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征中最年長者徐特立

作者:    發布時間:2017-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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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征中最年長者徐特立

徐禹強

紅軍北上時,我忘記了我的年紀。

在二萬五千裡長征中,騎馬時間至多不過兩三千裡。自抵卓克基以后,我的衣服從腳上穿的鞋一直到頭上的帽子,都是自己縫的。在缺乏糧食的草地,我也一般的吃草。但我的愉快精神如故。其他的共產黨員和群眾也一般的愉快如故。其總的原因,就在於隻要黨存在,紅軍存在,我們在政治上是有出路的。我們黨的自信心,群眾的自信心,結合成為戰勝帝國主義的民族自信心,因此戰勝了一切肉體上的困難。

——徐特立

人老心不老

19349月,博古、李德等領導人倉促決定放棄中央蘇區,中央政治局對這個關系革命成敗的重大戰略問題都沒有進行討論,紅軍主力分別從江西瑞金、雩都(今於都)和福建長汀、寧化等地出發,開始了史無前例的戰略大轉移。

祖父徐特立和董必武被編在軍委第二縱隊總衛生部。總衛生部出發前,組織了一個由20個婦女和兩個老頭組成的工作團。董必武當主任,祖父當副主任。祖父邁著堅定的步伐,懷著“隻要黨存在、紅軍存在,我們在政治上是有出路的”革命必勝信念,緊跟著隊伍開始經受漫長而嚴峻險惡的考驗。從瑞金出發后,天上每日都有幾十架敵機偵察轟炸,地上幾十萬大軍圍追堵截。為了甩掉敵機的轟炸掃射和敵人的跟蹤追擊,部隊總是晚上悄悄地行軍。工作團大都是年紀較大、傷員和懷孕或裹腳的婦女。很多同志白天跟上隊伍都不容易,夜間行軍更加困難,常常分不清東西南北。長征中,大家最大的擔心就是掉隊。因為一旦掉隊,就可能再也找不到組織。

於是,部隊便在白天利用敵機沒來的空隙,進行軍事訓練,讓大家學習梭鏢刺殺、夜間辨別方向和辨認岔道等方面的自衛本領。因為認為祖父年紀大,就沒有通知他。

一天,敵機剛過。隻見打著綁腿、頭戴樹枝編成掩護圈的祖父,敏捷地從樹林裡跑出來。邊跑邊說:“好呀!你們訓練也不通知我參加,難道我不是紅軍?”

“徐老,您這麼大歲數,昨夜又走了一通宵,還是去休息吧!”訓練教員勸道。

“你看,我像歲數大的人嗎?”祖父拍著胸脯說,“大家一樣,都很辛苦,很累。現在同志們都在這裡訓練,我當然不能例外。”

“您老年紀大,晚上行軍,白天再不休息,和年輕人一樣摸爬滾打,怎麼受得了呀!要不,就請在一旁觀摩吧!”教員說。

“年紀大了,難道就可以不執行規定嗎?”他堅決不肯。

祖父非常認真地操練,每個動作都反復做好幾遍,一點兒也不馬虎。半個鐘頭下來,氣喘吁吁,滿頭大汗。

這時,教員走到祖父面前,再次勸說:“徐老,下面的操練您就不要參加了,去休息吧!晚上還要行軍呢!”

“難道你要取消我當紅軍戰士的資格?”他風趣地笑著說,“光看表面,這可不對呀!我可是人老心不老啊!”說著,祖父又精神抖擻地站到隊列中。

遵義愛護文化人

193519日,祖父隨中央紅軍進駐遵義城。遵義文人輩出。清科舉時,貴州全省每榜取中舉人50余名,而遵義則佔20多人,故有“遵半榜”之稱。

連續三個月的長途跋涉、奔波疲勞,58歲高齡的祖父得了瘧疾病,身體明顯地消瘦,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睛陷進深深的眼窩之中。即便如此,一到遵義,他放下行李,不顧身體患病,顧不上休息,立即帶人開展對當地文化教育界和少數民族的宣傳工作,了解當地文化教育情況和風土人情,拜訪當地文教知名人士。

