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千秋史,馬上一首詩
——毛澤東長征詩詞讀札
朱向前
1935年1月遵義會議后,中央紅軍於2月25日再次攻克婁山關,取得長征以來最大的一次勝仗。有感於婁山關戰斗的勝利,毛澤東創作了《憶秦娥·婁山關》一詞,其中詞句:蒼山如海,殘陽如血。
1935年,長征途中不少紅軍將士親眼看到了這樣一幅畫面:作為紅軍領導人的毛澤東,槍林彈雨之中,突出重圍之余,也常常勒缰緩行,伴著馬蹄的節奏吟詠字句,推敲詩詞。以至20年后,他還有些留戀地說:“在馬背上,人有的是時間,可以找到字和韻節,可以思索。”毛澤東自稱“馬背詩人”,即由此而來。而三首《十六字令·山》,作者自署創作時間為1934年到1935年,也就是說,寥寥48個字,詩人推敲了一年或者至少跨了兩個年頭。當時,毛澤東身為三軍統帥,率部輾轉,左沖右突,如何還有閑情逸致寫詩填詞呢?事后多年,連他自己都感嘆:“當一個人處於極度考驗、身心交瘁之時,當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個小時,甚至幾分鐘的時候,居然還有詩興來表達這樣嚴峻的現實……”如此臨危不懼,淡定從容,真乃“彌天大勇誠能格”(柳亞子句)。向死而生,以詩記史,毛澤東將三軍統帥與馬背詩人兩個反差極大的形象疊加一起,將生死置之度外,以郊寒島瘦的苦吟精神來尋覓絕妙好詞。
以《七律·長征》為代表的毛澤東長征詩詞誕生於漫漫征途中,傳誦於槍林彈雨裡,已然成為了長征這一偉大史詩性事件的重要組成部分。它們是長征精神的高度概括和藝術表達,是長征文化的標志與象征,它們本身就是記錄長征的偉大史詩。
正如長征是屬於中華民族的傳奇一樣,長征詩詞也是屬於毛澤東的傳奇。
當毛澤東引領的挑戰人類極限的紅軍萬裡長征行將收官,即將畫下偉大史詩的句號時,作為一個激情豪邁的詩人也罷,作為一個運籌帷幄的統帥也罷,作為一個高度重視文化力量,強調槍杆子、筆杆子一起抓的大政治家也罷,在如此重大的歷史節點,豈能無詩以記?於是,毛澤東火山噴發式的詩詞創作開始了——從《十六字令·山》(三首)到《憶秦娥·婁山關》,尤其是1935年10月份1個月中就寫出了《六言詩·給彭德懷同志》《七律·長征》《念奴嬌·昆侖》《清平樂·六盤山》4首,這在毛澤東長達60年的創作生涯中是僅見的。
如何描述這一歷史時空中的毛澤東形象?李大釗名聯“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可以借用來作為精准寫照。鐵肩者,共產黨人骨頭夠硬﹔道義者,馬克思主義中國化之要義,改造中國與世界,首先要讓1840年以來受盡屈辱的祖國和人民尋求獨立和解放,站立起來﹔妙手者,大才也。妙手因鐵肩而更妙、更有底氣、更加磅礡豪邁﹔文章者,文以載道,喊出的就是中華民族要崛起、要強盛的時代最強音。為達此目的,敢於藐視一切艱險,毫不畏懼仼何強敵。這就是20世紀中華民族的心聲,它在血火迸濺中、在鳳凰涅槃間、在浴火重生裡靈光乍現,轉化成了毛澤東在馬背上吟誦出來的一首首絕妙詩詞。不管是“倒海翻江卷巨瀾。奔騰急,萬馬戰猶酣”的雄峰陡嶺,還是“金沙水拍雲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的巨河深川,在毛澤東眼裡都不過是“騰細浪”“走泥丸”而已。“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無論你山崩地裂,河海倒流,還是雪蓋昆侖,周天寒徹,我終要“不到長城非好漢”,“三軍過后盡開顏”。最終,“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這就是20世紀30年代中葉,毛澤東率領中國工農紅軍在苦難深重的絕境中浴血奮戰時的心聲,也是中華民族在最危險的時候被迫發出的最后的吼聲。
毛澤東用馬背上吟出的詩詞,記錄了他和廣大紅軍將士用雙腳丈量出來的二萬五千裡行程——一卷光耀千秋的壯麗史詩。正是:腳下千秋史,馬上一首詩。
(來源:《光明日報》2016年10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