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本色是詩人

作者:    發布時間:2016-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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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本色是詩人

——從蕭克詩看紅軍長征

徐嘉

蕭克長征期間詩作

《突破鎮石封鎖線(二首)》

后追前堵路崎嶇,又見惡鳶來去飛。轉戰“三無”不毛地,兵飢彈少更艱危。

重重封鎖似壁堅,兵陳狹道九回旋。通宵苦戰見紅日,百戰老兵為一嘆。

《聲東擊西》

橫斷澧水與沅江,紅旗獵獵耀三湘。聲東擊西行千裡,戴月披星走夜郎。

《大戰將軍山(二首)》

新場返轡將軍山,殲敵前鋒指顧間。橫掃黔中新奏凱,臨風把酒角聲闌。

將軍山下槌金鼓,處女門前敵自紛。驀地迅雷飛彈雨,將軍山上立將軍。

《北渡金沙江》

盤江三月燧烽飏,鐵馬西馳調敵忙。炮火橫飛普渡水,紅旗直指金沙江。后聞鼙鼓誠為慮,前得輕舟喜欲狂。遙望玉龍舒鱗甲,會師康藏北飛缰。

蕭克的詩歌創作,大部分是反映自己的親身經歷的,與中國革命事業息息相關,閃爍著時代性與革命性的光輝。長征是蕭克戎馬生涯中的一頁光輝篇章,他作為紅六軍團軍團長及紅二方面軍副總指揮,從“西征”到大會師,“萬裡征途百戰身”。這一點在《蕭克詩稿》一書中亦多有展現。《蕭克詩稿》是名副其實地反映紅軍戰士艱苦卓絕長征歷程的“詩史”。

1934723日,中共中央、中革軍委向湘贛省委發出訓令:“中央書記處及軍委決定六軍團離開現在的湘贛蘇區,轉移到湖南中部去發展擴大游擊戰爭及創立新的蘇區。”中革軍委同時任命任弼時為中央代表,與蕭克、王震組織軍政委員會,率領紅六軍團行動。蕭克的長征自此而始,戎馬倥傯之余,他留下《突破鎮石封鎖線(二首)》《聲東擊西》《大戰將軍山(二首)》《北渡金沙江》等六篇軍旅詩作,生動描繪了長征時的緊張形勢和壯麗場景。

紅六軍團的西征,根據中共中央、中革軍委的意圖,是希望打到外線,調動“圍剿部隊”,減輕中央蘇區的壓力。此外,還有讓紅六軍團為中央的戰略轉移先遣探路的意圖。據博古回憶,“當時軍事計劃是搬家,准備到湘鄂西去,六軍團是先頭部隊”。

然而,紅六軍團對先遣探路的戰略意圖並未明確,“搬家式的行動”使部隊機動力大為削弱。部隊抵達貴州甘溪時,遭到湘、桂、黔三省敵軍的聯合“圍剿”。軍團參謀長李達率兩團向東南突圍,與主力失散。軍團主力向南轉移至“鎮遠、石阡線西狹小山區”,陷入重圍之中。要擺脫危險,唯有“堅決向東去”,突破封鎖。

《突破鎮石封鎖線(二首)》便是在此背景下完成的。前一首,“后追前堵路崎嶇,又見惡鳶來去飛。轉戰‘三無’不毛地,兵飢彈少更艱危”四句,表明紅六軍團當時所處的險惡環境:被敵軍24個團截為四段,減員嚴重,貴州地區“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家無三兩銀”,部隊行進艱難,“常在懸崖峭壁小路上攀行,有些部隊一天一頓稀飯,赤腳行軍”。甘溪失敗后,紅六軍團主力在石阡、鎮遠、余慶間的高山密林中與敵周旋,尋機突圍。

然而,“重重封鎖似壁堅”,108日,紅軍在紅廟打退尾隨追擊的敵第十九師﹔10日,南進中在路臘遭敵堵擊而向西,在黑沖利用繩索攀援越過滴水岩﹔11日,抵達紫荊關,繞道北行至石阡西北的河閃渡,准備西渡烏江,因敵守備森嚴、水流湍急且無渡船而未果﹔再折轉向東,15日到達朱家壩,欲從板橋渡過石阡河﹔甫至板橋,即遭湘軍堵擊,遂向南轉往甘溪﹔16日,行軍中在龍塘、關口一帶擊潰堵截之敵﹔17日,主力重返甘溪,但紅十八師直屬隊一部及后衛紅五十二團卻被敵阻截,危在旦夕。十日之內,在狹小空間內,與敵輪番苦戰,因而,蕭克用“兵陳狹道九回旋”來描繪當年的驚心動魄,貼切而形象。

重返甘溪,紅軍仍未擺脫困境,包圍圈卻漸小。1017日傍晚,紅軍決定從小道穿越石阡、鎮遠間的封鎖線。夜幕降臨后,紅六軍團主力在一位老獵戶的指引下,從馬廠坪進入人跡罕至的夾溝,魚貫而東。西風肅殺、秋雨透寒,紅軍熄滅火把,借著微弱天光前行﹔兩邊山崖上的敵軍,不時向溝底放槍以探虛實,數千紅軍冒著不時呼嘯而過的子彈,憑借嚴格的紀律和超凡的忍耐力,行軍四小時,走出了夾溝。

蕭克回憶說:“出了夾溝,看到了正在東升的太陽,才鬆了一口氣。”因而,才有“通宵苦戰見紅日,百戰老兵為一嘆”的詩句。此嘆意味深長,五十多年后,蕭克仍感慨,“這是一個極端緊張而又關系到全軍團大局的軍事行動。直到現在,一經憶起,心膽為之震驚”。

