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反”運動中陳毅在上海高校的一次報告

作者:    發布時間:2017-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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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反”運動中陳毅在上海高校的一次報告

錢益民

陳毅是黨內正確貫徹知識分子政策的代表之一,素有“儒將”之稱,在知識分子心目中有崇高威望。新中國成立之初,陳毅在擔任中共中央華東局第二書記、上海市市長期間,為宣傳黨的知識分子政策,調動廣大知識分子參加新中國建設的積極性,付出了極大的心血,在上海高校知識分子心目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關於陳毅關心知識分子的具體案例,黨史上已有大量的記載,老一輩學者也有大量回憶錄可資參考,筆者不再贅述。本文以1952331日陳毅同志在上海“三反”運動中的一次報告為例,具體說明陳毅是如何貫徹黨的知識分子政策的。

1952年春,上海發動了“三反”運動,這場運動波及面很廣,也包括上海高校在內。上海高校的“三反”運動是在華東局直接掌握下分三批開展的。根據華東局“先公后私、重點掌握與分批進行”的原則,交通大學、復旦大學、華東師范大學、同濟大學四所國立大學為第一批重點開展運動的大學,於19523月初開始。第二批開展的大學是滬江大學、震旦大學、聖約翰大學、大同大學四所私立大學及上海工專,從4月下旬開始。第三批開展的是東吳法學院、上海學院、立信會計學院等七所私立院校,從6月初開始。暑假前,上海高校“三反”思想改造運動基本結束。隨后緊接著開展院系調整。首批開展運動的四所高校取得經驗后,隨即從中抽調人員進駐第二、第三批高校,發動“三反”思想改造運動。研究上海的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這四所大學有典型示范意義。而四校中尤其以復旦大學最為典型。復旦大學作為上海高校“三反”運動的第一批試點高校,其經驗除了被上海隨后開展運動的第二、第三批高校採用外,還被寫入中央有關文件,指導全國高校的“三反”運動。

復旦大學“三反”運動按計劃於19523月底結束,4月初即開始進入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階段。在兩個階段交界的時刻,331日,應華東教育部的邀請,上海市市長陳毅、華東局宣傳部部長舒同專程來復旦大學登輝堂(今相輝堂)作思想改造運動報告。以往有論者把陳毅報告作為對前期“三反”運動的糾偏,其實這是誤解。

報告前,陳毅先到登輝堂旁的500號樓一樓觀看復旦大學反貪污展覽會。展覽說明文字是由經濟系講師蘇紹智、新聞系學生丁淦林擬的,由擅長寫美術字的農學院學生謝國棟抄寫。時隔60余年,丁淦林仍清晰地記得陳毅觀看展覽的幾個細節。醫務室李偉民把紗布做蚊帳,當時展覽說明“這是公私合營的蚊帳”。陳毅看后說:“什麼公私合營呵?這是合公營私啊!”當時丁淦林穿著藍布衣服,就站在陳毅后面。陳毅問:“你是學生嗎?”丁淦林回答:“我是學生。”陳毅贊許:“學生應該這樣,朴素一點。”從一樓轉到二樓,陳毅說:“不錯,以后學生和教師的宿舍不要造得太高。”看完展覽會,陳毅由復旦大學黨委書記李正文陪同到距500號樓不到十米的登輝堂陽台做報告。報告當天負責管理簽名本的丁淦林回憶,當天華東地區宣傳文教衛生的部門都派人來聽了,所以登輝堂前草坪上黑壓壓的都是人,會場還用了拉線廣播。

陳毅的報告開門見山:“各位同志:今天教育部請兄弟做報告,所講是大學關於思想改造問題”。親切的開場白后,陳毅首先將運動的背景娓娓道出:“大學的‘三反’思想改造在去年十一月底經過很仔細地考慮。去年各機關部隊從‘三反’轉入到整編,不能稱職的人,從工作上拉下來,‘三反’經過三階段,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最后轉入整編。機關內部的‘三反’與工商界‘五反’是不同的。貪污、浪費、官僚主義要肅清,黨政軍各民主黨派是一樣的,不能例外,而且每一個人都必須卷入運動,經過嚴格的審查。”