我軍剛到,誤以為趙乃康是土豪劣紳,將他關在新城福音堂。得知他是教育界知名人士,派人送回家。

第二天,在紅軍召開的萬人群眾大會上,祖父特意寫了“革命知識分子聯合起來”的標語。

會后,他首先來到編纂《續遵義府志》的趙乃康家。趙聽說他專程登門慰問,急忙迎到客廳,連連說:“不敢當,不敢當!”祖父問寒溫暖,宣傳黨的主張及對知識分子的政策,說:“如先生者,當安心教育工作為是。”這樣,趙乃康的顧慮才得以消除。

兩位老人一見如故。交談片刻,便來到趙的書房。祖父稱贊道:“趙老先生學識淵博,藏書頗豐,真讓我一飽眼福。”

“徐老先生客氣,如有喜歡,不吝貽贈。”趙乃康邊說邊從書櫃裡取出《遵義府志》等幾冊木刻本書,放在祖父面前。“先生欲知遵義的地域城池,鄉邦事跡,聊可參閱。”

祖父深知,毛澤東每到一地總喜歡搜覽當地的地方志、雜著和報紙等。他高興地對趙說:“這些書正是潤之愛看的,你借我幾冊可好?”

“徐老先生,你就拿去吧!權當奉送。”趙爽快地說。

“潤之看后,定當送還。”他忙說。

“隻要毛澤東先生需要,不必歸還。”趙誠摯地說。

“趙老先生的這些藏書很珍貴。這部《西洋雜志》是黎庶昌駐外期間,一一記錄下來的所見所聞,共814萬言。潤之閱后,定當完璧歸趙。”他認真地堅持說。

祖父又挑選了一些書。其中有《巢經巢集》《亭詩紗》《入都記程》等,都是在中央蘇區難得見到的古舊圖書。還有一大摞《中央日報》和貴州《民眾日報》等舊報紙。

他將這些書送到毛澤東的住處,毛澤東不在。祖父將書分類整理擺在桌上。

深夜,毛澤東回到住處。看到桌上的書和報紙,驚喜而感動地說:“知我者,先生也。一定又是他送來的。”“這麼大年紀,一路上行軍打仗,從不掉隊,就很不容易,還經常照顧幫助別人。瘧疾病沒有好,還不忘給我找書。”“明天去看看他,勸他好好休息,注意身體。”說著,毛澤東拿起最上面那套《遵義府志》坐下,埋頭看起來......

在遵義會議期間,祖父常去趙家中,他們在一起說古道今,坦誠相見,關系非常融洽。趙乃康對共產黨及其領導的中國工農紅軍有了認識,對共產黨領導的革命也漸漸有了積極的態度。1941年,我地下黨員楊天源被捕,請趙乃康領銜具保,他毫不遲疑地簽名蓋了章。全遵義縣知名人士幾乎都在這份“保釋書”上具名,這一行動迫使國民黨當局釋放了楊天源。

此后,他還走訪了鄭翔博、朱穆伯、朱季瑜等教育界知名人士。朱穆伯先生拒絕了國民黨當局一再對他的高官厚祿邀許,在反動派追殺紅軍、殘害共產黨人的腥風血雨中加入中國共產黨,開展黨的地下工作。

遵義會議紀念館在《令人嘆服的長征老英雄》中這樣記述:“58歲高齡的徐特立到達遵義……他職業使然,出使遵義縣革命委員會文教委員會委員,禮賢下士,了解風土人情,深得人心﹔他愛書如命,教育戰士圖書是寶,是比糧食還要重要的精神食糧,使古籍圖書在戰亂中得以保護,流傳至今﹔師生情深,他為他的學生、黨和紅軍領袖毛澤東尋找、提供精神食糧……他的行為處處閃爍著智慧的光輝,閃爍著革命英雄主義和革命樂觀主義的精神。他的故事在遵義至今仍被傳為佳話,他的優良品德和崇高精神永遠是我們學習和效仿的榜樣。”

馬兒讓給傷病員

長征時,組織為年邁的祖父安排一匹馬。一路上他卻很少騎,不是讓給傷病員,就是給連隊馱東西。

每次行軍,從出發到宿營,他總是那樣從容地、不停地向前走去。有時,大家休息了,他仍一步一步不停地向前走。有時實在太累,就站著休息一會兒再走。

大家常不忍地勸他:“徐老!全連都輪著騎過馬了,您也該上馬歇歇吧!不然,身體會拖垮啦!”

