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任弼時的最后歲月

爺爺任弼時的最后歲月

任繼寧

悉心指導青年團工作

1949年3月，中共中央進入北平后，爺爺代表黨中央主要肩負著籌備召開青年團全國代表大會和全國青年大會的重任。團代表大會召開前夕，爺爺將他親自起草的長達12000多字的關於青年團全國代表大會的政治報告，送交毛澤東審閱。4月6日早晨，他寫信給毛澤東：“寫了一個准備四月十號（今天已是六號）在青年團代表大會報告的草稿，因為這是代表黨的說話，務請你在六號、七號兩天之內抽時間閱正一次敬禮弼時”。毛澤東認真審閱后批示：“看過，同意。”

1949年4月11日，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北平隆重開幕，來自各條戰線上的青年同志們歡聚一堂。毛澤東欣然為大會題詞：“同各界青年一起，領導他們，加強學習，發展生產”。朱德出席了大會的開幕式，爺爺抱病向大會作政治報告。在會上，他向代表們介紹了當前的革命形勢。他指出：全國解放為期不遠，當前我們的主要任務是努力建設我們自己的國家，恢復和發展工農業生產，特別是以工業生產來鞏固中國的獨立與統一。爺爺肯定了在30年的革命斗爭中一直戰斗在革命斗爭前列的中國青年，“對人民革命運動作了很光輝的貢獻”。他說：青年運動“是中國革命運動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歷史已經証明：“必須要有青年群眾自己的積極分子的組織，作為青年群眾中領導的核心，才更能有力地推動青年運動的發展”，而我們的黨，“是中國青年最好的領導者和保護者！”“是中國青年運動正確地向前發展的決定因素”。

他還強調：“現在的問題是要放手一些，讓做青年工作的干部大膽地去進行建團的工作，共產黨和人民政府多多加以指導和幫助。”他的報告，方向清晰，是非分明，切合實際，從而使從事實際工作的干部能夠遵循這些方針，大膽地發揮工作積極性。因此，有的同志說，在弼時面前，慌張的人會變得鎮定，落后的人會變得先進，糊涂的人會變得清醒，軟弱的人會變得堅強。這就是爺爺的風格。

在這次會議前，親自起草長篇政治報告的爺爺，身體已經十分疲倦。在會上親自來做報告，對於爺爺來說更是吃不消了。所以，他在作完報告第一部分之后，便開始感到頭暈、心悸和氣喘。同志們建議他休息，他才遺憾地同意由中央青委的榮高棠同志代他宣讀政治報告，但他仍然堅持坐在主席台上，直到會議結束。爺爺還在病中會見了朝鮮青年代表團。4月18日，勝利閉幕的中國新民主主義青年團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與會全體代表一致推舉任弼時為青年團中央委員會名譽主席。

一年以后，正值《中國青年》創刊27周年。爺爺為刊物撰寫了紀念文章，而這篇文章竟成為他給《中國青年》寫的最后一篇文章。他是這樣寫的：“辦好《中國青年》這樣一個具有光榮歷史傳統的刊物，是很重要很有意義的。”他肯定了《中國青年》在中國青年運動中所起到的重要作用，稱它是廣大青年進一步學習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最好的園地。這篇文章，刊登在了21日的《人民日報》和當天出版的《中國青年》雜志上。

同疾病做斗爭

這次會議以后，醫生約請了心臟病專家和眼科專家為爺爺檢查疾病，一致建議他馬上休養。盡管爺爺在休養所養病，但他還是盡量了解革命形勢。高血壓病常常引起頭昏，所以閱讀困難，但他仍堅持由秘書給他念電報。有時傳來激動人心的前線捷報，他還用手杖在地圖上仔細查找。本來爺爺工作時，醫生是不允許進辦公室的。但是，在這時候他嚴重的病情使醫生經常不得不進來勸說爺爺保持心情平靜，以免血壓升高。在那些令人激動的日子裡，人民解放軍勢如破竹，排山倒海，爺爺的激動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他在為前方的勝利而感到高興。

爺爺愛好廣泛，彈奏鋼琴、揮毫作畫、開車、照相無一不能。每當他獨自在房間裡的時候，總是讀書不停，直到醫生發現后，才馬上休息。他就是這樣一個節約時間的人。爺爺喜歡攝影在延安是出了名的。他有從蘇聯買回來的照相機和膠卷，對此愛不釋手。他經常拍攝，攝影成了他生活中的一件趣事。即使是在做地下秘密工作時，他也留下了化裝的照片。結果我爸爸任遠遠，從小就繼承了爺爺的這個攝影愛好。在爺爺拍攝的鏡頭中，我們能看到為中國革命事業而奮斗的革命領袖和戰友們的音容笑貌。爺爺做事總是細上加細，每次拍照后他都把設定的光圈和快門登記下來，待照片沖好后，再進行比較和記錄，總結攝影經驗。

