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於豪放  不廢婉約——讀新發表的毛澤東詩詞二首

作者:    發布時間:2013-1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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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於豪放不廢婉約

——讀新發表的毛澤東詩詞二首

吳正裕

在一代偉人毛澤東誕辰101周年之際,尚未正式發表過的兩首毛澤東詩詞面世了,這無疑對廣大毛澤東詩詞愛好者是一大喜訊。

195781日,毛澤東讀范仲淹詞時寫的批語說:“詞有婉約、豪放兩派,各有興會,應當兼讀。……我的興趣偏於豪放,不廢婉約。”毛澤東的詩詞創作,同他的讀詞興趣類似,也是偏於豪放,不廢婉約。當然,毛澤東的詩詞,絕大多數屬於豪放派,如新發表的《七律·洪都》,等等﹔極少數的屬於婉約派,如新發表的《虞美人·枕上》﹔還有介於婉約與豪放兩派之間的,如《賀新郎》。《虞美人·枕上》是作者在1921年寫的一首詠別詞,贈給他的夫人楊開慧。當時楊開慧曾把這首詞給好友李淑一看過。19571月《詩刊》創刊號發表了毛澤東詩詞18首,李淑一記起了毛澤東的這首詞,寫信給毛澤東說,隻記得這首詞的前兩句,想請他寫出全詞。同年5月,毛澤東回信說:“開慧所述那首不好,不要寫了吧。”毛澤東在詩詞創作中態度極為嚴謹,對自己的詩詞要求極高,從思想內容到表現方法如有不滿意之處,往往再三修改,從不輕易發表。這也許是這首詞在作者生前沒有公之於眾的一個原因吧。毛澤東對這首詞還是十分珍視的。1961年他將這首詞書贈衛士張仙朋,並說:“這個由你保存。”后來他又作了幾處修改,於1973年冬交保健護士長吳旭君用毛筆抄清。從這首詞的手跡看,上闋的第三、第四句不押韻,而經作者審定的抄件上已予改正。

詞題《枕上》,表明寫枕上的思念之情、失眠之苦,也可能表明此詞作於枕上。詞的上闋寫惜別之愁。一個“堆”字,形象而夸張地表現了愁悶之多。“江海翻波浪”,反映愁悶襲來異常強烈,宛如倒海翻江,莫可遏止。第一、二句詞使人聯想起李清照的“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大有異曲同工之妙。詩人因思念而愁悶,因愁悶而失眠,因失眠而感覺夜特長、天難明,隻好披衣起坐,望夜空,數寒星。第四句手跡作“無奈披衣起坐薄寒中”,抄件作“寂寞披衣起坐數寒星”,改得好,從“數寒星”透出詩人寂寞、孤獨的處境和情懷,這正是這首詞的奇趣所在。詞的下闋寫傷別之情。詩人輾轉反側,徹夜難眠,直到破曉,百念俱滅,隻剩下離別之人的身影,猶浮現在眼前。“剩有離人影”,這是畫龍點睛之筆,全詞讀至此方悟詩人何以愁悶和失眠。“離人”指毛澤東的夫人楊開慧,他們是在1920年冬結婚的。第二年的這次分別,據初步考証可能是在春夏間,毛澤東曾到沿洞庭湖的岳陽、華容、南縣、常德、湘陰等地,考察學校教育,進行社會調查。這時他們新婚不久,依然在熱戀之中。因此一旦長別,就產生特別強烈的離情別緒。末二句寫詩人觸景生情,愁緒倍添。月圓思團圓,月殘傷別離,是一般人的常情。詩人眼望西流的形狀如鉤的月亮,情緒萬種,難以自持,不禁黯然淚下。這種率直地著力渲染離別之愁、思念之情的寫法,是頗有特色的,並給讀者留下了尋味余地。

這首詞意境淒清蒼涼,語言通俗明快,不用典故,朴素而有風韻,自然而見情趣,讀來自有一種婉轉流利、情味悠長的美感,是詠別詞中的上乘之作。這是毛澤東寫的第一首愛情詩,用細膩的筆觸抒寫了兒女柔情,表達了他對楊開慧的一片真摯的愛心。他作為一個革命者,何況當時還是一個風華正茂的青年,同樣有自己的愛情生活,有自己的離愁別緒。這首詞對研究毛澤東的早年生活,也是有一定價值的。