祖父卻笑著說:“都騎過了,就馱行李嘛!你們放心,我的身體和革命一樣,是永遠也拖不垮的,不信,咱們比比看。”說罷,便和大伙兒比賽起來。

在雲貴川交界的雞鳴三省村,當毛澤東向賀子珍詢問祖父的情況時,賀子珍說:“徐老真不愧為模范共產黨員。”“那麼大年紀,精神好得很。他那匹馬,不是給傷病員騎,就是給連隊馱東西。自己走路,從不掉隊。”

“是呀!先生有先生的道理。”毛澤東若有所思地說,“他說,馬者,代步也。以代步為步,不以步為步,久而久之,一旦無馬,將如何之?有馬不騎,一來是傷病員比他更需要,二來是鍛煉自己的體力。這樣,馬沒有了,也能以自身的體力到達目的地。”

“潤之,我看你還是勸勸他,有個一差二錯就不好了。”賀子珍擔心地說。

這時,毛澤東不由地想起祖父在長沙任教時,廣為流傳的佳話,笑著說:“他這走路的習慣是二三十年前養成的。當時,中等學校任教的先生在社會上是有地位的人。衣冠楚楚,以轎代步。先生卻布衣布履,在長沙師范當校長,又在第一師范兼課,每天往返十多裡,無論晴雨天,總是步行,多年如一日。”

紅軍在雲貴川大范圍迂回轉戰四個多月,聲東擊西,跳出了敵人的包圍圈,日行軍140裡,祖父也不例外。不論刮風下雨,不管白天黑夜,他堅持隨部隊強行軍,還做宣傳鼓動工作,總是把馬讓給傷病員騎。

這天,祖父牽著馬在前面走,他的飼養員卻騎在馬上。

“你怎麼不照顧徐老!”蕭月華同志看見后批評飼養員。

“是我讓他騎的馬!他生病走不動了,我走得動。”祖父忙解釋。

在向瀘定城行進的路上,看到負傷的戰士走一步停一下,他趕緊上前,把傷員扶到馬上。讓飼養員照顧著,親自牽著馬向瀘定城行進。

傷員騎在馬上,看見這個須發花白身體消瘦的老人,感動得熱淚盈眶,說不出話來。

大家都為徐老這種關心同志超過關心自己的精神所感動。

草地下河親探路

19358月,紅軍戰士帶著炒熟的青稞麥,身著用兩件單衣絮上羊毛的衣服或用羊皮做成的背心,大多數還是披著自己的被子或毯子,腳上用塊布包著,穿的是草鞋,再拄上一根棍子。就這樣,進入了沒有道路、沒有人煙、不辨東南西北、終年變化無常的神秘而危險的草地。

祖父走的是鬆潘草地。這裡有望不到邊的齊膝深的茂草和野花,就是沒有道路。草底下河溝交錯,烏黑色的積水散發出腐臭氣味。更可怕的是那些泥潭,人掉進去,越掙扎越往下沉。草地的天氣更是變化莫測,時而狂風四起,大雨滂沱﹔時而冷風怒吼,漫天飛雪﹔時而電閃雷鳴,冰雹驟降。進入草地第四天,天空已不見飛鳥,地上不聞虫聲。

“同志們,跟上來,小心啊!”祖父拄著他那杆紅纓槍,常常走在前面探路,邊走邊鼓勵大家:“莫急,莫急,大家再堅持一下,走出草地就是勝利!”

就要走出草地了,一條河橫在這支疲乏不堪的隊伍面前。隻見齊腰深的草從水中鑽出來,河水夾著腐爛的草塊,還泛著黑色的泡沫,嘩啦嘩啦地流過,同志們都愣住了。

“我先下去試試。”說著他已脫掉上衣,卷起褲腿,正朝河邊走去。

“徐老,您不能下去,這太危險了。”蕭月華等人急忙勸阻。

“徐老,這水流又急,天氣又冷,您老年齡這麼大,怎能要您涉險呢!讓我們先過吧!”幾個年輕小伙子邊脫衣服邊說。

“你們先過去就沒有危險嗎?”他反問了一句,又得意地說,“我雖50歲學會游泳,但水性蠻不錯。你們放心吧!”