他對周圍的同志們說：“成功的秘訣就在於專心。”而且他十分強調做事、工作要堅持不懈，努力做好。有一次大掃除后，他在院中散步，發現垃圾堆沒有鏟干淨。邱秘書解釋說：大家起先干得挺認真，結束時就馬虎了。爺爺懇切地說：“但是，你應該堅持。要知道，對於每一件應該做而又能做好的事情，堅持到底，就是勝利！”他的話語重心長，使同志們受益匪淺。在爺爺養病期間，許多軍政首長都前來看望他。每次朱德總司令來看望他，他們都一起回憶當年的艱苦歲月。

心系人民群眾，公私分明

爺爺非常體貼人民群眾的困難，尊重群眾的利益。一次，爺爺在休養所外的田間散步，稻子快熟了，沉甸甸的穗子壓下來。一位老人正在田邊看著庄稼。當他聽老人說，他在太陽下留在田邊是怕稻田裡的稻子被休養所的鴨子糟蹋時，爺爺一下子就明白了，是鴨子侵擾了群眾的生產和生活。他向老漢表示了歉意，並馬上要求休養所的同志，不要把鴨子放在水塘裡。第二天一早，他又到塘邊去散步，檢查鴨子是否還有在群眾的水塘裡。

在生活方面爺爺非常節儉。那時我們的國家一窮二白，轎車極少。斯大林曾贈給他一輛“吉斯150”型轎車，他很少使用。但是，工作人員需要進城辦事都可以用，他總是囑咐，幾件事可以一起辦，以減少汽油耗費。大家還記得，他曾撥出1000多兩黃金的公款作為租船費，把民主革命人士從香港轉接到解放區。但是，同樣為了革命的需要，他能節約一升汽油的時候，他就盡量不用公車。但是，同志們需要時，他仍積極支持。一天夜裡，一位秘書的愛人分娩期到了，沒有用汽車，而是叫了一輛三輪車送產婦到醫院。第二天一早，爺爺知道了，批評他們說：“你們太機械了，該用車的時候不用，倘若孩子生在路上怎麼辦啊？”當中央機關准備從香山遷往北京城裡辦公時，中央辦公廳在城內為爺爺尋找住處，開始選定了某機關的一個院子。他看后馬上說：“這不行，不能因為我們的住房而讓他們搬家！”后來，才選在景山東街一個臨街的小院裡，進行了必要的修繕。爺爺知道后還說花錢太多了。

爺爺和奶奶陳琮英在生活上是非常節儉的。一次我的姑奶奶（爺爺的三妹妹任培辰）夫婦到北京探望爺爺一家。久別重逢，大家備感親切。當她看到爺爺穿的一件毛背心，還是奶奶陳琮英用一條在延安時用過的舊毛巾織的，孩子們穿的衣服是用舊制服改的。她非常驚奇：一位黨的高級領導人的家庭，在生活上竟是如此簡朴，這是他們所想象不到的。

我的姑奶奶任培辰回湖南前，希望爺爺能給湖南省委寫封信，好為她的丈夫安排工作。爺爺說：“這雖然是件小事，但是為了私事給省委寫信，影響不好。你們的工作，當地政府是會安排的。”姑奶奶后來寫道：“他每發覺我們帶有舊社會不健康的思想時，總是循循善誘。他這種與人為善的批評，對我們的進步起了很大的作用。”

5月份，爺爺出現了昏迷的症狀，經醫生分析，可能是因眼底出血而引起的。毛澤東得知后，特派人送來一缸金魚，並親筆寫信：“弼時同志：送上紅魚一群，以供觀覽。敬祝健康！”在如此繁重的工作中，毛澤東派人送來紅魚，這寄托著革命戰友間的深厚感情。

7月1日，人們為慶祝“七一”黨的28周年生日，在北平先農壇體育場冒大雨慶祝。雖然爺爺在養病休息，但他仍心系參加會議的群眾。當醫生從城裡來到西郊探望他時，爺爺還在關切地問道：“你在路上看到他們了嗎？”“雨淋得很厲害嗎？”又自言自語地說：“大家很疲勞，這樣一淋，恐怕會病的。”這天晚上，他的血壓又升高了。

歡慶人民共和國誕生

10月1日，當鮮艷的五星紅旗在天安門上空冉冉升起時，毛澤東庄重地向全世界宣告：“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正在西山養病的爺爺和奶奶，此刻，也正在全神貫注地收聽天安門城樓上傳來的聲音，這是他們畢生為之奮斗的新中國誕生的時刻。他們笑了，這笑是發自內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中國人民站立起來了！