在陳毅看來,“三反”、“五反”、知識分子思想改造三者本質上是一回事,只是採用不同的方法、針對不同的對象而採用不同的名稱而已。陳毅說道:“根據不同情況,不同對象,要採取各種不同的方法。機關部隊的‘三反’與文教界不同。在文教界中,大中小學又各不同。中小學推遲,方式也不完全一樣。在機關部隊是三反,工商界是‘五反’,文教界,特別大學高等知識分子是‘三反’學習及思想改造。”陳毅強調:“這一運動不能雷聲大雨點小,一定要徹頭徹尾力求貫徹”。“毛主席對這個運動的決心很大,在黨內不論其功勞多大,地位多高,都一律要搞。‘三反不肅清,將遺禍將來。’毛主席說。”

“不允許軍師橫說豎說”,“希望大家不要聽軍師的話,要聽我們的話,聽他們的話要上當”,陳毅批駁了站在“三反”之外說風涼話的“軍師”,強調“黨不是用一個尺”,而是對工商界、機關內部與文教界“用了幾個尺”,區別對待,列舉三年來取得的成就,說明“中國共產黨有基本的性格,言行一致”。

陳毅把話題轉向大學,肯定了“三反”運動在文教界取得的成績。“這次復旦大學、師大‘三反’學習,到現在為止,我們認為原先決定的方針是正確的,即‘三反’思想改造已經做到。復旦成績很大,師大不錯,還有其他學校,也在進行。在學校中用工商界的辦法,接受不了,達不到目的。政策方針經過嚴密的考慮沒有不能貫徹的,凡是有問題的人就逃不過這一關。若全面開展採用一個辦法,轟轟隆隆,就打不中,反而搞亂了,達不到目的。”

對運動的意義,陳毅講得最為詳盡,花的時間也最長。“毛主席提出這一運動,有關新中國建設前途,不允許五毒阻礙我們運動。而我們每一個人,對這一問題應表示自己的態度,選擇徹底坦白的道路,參加新中國的建設,響應毛主席號召,把自己洗下澡,這樣你個人也有了前途,對新中國也貢獻了一份力量。”“凡是經過‘三反’‘五反’的地方特別團結,邪氣下降,正氣就抬頭了,表現了真正的民主氣概。在黨內部隊內也是一樣。原來部隊中有一些高級指戰員與戰士之間的隔膜、顧慮都打開了,出現了新氣象,這次民主改革是偉大的。通過民主改革要把新中國的工業,提高幾倍,出現大的鋼鐵廠,造船廠,飛機廠,使中國人民生活普遍提高,若不出現大工業,中國的貧困還是免不掉。中國的農業要逐漸走向機械化,單靠手工業方式耕種是不能改善人民生活的。中國工業化、農業機械化、電氣化了,中國人民的生活才能普遍提高。有了大工業,不僅上海可以住高樓大廈,全中國普遍建立大高樓,國防建設也可以改善,以人民解放軍的勇敢,加上現代化的武器,哪一個國家也不能來攘我們了。對全世界和平就有了保証。我們三年一小變十年一大變,中國就有了保証,經過幾年的建設,西南石油也能運到上海來。”

陳毅把運動的意義講得非常清楚。“三反”、“五反”、知識分子思想改造是新中國工業化的起點,而新中國工業化具有偉大的世界意義。“要新中國的工業化實現,就以‘三反’‘五反’思想改造為起點,若在五毒的基礎上怎能建設,等於在沙灘上建立高樓大廈是不可能的。‘在學校中思想改造是整我們的’,有點像。這一整沒有一個人例外,這是人民自己批評自己,不是別人來整我。經過這樣的整頓,要使我國的工業化奠定基礎,這意義不僅限於國內,而且有世界意義的。等於1951年土改的意義。中國一旦工業化了,在中蘇友好的基礎上等於世界帝國主義的滅亡。帝國主義在世界上稱霸,就是靠工業,能夠自制工業軍用工具,中國隻要把工業解決了,世界問題就能解決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用繳獲的美蔣匪幫的武器,使美帝在朝鮮戰場上失敗,當中國自己能制造武器,那更不得了。中國年輕人有希望,老年人一樣有希望。淮河工程所表現的成績,看出了新中國的建設是了不起了。但不能讓五毒來腐蝕它。在這時候來一個‘三反’‘五反’思想改造,是必要的,否則好像沙灘上建高樓,是不可靠的,這有關自己的前途……因此在運動中要勇敢正視現實。但有些人跳樓很勇敢,坦白就不勇敢。要知坦白才有救。為新中國前途世界前途,應勇敢交代自己,參加這一偉大運動中來。”

