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和森《商團事件的教訓》中“老頭子”考辨

作者:    發布時間:2016-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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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和森《商團事件的教訓》中“老頭子”考辨

——兼論陳獨秀對1924年商團事件的態度

周錦濤

蔡和森《商團事件的教訓》一文發表於1924910日出版的《向導》第82期,主要揭露帝國主義、買辦階級、軍閥及國民黨右派伙同宰割廣州革命政府的亂象,強烈建議孫中山能痛改時弊以挽救革命。文中有兩處提到“老頭子”一詞並對其進行了嚴厲批評。關於“老頭子”是誰,有文獻集將其注釋為“陳獨秀”(參見《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第122頁。),這很容易讓讀者將此聯想到大革命后期陳獨秀的右傾妥協,從而認為陳獨秀在此時就已經與軍閥、國民黨右派妥協投降,並與任弼時在黨的八七會議上提到的“老頭子(陳獨秀——引者注)可去莫”(任弼時:《在中央緊急會議上的發言》,《任弼時選集》,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31頁。)聯系起來。然而,蔡和森此文中的“老頭子”是否確為陳獨秀值得探討,本文通過對此文本的解讀並結合陳獨秀當時對商團事件的態度進行考析。

從文章內容來看,《商團事件的教訓》大致分為三個部分:第一部分主要揭露並批評國民黨右派及軍閥的反革命行徑﹔第二部分主要指出孫中山不發動民眾力量而過早建立革命政府政策的不當及弊害﹔第三部分則希望孫中山能毅然拋棄錯誤政策,堅決反帝反右。“老頭子”一詞就是在第二部分指出孫中山的不當政策及弊害之后出現的,文章認為:

“這種不幸的政策不僅可使革命完全破產,而且危及於中山先生個人之生命與人格。軍閥的工作是擁兵敲錢,右派的工作是爭權奪位,而老頭子(文中加粗以突出此詞,下同——引者注)的工作卻是打前敵當炮火!軍閥是利用革命做買賣,反革命的右派是利用政權做生意,而老頭子遂常常的被強迫而成為他們的商品!”(《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冊,第121頁。)

如果單從字面上來看,“老頭子”似與孫中山是兩個不同的人,不然完全能夠在文中直接用“他”來代替就可以了。“老頭子”一般指年齡大或資歷老的人,把“老頭子”與孫中山並列擺在一起,至少証明其年齡或地位與孫中山相差不大。而且,文中“老頭子”有兩個明顯特征:一面與軍閥、國民黨右派關系密切,另一面又與軍閥、國民黨右派不是同一性質的人,所以“老頭子”才會被“利用革命做買賣”、擁兵敲錢的軍閥與“利用政權做生意”、爭權奪位的國民黨右派經常當作商品出賣,並且去“打前敵當炮火”。而從當時國共兩黨主要領導者的年齡、革命資歷且兼有這兩個特征來看,幾乎無人能與孫中山相提並論。

《商團事件的教訓》發表僅一周之后,即1924917日,《向導》周刊接著發表蔡和森《北伐呢?抵抗英國帝國主義及反革命呢?》一文。文中再次出現“老頭子”一詞,指出:

“右派因為恐怕中山與英國帝國主義沖突而打破他們的巢穴,因為要成功與陳炯明的調和以鞏固他們與左派對抗的武裝勢力,因為要討好段張唐繼堯等軍閥以遂其蠅營狗苟奔走南北升官發財的勾當,所以又包圍老頭子出此名為‘北伐’而實屬投降英國帝國主義及其走狗(陳炯明陳廉伯)的下策。”(蔡和森:《北伐呢?抵抗英國帝國主義及反革命呢?》,《向導》第83期,1924917日。)

明顯地,此處“老頭子”就是指孫中山,因為文章前面部分作了大量的鋪敘。19249月初,江浙戰爭爆發,孫中山決定支援浙江軍閥反對直系,並親自率兵赴韶關進行北伐。且迫於廣州局勢,孫中山接受了與商團妥協的主張,答應發還槍支,取消對商團首領陳廉伯的通緝令。蔡和森認為,孫中山這種政策是與英國帝國主義、陳炯明等地方軍閥及國民黨右派妥協,以北伐的名義讓出了廣州革命政權,“這又是右派包圍中山先生的成功”,從而堅決主張“與其強顏交還廣東於英國帝國主義的走狗而上什麼北伐政策的鬼當,無寧拋棄廣東而與英國帝國主義及其走狗決一死戰,以開始全國反帝國主義的真實工作!”(蔡和森:《北伐呢?抵抗英國帝國主義及反革命呢?》,《向導》第83期,1924917日。)

可以說,蔡和森這兩篇文章相隔時間很短,其闡述的背景、對象及政治主張基本上是一致的,應該可以說,這裡的“老頭子”就是指孫中山。

面對國民黨內部日益高漲的反共言論與對共產黨的排擠,作為中共主要領導人的陳獨秀是有所警覺的。1924713日,陳獨秀在給維經斯基的信中就明確提到:“孫中山雖不會馬上拋棄我們,但根本無意制止反動派對我們的攻擊。”“我們不應該沒有任何條件和限制地支持國民黨,而隻支持左派所掌握的某些活動方式,否則,我們就是在幫助我們的敵人,為自己收買反對派。”(《陳獨秀文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8485頁。)21日,陳獨秀簽發《中央通告第十五號——對國民黨右派的斗爭》,指出:“此時國民黨隻極少數領袖如孫中山、廖仲愷等尚未有和我們分離之決心,然亦決不願開罪於右派分子”,“然為國民黨革命的使命計,對於非革命的右傾政策,都不可隱忍不加以糾正”。(《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冊,第104頁。)可見,陳獨秀對以孫中山為首的國民黨尤其是右派分子是有所警惕的,並且向全黨提出了具體的斗爭政策。