鑒於爺爺的嚴重病情，10月份，蘇聯兩位醫生專程從莫斯科趕到北京，為爺爺檢查病情，並建議去莫斯科治療3個月。后來經毛澤東致電斯大林，又經斯大林同意，11月底，中共中央決定爺爺赴蘇治病。在赴蘇療養治病的准備工作之中，爺爺提出了兩個原則：第一，隨行人員宜少。他說，“我們的國家剛剛解放，帶的人多了，就要給國家增加負擔”。翻譯人員不帶，衛士也不需要了。他說：“我自己會講俄語，隻要劉醫生去就可以了，主要是陪我說說話。”后來由中央決定，加派朱子奇作為秘書同去。第二，家屬一個也不帶。毛澤東和周恩來在我爺爺臨赴蘇之前，都親自來看望他。在爺爺赴蘇的幾個月以后，毛澤東也到達蘇聯進行訪問。12月21日是斯大林七十歲壽辰。爺爺出席了在莫斯科大劇院舉行的慶祝晚會。不久，毛澤東還到克裡姆林宮醫院專門來探望我爺爺。爺爺的心情是樂觀的，他希望盡早回國為國內建設而工作。在蘇聯期間，他不斷地讀書看報，將注意力集中放在研究戰后蘇聯恢復經濟和黨組織的建設方面。

1950年元旦這一天，爺爺非常高興，因為他的小女兒，我的三姑任遠芳，即將來到巴維拉赫療養院看望他。三姑是爺爺1940年結束在共產國際工作回國時被留在莫斯科國際兒童院的。他們10年沒有見面了。這時11歲的任遠芳來了。父女倆用俄語溝通。幾天后，三姑任遠芳就要返校了。爺爺幫遠芳姑分析：如果回國，那樣可以學習中文而且可以更好地了解歷史，還可以和家人在一起。“這對你今后來說是非常必要的”，但不會講漢話，“對你今后來講是莫大的困難”。爺爺在開導她的同時，也尊重她自己的意見。1月27日，爺爺又在信中說：“最近接到你媽媽來信，也提到你回國的事，她希望你和我一起回國。”這樣，三姑任遠芳終於決定和我爺爺一起回國。

1950年5月17日晚上10時，從莫斯科發出的列車，載著他們父女，一同踏上返回祖國的路途。在終點北京站，朱德、聶榮臻和奶奶帶著孩子們一起到車站迎接。這樣，爺爺又回到了他生活和戰斗過的祖國和同志們的中間。他談笑自若，扶杖步出火車站。第二天，爺爺的體檢報告被譯成中文送到毛澤東處：蘇聯大夫“建議：一，自今日起休息兩星期（五月廿九日至六月十一日止）。二，每日上下午工作時間總共不得超過四小時（開始時先做二小時）。以后根據病情可以酌量增加。星期日必須休息。三，九月一日仍要到療養院再休養一月。四，經常要有醫生照顧他。”

爺爺生活中的“三怕”

在奶奶給我們講的故事裡，我得知了許許多多關於爺爺的故事，這些朴實的故事撫育著我們成長，也了解到了我們不曾見過的爺爺的“三怕”：“一怕”麻煩人。爺爺認為工作不分輕重都是革命事業，能自己做的工作，一定要自己做，不要去麻煩別人。隻要能自己做的，一定要自己做。所以，奶奶也是這樣從小要求我們不要去麻煩別人，要鍛煉自己，提高自己的能力。“二怕”花錢多。中國革命的勝利，是一個從無到有，從弱到強的過程，每一個階段都要流血犧牲，環境異常艱苦。爺爺是個細心人，正像電視劇中描繪的一樣，他為革命事業嘔心瀝血，每花一分錢，都“斤斤計較”，利用有限的財力物力，為我黨解決各種各樣的問題，被大家形象地稱為：為我黨操勞的“黨內的母親”。“三怕”工作少。爺爺將自己的一生無私地獻給了我們黨的事業，他的一生也和我們黨的命運緊緊地聯系在一起。他總是不斷地、忘我地工作著，忘記了自己的身體狀況，也同樣被黨內同志們形象地稱為：為我黨操勞的“黨的駱駝”。葉劍英元帥在悼念爺爺的文章中，就曾經形象地稱譽爺爺這種忘我的革命工作精神為“駱駝精神”。