在講述運動的意義時,陳毅兩次講到這是“毛主席的苦心”。“為了新中國的前途……可看出毛主席的苦心。”“黨與資本家共處了三年,也叫了三年,對資本家不是肅清他,而是肅清五毒,這是毛主席的苦心。”用“毛主席的苦心”這樣推心置腹的話來勸勉,讓聽者感到真誠。

陳毅還講到,運動中必須去掉幾個包袱,首先要去掉“進步”的包袱,“‘三反反不著我’,背上‘進步包袱’,隻反人家不反自己,這種包袱必須放了,否則不符合‘進步’,反使自己落伍了”。黨的“功臣”包袱也要去掉,“今天誰也不否認你過去的功績,過去的進步。今年你不跑又怎能保証自己永遠進步呢?因此進步包袱是害人的。”“專家”包袱也要去掉,“‘專家包袱’認為學會了數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這是靠不住的,人民政府重視技術專家,但專家不能為所欲為,可以大貪其污。特別有技術的人要注意,新中國經過幾年之后,成千成萬的新專家要出現,歷史發展規律,后來居上,這是新陳代謝,老年人要讓位年輕人,背起來干什麼,這要壓死你的。大家隻有經過徹頭徹腦的‘三反’思想改造,才對新中國有用,否則是沒有用的。”“知識”也是包袱,陳毅說,背上這個包袱的人“自高自大,宗派主義,自搞一套。1952年以后,知識沒有什麼了不起。過去殖民地時代‘知識’了不起,特別是女知識分子,這隻表現殖民地國家文化落后面,但今后在新中國中卻不會再有了。新的工農知識分子將大批涌現出來”。

陳毅的講話很有親和力,娓娓道來,有殷勤勸勉之義,毫無居高臨下的架子。除了多次引用毛主席的話之外,陳毅還向與會者坦陳了自己的檢討情況。報告最后,陳毅講到,有人提問“陳市長有沒有交代?”陳毅說自己在上海、南京、華東局“已交代了三次”,“請放心,問這話是可以的”。但交代還沒有公開,公開的問題不是他能決定的。黨為了這次運動下了很大決心,軍隊也不例外,“在部隊中我們撤了上千上萬的人”。

最后,陳毅說:“上海我們要把大學教育辦好,不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我們爭取領導有決心把‘三反’搞好。因此今天‘三反’是深入,不是停止的問題。大家都應有決心,來爭取完成政府交給我們的任務。”“還有很多人奉命思想改造,聽報告不得已,這種態度我們不需要。我們所需要的是愉快的心情。要有新中國的前途,隻有這樣才有可能。我們不需要欺騙,若自己問題不徹底交代,耍手段,我們也就以‘耍手段’對待。黨對人民是老實的,對不法資本家是能耍手段。希望今后思想改造復旦及其他新大學帶頭,我提供一點意見作為參考。”報告到此結束。

推心置腹,循循善誘,這樣的首長報告,哪能不打動人呢?連陳毅市長這樣有赫赫戰功的開國元勛都在黨內作了三次交代,那作為普通知識分子的大學教授又有什麼理由拒絕自我檢討呢?陳毅的報告給聽眾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后來的事實也証明,報告有力地推進了上海高校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的步伐。陳毅的這次報告,和1951929日周恩來總理在北京、天津高等學校教師學習會上的講話(即《關於知識分子的改造問題》,收入《周恩來選集》下卷)非常類似,同為新中國成立初期知識分子思想改造運動的經典報告,都是黨內探索和執行黨的知識分子政策的經典文稿,值得黨史工作者重視。這次報告還有一個小插曲:報告開始之前,負責保衛工作的復旦大學黨委成員葛林槐得知情報,說國民黨潛伏特務將利用陳毅來復旦大學作露天報告之機打黑槍。李正文建議陳毅停開這次會議,以保証安全。陳毅毫不介意地說“照開”。李正文陪同陳毅走上登輝堂二樓陽台,趴在陳毅面前的鐵欄杆上,用身體擋著陳毅,以防備特務的冷槍,一直到會議結束。

(作者錢益民,復旦大學歷史系博士研究生。)

(編輯:王兵)

 (來源:《百年潮》2017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