》發表時就加上了現在的題目。特別值得指出的是,這些標題中的每一個字都是經過斟酌的,因而十分精當貼切。《七律·和柳亞子先生》中的“和”原作“贈”,《蝶戀花·答李淑一》初發表時作《蝶戀花·游仙(贈李淑一)》。由兩個“贈”字改為一“和”一“答”,這就告訴了我們:有和作必有原作,有答詩也必有引起創作此詩的緣由。至於《蝶戀花·答李淑一》為什麼開始寫作“游仙”后來又改為現題呢?我們從毛澤東給李淑一的信中可以看到這樣一段話,他說:“這種‘游仙’作者自己不在內,別於古之游仙詩。”也許這就是毛澤東之所以改題的原因吧。

毛澤東1945年曾應詩人徐遲之邀,書寫過一則題詞:“詩言志”。這正是“夫子自道”。作為中國無產階級革命的第一代領袖,他的詩詞反映了中國無產階級革命和直到他去世前社會主義建設的全部歷程,展現了中國革命和建設的波瀾壯闊的宏偉畫卷。作為集無產階級政治家、軍事家、哲學家、思想家和詩人於一身的杰出領袖人物,毛澤東的詩詞又是他一生的政治理想,生活追求,哲學觀念,思維方式,生活閱歷,切身感受,思想境界,人生情致,創造才能和審美情趣的反映。古人說:“詩有史,詞亦有史,庶乎自樹一幟矣。”這樣的評價,毛澤東是當之無愧的。

(來源:《光明日報》2013010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