19248月中旬始,廣州商團煽動商人罷市,並積極武裝以反抗廣東革命政府。陳獨秀於820日《向導》第79期著文指出,“香港政府、北方政府、陳炯明、省港商人是一串的貨色”,“我們於廣東政府對待商團的優柔政策,老早就表示警告”,“我們敢說革命政府真正心腹之患,不在東江而在廣州”,強烈建議“解散商團軍”,“討伐陳炯明”。(陳獨秀:《反革命的廣東商團軍》,《向導》第79期,1924820日。

192497日,陳獨秀再次致信維經斯基,指責孫中山消極對待右派的反共行徑,認為“孫中山等人的態度在口頭上保持中立。他們不能同我們的同志爭吵,也不敢得罪右派和反動派。但實際上,他們利用反動派施加的壓力和他們的反共宣傳來壓制我們,目的在於把中國共產黨置於國民黨的領導之下”,並接著批評共產國際代表“鮑羅廷同志上了孫中山等人的圈套”,希望“共產國際提醒鮑羅廷同志,同孫中山打交道必須十分謹慎,否則他還會上圈套,還要提醒他始終同我們黨進行協商”。(《陳獨秀文集》第3卷,第118119頁。)

的確,從19249月至10月上旬,對於孫中山對軍閥、廣州商團、右派的妥協及北伐政策,陳獨秀繼續撰寫了一系列批評文章發表在《向導》周報上。對以孫中山為代表的國民黨,陳獨秀批評其一直以來“有三個重大的錯誤”:一是誤用了不能貫徹革命宗旨的口號,二是專力依靠一派軍閥去打另一派軍閥的軍事行動,輕視民眾宣傳及黨的訓練,三是左派首領過於和右派妥協,從而導致革命運動總是失敗。(參見陳獨秀:《辛亥革命與國民黨》,《向導》第86期,1924108日。)對以孫中山為代表的廣州國民政府,陳獨秀直言其已經失去了革命的意義,看起來名義上“是一個革命政府,實際上,這革命政府完全建立在反革命的軍隊、反革命的官僚及反革命的商人階級之力量上面,……並且是國民黨右派的反動勢力之大本營”(陳獨秀:《國民黨的一個根本問題》,《向導》第85期,1924101日。)。

對於孫中山放棄鎮壓廣州商團且進行北伐的舉措,陳獨秀嚴厲地斥責之為“恥辱”。他指出,為了北伐,孫中山不得不與反動的滇軍妥協,和反動的西南將領妥協,和反動的段系、奉張妥協,“這些恥辱的行動,這些錯誤的政策,都是軍事行動所必然產生的”,“然而採用這些政策來做軍事行動,不但這些軍事行動不是革命的而且是反革命的,因為滇軍、西南將領、段系、奉張自身便都是軍閥及帝國主義者的工具”。(陳獨秀:《國民黨的一個根本問題》,《向導》第85期,1924101日。)而這種北伐的結果,就是“屈服於反革命的商團”和反革命軍閥經常的“倒戈相向”,“我們實不願看見一個革命的領袖為投機的軍人政客所玩弄!”(陳獨秀:《西南團結與國民革命》,《向導》第84期,1924924日。)

由此可見,陳獨秀與蔡和森在對於國民黨右派、軍閥、商團及孫中山北伐態度是一致的,都是堅決予以反對與批評,不存在被軍閥與右派當作商品出賣、並且去“打前敵當炮火”的可能。

事實上,對商團、軍閥、國民黨右派及孫中山的態度,中共領導人基本上保持著高度的一致,在蔡和森文中所提到的“老頭子”一詞的特征中有其他領導人相應的語句進行印証。

針對商團的囂張氣焰,瞿秋白於1924923日曾撰文指出,這是帝國主義、軍閥與右派勾結的后果,“於是商團事件遂一發而不可收拾”,“孫中山若不反抗英國帝國主義及買辦階級反革命到底,則廣州政府勢將被逼迫而完全失其反帝國主義性成為國民黨首領主持之非國民黨政府”。文章特別提到孫中山被軍閥及右派當作商品進行交易,“滇軍范石生、廖行超居然以武裝調停的威風提出六個條件,要政府受五十萬元發還槍械。——這無異是將三十年來國民革命的首領孫中山廉價出售於商團”。“帝國主義和他的走狗陳廉伯、范石生等對於中山政府可以說是威逼利誘無所不用其極——亦就是國民黨自己的右派黨員及軍人對於革命政府的大蹂躪”。(瞿秋白:《帝國主義與反革命壓迫下的孫中山政府》,《建黨以來重要文獻選編》第2冊,第135139頁。)

192410月,周恩來在《最近二月廣州政象之概觀》一文中明確指出軍閥操縱廣州政府的嚴重弊端,“例如扣械事件的調停,粵滇兩軍閥均想借此與商人接近,見好商人,然后從中剝奪。結果因滇軍力大,許崇智敵不過范石生、廖行超,范廖遂以五十萬將中山賣了。中山知被賣后,氣憤不過,但他的左右卻竭力慫恿他忍氣吞聲地接受范廖等私定和約”。“隻惜包圍中山左右的,大都皆是些不革命的右派和機會主義者,因之中山徹底的主張遂常被他們阻撓,不得遂行其志”。(周恩來:《最近二月廣州政象之概觀》(19241030日廣州通信),《向導》第92期,19241119日。)從中亦可見孫中山被軍閥與右派包圍與出賣的尷尬處境。

綜上所述,蔡和森《商團事件的教訓》一文中所提到的“老頭子”應是指孫中山,而不是陳獨秀。

〔作者周錦濤,湘潭大學歷史系教授,湖南湘潭411105

(責任編輯:劉志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