正是有了突破鎮石封鎖線的成功,紅六軍團才得以與紅三軍(會師后恢復紅二軍團番號)勝利會師,共同發動湘西攻勢,創建湘鄂川黔根據地。

193511月的劉家坪會議,作出了紅二、紅六軍團實行戰略轉移的重大決定。長路迢遞,蕭克在轉戰湘、黔的行軍途中,先后寫下《聲東擊西》《大戰將軍山(二首)》,反映了紅軍欲往黔東、先向湘中,跳出包圍圈,調動敵人,打亂其部署的“神來之筆”以及為保衛黔西根據地在將軍山阻擊敵萬耀煌、郝夢齡縱隊的“戰場寫真”。

離開黔西根據地后,紅二、紅六軍團轉戰滇黔邊,通過烏蒙山回旋戰,在絕望中尋找希望,於19363月抵達盤江,爭得“柳暗花明又一村”。紅軍本欲在盤江地區開展游擊,后根據中革軍委的命令,又馬不停蹄踏上與紅四方面軍會師、北上抗日的征途。

蕭克於19364月所作的《北渡金沙江》,即對這一歷程進行了概括。“盤江三月燧烽飏,鐵馬西馳調敵忙”,是指紅二、紅六軍團接到中革軍委的北上命令后,在貴州盤縣召開會議,從中國革命大局出發,一路向西,在滇中與敵激戰。“炮火橫飛普渡水,紅旗直指金沙江”,是指紅軍首次欲渡普渡河未果后,為甩開尾追之敵滇軍孫渡部,直指昆明,示之以“攻其所必救”之形,迫敵回防。爾后,紅軍兵鋒一轉,從富民等地渡過普渡河,直奔滇西,再次甩開滇軍,前路隻剩防守薄弱的金沙江。

詩人文字寫意恢弘的背后,實則是千鈞一發、險象環生,靠的是游擊戰與運動戰相結合的指揮藝術以及戰士的英勇頑強、百折不撓。渡過普渡河后,紅軍仍面臨“敵人以十數倍於我之兵力前堵后追。上有敵機轟炸偵察,下有民團騷擾”的局面,擔負軍事指揮任務的蕭克自然是“后聞鼙鼓誠為慮”。為搶渡金沙江,紅軍兵分兩路,如風卷殘雲般橫掃滇西,在424日進至金沙江畔的石鼓。

石鼓渡口浪急灘險,素有“萬裡長江第一灣”之稱,紅軍先頭部隊依靠僅有的一條渡船控制對岸灘頭,主力到達后,又分別找到七條渡船並扎好一批竹筏以備渡江,正是“前得輕舟喜欲狂”。三天三夜的搶渡,紅軍1.7萬人順利渡江。蕭克回憶:“渡江成功,我才鬆了一口氣”,彼時作為指揮員的他深情再望玉龍雪山,欣慨交心,正如鐘嶸在《詩品》中所言:“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蕩性情,形諸舞詠”,因而才會有“遙望玉龍舒鱗甲”的喜悅,這喜悅由心及物,引發生命的共感,雪山亦如玉龍一般,開心地舒展著鱗甲。

渡江后,紅二、紅六軍團北尋紅四方面軍,“會師康藏北飛缰”。兩軍協同北上,完成長征壯舉,為中國革命翻開嶄新的篇章。

19867月,蕭克重回寧夏同心城,回憶起50年前三軍會師的場景,寫下《重到同心城》。19369月,岷洮西戰役結束,為紅軍立足甘南和三大主力紅軍會師創造了條件。107日,紅四方面軍與紅一方面軍在會寧會師,1022日紅二方面軍與紅一方面軍在將台堡會師。

蕭克當時由朱德點將,任紅四方面軍紅三十一軍軍長。11月中旬,塞北風寒凝霜之際,他率紅三十一軍由甘肅靖遠東進至寧夏同心城,參加三軍大會師,喜逢盛況。他回憶道:“記得在同心城外的一個河灘上,召開了一個盛大的萬人軍民聯歡大會。這是繼會寧、將台堡會師以來,三軍主力和領導人都會集一地的第一次大會,也是我們進入陝甘寧革命根據地的第一次盛會。部隊的干部、戰士情緒十分高漲,會場上紅旗招展。”

同心城見証了紅軍歷史上的偉大一幕,城如其名。“同心同德到同心”,蕭克的這句詩,朗朗上口,卻又意味深長。

蕭克念念不忘的,除了長征中豪情萬丈的英雄與史詩,還有在長征中淬煉出的不懼險難、頑強樂觀的革命精神,正如他所言,“幾十年的革命斗爭生涯,我養成了一個習慣,不論遇到什麼困難,不悲觀,不失望”。

這種精神就是在往后的歲月裡,不論是受到什麼樣的沖擊,他都能夠保持樂觀、坦然面對的源泉。198312月,他來到曾經戰斗過的湘鄂川黔根據地,視察張家界國家森林公園(即青岩山)的黃獅寨和金鞭溪,當年率部突圍長征經過此地的場景仍歷歷在目,感慨之余,他欣然題詩《重到青岩山》——“重別金溪鞍未歇,征途萬裡仍從容”。回索當年為理想而奮不顧身,瞻仰烈士英靈匯聚起的“塔臥高碑”,詩人壯志猶存。

(作者單位:中央黨史研究室)

來源: 《 北京日報 》( 201692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