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唯物主義之“歷史”雙重意義的統一性
歷史唯物主義的“歷史”兼有以“歷史”為研究對象和以“歷史”為理論方法的雙重含義。正是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方法建構起了其對象,而這也就表明了歷史唯物主義之“歷史”雙重意義的內在統一性。
第一,盡管古代唯物主義與近代唯物主義之間有著重大的原則性不同,但就它們的視閾隻限於自然存在而言,可以說都是一種自然唯物主義。說它們的視閾都限於自然現象,並不是說它們隻研究自然現象而不顧及人類社會歷史現象,而是說盡管它們也涉及了社會歷史現象,但這些現象最終又被歸結為自然現象。
馬克思則走出了決定性的一步,將社會歷史領域納入唯物主義的視野之中。但這種納入絕非人們慣常所說的那樣,是將唯物主義從自然領域推廣到了歷史領域。從法國唯物主義和費爾巴哈的例子可以看到,這樣推廣的結果隻能是歷史唯心主義,因而是根本不可行的。事實上可能恰恰相反,馬克思不是將歷史納入自然領域,從某種意義上說,是將自然納入歷史領域。
在馬克思主義哲學中,不存在單純的自然界和單純的歷史,而隻存在兩者基於人的活動的統一體,因而,僅就研究對象而言,馬克思的歷史唯物主義也是將舊唯物主義以揚棄的形式包含在自身之內的。換言之,歷史唯物主義之成為可能的條件,首先便是在研究領域上對於自然唯物主義的超越或揚棄。
第二,然而,僅僅將研究領域擴大到歷史領域,並進而將周圍自然包括在歷史之中,還不足以構成歷史唯物主義。我們知道,以往的一切唯物主義在把握歷史的實質上都無一例外地陷入了失敗境地,這並不是這些哲學不想唯物主義地把握歷史,而是他們無一例外地不能發現一種能夠把握歷史的方法。一句話,舊唯物主義失敗於方法的缺失,而不是失敗於研究領域的缺失。而這也就表明,要確當地把握歷史,就必須有一種不同於以往把握自然領域的方法。如果沒有這樣一種方法,歷史唯物主義就仍然不可能存在。當然,這裡所說的方法是指一種基於本體論視閾的見識,而不是一種只是作為認識工具的東西。
由維柯所創立的歷史解釋原則,經過德國古典哲學從康德到黑格爾的發揮,形成了一種不同於近代科學方法的把握歷史的方法。它不像近代科學那樣,試圖站在歷史之外,將歷史還原為某些不變的自然規定,以之闡釋歷史,而是試圖從歷史內部把握歷史,即把歷史視為歷史主體活動的創造物,從歷史主體的辯証運動中去把握歷史。
第三,人與自然交互否定、交互滲透的過程,就是馬克思所理解的辯証法,是馬克思通過對於“黑格爾的《現象學》及其最后成果——作為推動原則和創造原則的否定性的辯証法”的批判而建立的唯物主義的辯証法。我們看到,馬克思的實踐原則之中就包含著辯証的原則,即實踐活動本身就是一種辯証運動過程。在對實踐的這種理解中,黑格爾作為意識的辯証運動的唯心主義辯証法,被改造為作為現實的人的辯証的實踐運動的唯物主義辯証法、實踐的辯証法。同時,這種辯証的實踐運動作為人與自然或思維與存在的對立的揚棄的歷史過程,表明這種辯証法既不是一種導向絕對否定的消極辯証法,亦非一種周而復始的循環論的朴素辯証法,而是一種具有歷史的維度、通過一系列否定之否定而指向思維與存在的更高的統一性的歷史的辯証法。借助於這樣一種唯物主義的實踐的辯証法或歷史的辯証法,馬克思就能夠實現一種從歷史之內對於現實歷史的客觀的把握。
第四,實踐的辯証法或歷史的辯証法的建立,意味著一種從根本上說不同於近代科學方法的唯物主義地把握歷史的方法的形成。隻有在這一方法的基礎上,歷史唯物主義才成為可能。因此,歷史唯物主義絕非一種簡單地從自然唯物主義向歷史領域的推廣便可達成的理論﹔從根本上說必須通過揚棄思辨唯心主義進而建立起一種不同於近代科學抽象方法的唯物主義的辯証法的歷史原則,才能使歷史領域進入唯物主義的理論視野,成為唯物主義的把握對象,從而歷史唯物主義才得以可能。就此而言,我們甚至可以說在歷史唯物主義之中,作為對象的“歷史”,乃是由作為方法或解釋原則的“歷史”所建立起來的。若沒有作為唯物主義的辯証的方法的“歷史”,作為歷史唯物主義之研究對象的“歷史”就不能現實地存在。 同時,我們也必須看到,這種作為方法的“歷史”又是作為對象的“歷史”所要求的,若沒有這樣一種不能為近代科學方法所把握的歷史領域,“歷史”的方法或解釋原則便無由形成,無所附麗,亦無有其用。正是由於近代科學在把握歷史上的無能,才催生了維柯的歷史方法,以及德國古典哲學對這一方法的承繼和發展,最后才導向了馬克思哲學革命的出現,即歷史唯物主義的創立。因此,這兩種意義上的歷史並非是歷史唯物主義之“歷史”的兩種並列的含義,而是一個共屬一體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