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人道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
馬克思曾將自己哲學思想稱為“新唯物主義”或“實踐的唯物主義”[1]57,75,以區別於“唯心主義”和“舊唯物主義”﹔他也曾將其人的學說稱為“實踐的人道主義”和“積極的人道主義”[2]331,以區別於“傳統人道主義”特別是費爾巴哈人本學之“理論的人道主義”。然而,究竟應該怎樣看待馬克思主義與人道主義的關系?特別是如何理解馬克思人道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的關系?這確是馬克思主義發展史上的重大理論爭論問題,同時也是關涉到馬克思哲學變革及其精神實質和理論基礎的重要基礎理論問題。本文試圖立足馬克思“新唯物主義”的理論立場、“改變世界”的哲學范式和“實踐觀點”的思維方式,對馬克思人道主義與傳統人道主義、實踐的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等關系問題進行一種哲學反思和理論探討,以求對問題本身的理解和認識能有所推進和深化。
一、馬克思人道主義對傳統人道主義的變革和超越
長期以來,人們或者把馬克思人道主義看作是受費爾巴哈人本學影響而產生的一種不成熟思想,或者是把它當作一種意識形態或唯心主義而根本否定其理論的科學性質,或者干脆將其等同於西方傳統人道主義而對此採取全盤否定態度。阿爾都塞所謂“認識論斷裂說”[1]就是這些觀點的典型代表。然而,此類觀點和評價是值得懷疑和需要反思的。
不能否認,馬克思人道主義與費爾巴哈人本學之間的確存在某種密切關系。這種關系集中表現在費爾巴哈對馬克思恩格斯世界觀的轉變曾產生過重大影響,或者用恩格斯的話來說:“我們一時都成為費爾巴哈派了”[3]222。然而,如果僅以此就將馬克思人道主義等同於費爾巴哈人本學,那未免過於武斷。因為恩格斯所謂“成為費爾巴哈派”,並不意味著馬克思恩格斯全盤接受費爾巴哈人本學及其理論主張,而只是意味著處在苦悶和彷徨中的兩位探索者,在費爾巴哈影響下實現了哲學立場由唯心主義向唯物主義的歷史轉變,意味著他們既對費爾巴哈人本學持有“種種批判性的保留意見”[3]222,而又要遵循費爾巴哈所指引的唯物主義方向去尋找和探究人之為人的存在和本質、地位和作用、價值和意義,意味著兩位青年思想家既以費爾巴哈為中介而確立了“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1]9的理論立場和價值取向,同時又通過對“人本身”及其地位和意義的現實理解與實踐解讀而超越了費爾巴哈人本學。事實上,馬克思恩格斯“成為費爾巴哈派”的歷史過程,同時也是他們“超越費爾巴哈”及其“理論的人道主義”而走向“新唯物主義”和“實踐的人道主義”之歷史過程。
毋庸諱言,“以人為根本”是一切人道主義的核心理念,而人道主義在本質上則是一種以人為根本的“人本思想”。然而,如何理解作為根本的“人本身”及其地位和意義,不同人道主義及其人本思想卻有不同解答。事實上,馬克思的哲學變革,從一開始就以“現實的人”為前提和出發點,並以人的“實踐活動”為基礎和根據。因而,它不僅實現了從“抽象的人”到“現實的人”的歷史轉變,而且確立了以這種“現實的人”及其“實踐活動”為根本的理論立場和價值原則,並且以此來理解和看待現實的人與現實世界之間的相互關系。在此意義上說,馬克思人道主義在本質上是一種以“現實的人及其實踐活動”為根本的“實踐的人道主義”。它既批判和超越了費爾巴哈人本學及其對人的抽象理解,也變革和超越了整個西方傳統人道主義及其關於人和世界關系的抽象觀念。
1.在人的存在和本質觀念上,馬克思人道主義變革和超越了傳統人道主義。傳統人道主義本質上屬於西方傳統哲學的理論哲學范式。因而它們對人的理解和解釋往往受制於傳統哲學的本體論思維方式。它們大多不僅脫離現實生活和社會實踐而把人的本質視為某種先在的、前定的、與生俱來和一成不變的東西,而且也常常在二元對峙的物種思維中將人的存在和本質孤立化、抽象化、片面化和絕對化。例如:從文藝復興的人文主義到十八世紀法國啟蒙學者的人道主義,大都把人視為一種“自然存在”或“肉體的人”,而將人的本質和本性歸結為“自然理性”或者“肉體感受性”﹔德國古典唯心論哲學及其人道主義,反對從自然觀點來理解人,主張人是某種“精神存在”,並把人的本質歸結為某種“理性”或“自我意識”﹔費爾巴哈人本學,反對黑格爾把人理性化和抽象化,但由於他撇開現實關系和歷史進程,並假定有一種抽象的、孤立的人的個體,“因此,他隻能把人的本質理解為‘類’,理解為一種內在的、無聲的、把許多個人純粹自然聯系的普遍性”[1]60,實質即所謂“理性、意志、心”[4]31。十九世紀三大空想社會主義者,繼承了十八世紀法國啟蒙學者的人道主義傳統,同樣把人的存在和本質看作是某種“抽象理性”或“思維知性”。