祖父下到河裡,在水裡來回游著、淌著,有時停下來試探著,終於找到了一條較淺的水道。大家在他的指引下,傷病員騎著馬,女同志拉著馬尾巴,安全渡過了這條河。

長征路上事文教

紅軍長征中遇到的艱難險阻是難以想象的,難能可貴的是在如此險惡的征途中,祖父還不忘教育家的職責,抓住各種機會,堅持教戰士學文化。

紅軍戰士大都出身貧苦人家,沒有錢上學讀書。參加紅軍后,長期行軍打仗沒有時間讀書識字。

祖父實行他一貫堅持的、行之有效的“定量”“有恆”方法。行軍時,在戰士的背包上、草帽上、斗笠上寫上字,邊走邊教。每天隻教一兩個字,要求他們首先學會念,然而會寫、會用。

“一天學會一個字,一年就會365個字﹔學會兩個字,一年會730個字。”他笑著說,“隻要堅持,用不了半年,不但可以寫標語口號,還能寫信呢!”

祖父抓住點滴時間,以地為紙,以樹枝或手指當筆,教戰士學文化。

戰士們紛紛說:“徐老,您的識字方法真好,記得牢,寫得出。”“行軍中既識了字,交流了思想,還可以忘記跋山涉水的疲勞。”

“我一路上,一直按你老人家的話去做,每天學二三個字,算起來已識得400多字吧!”小老表不好意思低著頭說,“想寫封信報個平安,也讓父母親尚興尚興。

紅軍所到之處,牆上、地上“打倒土豪劣紳!”“打倒國民黨反動派!”“紅軍是工農自己的軍隊!”“歡迎白軍弟兄過來當紅軍!”“北上打東洋!”“隻有蘇維埃才能救中國!”標語隨處可見。

為了使大家更快地識字,祖父還教大家拼音新文字。

“徐老,您寫的這是什麼呀!”戰士們望著這些字母無不驚訝。

“這是拼音字母。新文字一共有28個字母,又分聲母和韻母,每個漢字都可以用聲母和韻母拼出來。”他耐心地解釋說,“隻要學會了這28個字母,在不認識的字旁注上拼音字母,就能拼讀出來。”

他看到戰士們躍躍欲試而又為難的情緒,笑瞇瞇地鼓勵說:“想當年,我43歲到法國勤工儉學,對法語一竅不通。我下工夫苦學,嚴格要求自己每天學會一兩個單詞,用了7個月時間,就掌握了日常用語。又經過5個月的努力,考進了巴黎大學。你們都是20來歲的年輕人,記憶力比我強多了,隻要下決心,刻苦堅持學,就沒有學不會的。”

指戰員們歌頌徐特立:

人民教育家徐老,長征路上事文教。

天當教室地當紙,樹枝手指當筆用。

讀書識字學文化,每天學習兩三字,

一年學會八九百,掌握文化好當家。

1947110日,《解放日報》發表了時任中共中央宣傳部部長陸定一的《人民教育家——祝徐老七十大壽》,文中寫道:

長征的時候,又是中國革命最困難的一段。徐老那時是58歲的人了。在長征的過程中,他又以自己的行動給我們寫下了沒有字的教科書。公家給了他一匹馬,他自己是不騎的,給別人騎,自己走路。自己用針線打補丁,自己做鞋子穿。對於這種苦事情,有的人愁眉苦臉,而他則是津津有味。困難不能使他皺眉,相反的越困難他越有精神,他的生命越在困難之中就越加顯得輝煌。這真是每個共產主義者都應當好好學習的。這真是中國人民最偉大的所在。

人民的教育與剝削階級的教育,在理論上不同,辦法上不同,教科書也要不同,沒有這些是不行的。但人民教育家與反人民的教育家之不同,主要的還是在行動上。人人可以做人民的教育家,如果他的行動在當時當地有益於革命而為人民的表率。徐老一生從事教育事業,有許多建樹,他又是在革命運動的許多生死關頭以自己的行動來教育別人的。他的一生就是一部教科書。

(作者是徐特立嫡孫、中國下一代教育基金會涂特立教育基金管委會榮譽主任、北京育才助學公益基金會榮譽理事長)

(來源:《百年潮》2016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