《七律·洪都》是一首作於1965年的述懷明志的政治詩。

詩篇首聯從詩人又到南昌說起。洪都,是舊南昌府的別稱,詩中指南昌市。詩人1964年到過南昌,所以說這次到得南昌是“又一年”。祖生,指東晉名將祖逖。擊楫,敲打船槳。西晉末年,北方少數民族在黃河流域建立國家,中原大亂。公元313年,祖逖向晉元帝請求北伐,被任為奮威將軍、豫州刺史。他北渡長江,中流擊楫而發誓說:“狙逖不能清中原而復濟者,有如大江!”后以“擊楫”形容立志恢復、報國的豪邁氣概。詩人認為,祖逖立誓報效國家的這種豪情壯志一直傳到今天。首聯詩意深曲,值得深刻品味,為什麼詩人到得南昌聯想起祖逖擊楫的故事呢?南昌是1927年八一起義之地,正是南昌起義,打響了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的第一槍,開始了創建中國人民軍隊,隨后,從秋收起義開始了探索和開辟中國革命的道路,這是中國共產黨人為苦難深重的祖國的解放所走的重要一步。

頷聯由祖逖擊楫的故事,聯想到祖逖和他的好友劉琨聞雞起舞的故事。祖逖和劉琨志在驅逐外敵、報效國家,常互相勉勵,因此半夜聽到雞鳴,便振作奮發,演練武藝。頷聯出句“聞雞”,是化用聞雞起舞的典故,以抒發憂國、報國的情懷。“久聽南天雨”,是寫詩人在我國南方生活了40多年,經歷了種種風雨,既有國家艱危的風雨,也有革命受挫的風雨。毛澤東早年就胸懷救國救民的大志,后來投身中國革命洪流,在30多歲時創建了中央革命根據地,特別是獨創性地開辟了中國革命的道路,為中國革命的勝利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頷聯對句是寫詩人在我國北方的戎馬生涯。經過萬裡長征他到了我國的北方。在抗日烽火中,領導八路軍、新四軍進行了威武雄壯的抗日戰爭,成了彪炳史冊的民族英雄。在解放戰爭中,他運籌帷幄,指揮人民解放軍進行了震驚中外的大決戰,推翻了蔣家王朝,建立了新中國。詩中的“立馬”“揮鞭”,同《六言詩·給彭德懷同志》中的“橫刀立馬”一樣,雄壯威武,大氣磅礡。頷聯生動形象地對詩人的大半生革命生涯作了高度的藝術概括,這定將是這首詩中膾炙人口的名句。

頷聯出句筆鋒陡轉,出人意料地寫詩人雙鬢斑白,年邁衰老,已成無用之人。廢料,即廢物。這是不是古稀老人的顧影自憐?不!詩人用詼諧的語言慨嘆自己的年邁。曹操《龜雖壽》詩:“老驥伏櫪,志在千裡﹔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我想,詩人寫這首詩時的心境和抱負,正應了曹操的這四句詩,他是不服老的,真可謂“壯心不已”。這從頷聯對句中透露了消息。彩雲,美麗的雲,比喻美好的理想等。詩人表示,自己雖然老邁不中用了,但馬克思主義真理和共產主義理想卻是永葆革命的青春,在科學真理和革命理想的光輝照耀下,我國就會有社會主義以至共產主義的新天地。

末尾兩句寫詩人對我國未來的展望和憧憬。后浪推前浪,寓有新陳代謝、一代勝過一代之意。宋代文珦《過苕溪》:“隻看后浪催前浪,當悟新人換舊人。”詩人指出,年年新人換舊人、新事物代替舊事物,我國就會日新月異,不斷前進。“江草江花處處鮮”,形象地描繪了我國欣欣向榮的錦繡前程。詩人移情於物,托景寄情,對我國未來殷殷期待,其情其意,極為感人。頸聯及末尾兩句以含蓄的手法揭示主題,寄慨頗深,內涵豐富,富有象征意味,使詩篇的高度得到升華,增強了它的思想性和藝術魄力。

這首詩同毛澤東的絕大多數詩詞一樣,繼承和發展了宋代以蘇軾、辛棄疾為代表的豪放派風格。詩的意境雄渾、氣象恢宏,意蘊深長,格調高昂,是一首充滿生氣的好詩,能給人以力量、信心和希望。

(作者為中國毛澤東詩詞研究會常務副會長、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審。該文載1994年12月27日《人民日報·海外版》)

(來源:《毛澤東詩詞研究叢刊》第一輯2000年10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