早在延安時期，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朱德等中央領導同志以及中央機關的同志，都熟知爺爺的這“三怕”，而且在中央機關中廣為流傳，在當地傳為佳話，並成為革命隊伍中的好榜樣。他的這“三怕”，后來也成為奶奶送給我和妹妹的“傳家寶”，讓我們作為晚輩代代相傳。爺爺為革命事業忘我工作的“駱駝精神”，也將永遠成為我們青年一代學習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優秀傳統的好榜樣。

生命不息精神不朽

爺爺多次要求出席各種工作會議，繼續為黨工作。黨中央考慮到他的身體狀況，隻同意他參加部分會議。並按醫生建議，從6月26日起“可以在家中開始練習工作，每日二至四小時”。1950年6月，朝鮮戰爭爆發。就新中國周邊形勢日益緊張的情況，爺爺致信毛澤東和書記處其他幾位同志說：“照莫斯科醫生所囑，現在開始每日四小時工作為好”，“如夜晚開會，則白天多休息，到晚十一點退會”。爺爺在信中懇切地要求：“這樣不但對身體沒有壞處，而且對於鞏固身體、恢復工作能力反會有某些好處。我也很同意他們的意見。最近幾天內，每日看電報、文件及報紙，總共在四小時左右，尚能支持得住，不感覺太疲倦。自然，初期不要過分疲勞，但做點工作如分管組織部和青委我想是可以的。請加考慮。”27日，毛澤東批示：“同意弼時意見，試做工作，每日不超過四小時，主管組織部和青委。”

爺爺終於又回到了工作第一線，他首先聽取團中央和中央組織部的匯報。他對美國在朝鮮特別是中朝邊界的軍事動態十分關注。他每天閱讀電報，查看地圖，工作時間早已超過了4個小時的規定。10月1日，新中國迎來了第一個國慶日。這一天，爺爺終於登上了天安門城樓，和其他黨和國家領導人一道，高興地檢閱了部隊和游行的群眾隊伍。直到深夜，辛勞了一天的爺爺仍然沒有休息，還在認真地仔細閱讀和考慮前方發來的戰報。他的工作時間早已超出醫生囑咐的、每天能夠承受的4個小時的工作量。

1950年10月23日晚，爺爺出席了中央召開的會議。24日，秘書送給他毛澤東起草的關於增派志願軍出國作戰的文件和《關於誘敵深入山地加以圍殲》的電報，晚上他還繼續在燈下查看地圖，時刻關注著志願軍的軍事行動。奶奶勸他盡快休息，有事可以明天再辦。爺爺心事重重地說：“明天還有明天的事啊！”他在堅持著自己的一個信念：為革命工作“能走一百步，決不走九十九步”。這夜，他在地圖上劃出了他在全部革命生涯中的最后一個紅圈，並隨手將台歷翻到了嶄新的一頁——10月25日。他完全沒有料到，這是他為革命事業邁向第一百步的日子。10月27日12時36分，爺爺因患腦溢血與世長辭。在他年僅46歲時，為革命事業，為我們的黨和我們的人民，獻出了他寶貴的生命。10月28日上午，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等親視爺爺遺體入殮，並為他覆蓋黨旗。

爺爺的親密戰友們對他的英年早逝十分惋惜，對他的革命精神做出高度評價。毛澤東題詞：“任弼時同志的革命精神永垂不朽！”劉少奇題詞：“學習弼時同志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精神。”周恩來題詞：“學習他三十年奮斗不已，至死不息的自我犧牲精神﹔學習他頑強對敵，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革命精神﹔學習他堅持原則，服從真理的布爾什維克精神。”朱德題詞：“弼時同志不僅是中國人民偉大的戰士和政治家，而且是青年最親密的導師。他一生為革命奮斗的歷史，永遠值得后輩青年同志們學習。”中共中央為爺爺舉行了隆重的追悼活動。根據中共中央的指示精神，東北、華東、中南、西北、西南各大中央局都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各大局主要負責人都發表悼詞。“一向不感情外露”的西南局書記鄧小平致悼詞時，有幾分鐘的時間說不出話來，沉痛的心情感染了每一個與會的同志。爺爺長期指導工作的西北局書記習仲勛撰文表示：一定要“把西北的事情辦好，把全中國的事情辦好。用這樣的實際行動，來悼念弼時同志”。

我的爺爺任弼時和他們那一代老一輩革命家們，以及許許多多共和國的先烈們和無名英雄們，為我們的黨和民族光輝的事業拋頭顱，洒熱血，他們是共和國最值得驕傲的人，他們是我們最好的榜樣，他們也將是我們永遠的榜樣！作為他們的后代，我們也將責無旁貸地接過他們的旗幟，繼續沿著他們的足跡，在黨中央的光輝指導下，奮勇前進，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

（來源：《黨史博採》2014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