馬克思的哲學變革徹底改變了這一切。它不僅在哲學范式上實現了從以往哲學“解釋世界的理論哲學范式”向“改變世界的實踐哲學范式”[2]的歷史轉換,而且在人的學說上實現了“實踐的人道主義”對傳統哲學之“理論的人道主義”的變革和超越。因而,它也從根本上變革和超越了傳統人道主義關於人的存在和本質之本體化、前定化、抽象化和絕對化的觀點和看法。在馬克思看來,傳統人道主義的最大缺陷,就是缺乏實踐思維、社會視野和現實維度。因此,隻有確立實踐觀點、社會觀點和現實觀點,才能為正確理解人的存在和本質提供思維前提和合理基礎。對此,馬克思從不同角度提出對人的存在和本質的不同理解:“通過實踐創造對象世界,改造無機界,人証明自己是有意識的類存在物”[2]273-274﹔“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1]56﹔“人們用以生產自己的生活資料的方式……不應當隻從它是個人肉體存在的再生產這方面加以考察。它在更大程度上是這些個人的一定的活動方式,是他們表現自己生活的一定方式、他們的一定的生活方式。個人怎樣表現自己的生活,他們自己就是怎樣。因此,他們是什麼樣的,這同他們的生產是一致的”[1]67-68。由此,馬克思不僅從實踐觀點上揭示了人之區別於動物的類本質,而且從社會觀點和現實觀點上說明了人之為人的社會本質和現實本質。
人的類本質、社會本質和現實本質是內在統一的。為了生活,人必須進行改造自然的生產活動,由此,生產實踐也就成為人之區別於動物的特有生存方式和特殊的類本質﹔生產實踐活動並非孤立的,它隻能在一定社會關系上才能進行,由此,便形成了人之為人的社會特質和社會本質﹔人的社會本質和類本質並不是彼此獨立的,它們實際共存於人們的現實生產活動之中,因而生產實踐及其活動方式便成為人的現實本質之生成的實踐基礎,現實的人之現實本質也就是人的類本質和社會本質的內在統一。這意味著:人的本質並非先在的、前定的、單一的和固定不變的,而是后天的、實踐的、多重的和歷史的。生產、勞動等實踐活動,構成人之區別於動物的“類本質”,同時也成為人的社會本質之形成的前提和基礎﹔人的“社會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它是人的類本質在其全部社會生活及其交往關系上的一種現實表現﹔人的“現實本質”內在地包含其類本質和社會本質並以后者為前提,它取決於人的活動、生活和關系的性質和本質,並隨著人們實踐活動及其現實生活和社會關系的變化而改變。換句話說,人從事什麼樣的活動,人們怎樣生活,其活動和生活構成什麼樣的關系,他有著怎樣的作為和表現,他本身也就是怎樣的,也就具有什麼樣的現實本質。人的現實本質總是實踐的、社會的、生成的和歷史的。人即其活動,人即其生活,人即其關系,人即其作為,人即其表現。由此可見,馬克思人道主義關於人的類本質、社會本質和現實本質的思想觀點,不僅從根本上變革和超越了傳統人道主義的自然觀點、意識觀點和理性觀點,而且為其正確認識與合理看待人與世界關系提供了人性前提和人學基礎。
2.在人與世界關系上,馬克思人道主義變革和超越了傳統人道主義。把人視為根本,強調人的主體地位和創造作用,這並非馬克思人道主義所獨有,幾乎所有人道主義及其人本思想都強調這一點。例如,古希臘智者提出“人是萬物的尺度”之著名論斷,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者主張以人為中心和目的,維科提出“人類世界是由人類創造的”歷史觀點,康德通過“哥白尼式革命”確立了人的主體、中心和最終目的地位,費希特構建了“自我意識哲學”,費爾巴哈則將“上帝的本質歸結為人的本質的自我異化”,等等。這些其實都是以人為根本的人本思想在不同理論中的不同表現。然而,所有這一切,本質上都是建立在對人本身的某種抽象理解基礎之上,他們或者脫離人的實踐活動及其社會關系而把人視為某種“自然的人”或“肉體的人”,或者基於人的主觀性、能動性和創造性而把人視為某種“有理性者”、“自我意識”或“精神的人”。而不管前者還是后者,其實都是某種“抽象的人”。
馬克思繼承了傳統人道主義以人為根本的人本理念,但同時也從根本上超越了傳統人道主義。這裡的關鍵在於馬克思所謂的“人”,並非某種“抽象的人”,而是“現實的人”,亦即“從事實際活動的人”[1]73。正是在此基礎上,馬克思人道主義強調:“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1]56,“人們自己創造自己的歷史”[1]585,人們“周圍的感性世界絕不是某種開天辟地以來就直接存在的、始終如一的東西,而是工業和社會狀況的產物,是歷史的產物,是世世代代活動的結果”,而“這種活動、這種連續不斷的感性勞動和創造、這種生產,正是整個現存的感性世界的基礎”[1]76,77。總之一句話,不僅是人的社會生活和人類歷史,而且現實世界及其對象世界本身,也都是現實的人通過其實踐活動所改變和創造的,它們是人自己實踐活動的產物和結果,而現實的人及其實踐活動則是人類社會生活、歷史發展和對象世界的根本,亦即主體、創造者和現實基礎。
當然,這並不否認自然界的本原性、先在性和客觀性。正如馬克思所言:“在這種情況下,外部自然界的優先地位仍然會保持著”[1]77。但問題在於,先於人類歷史或脫離開現實的人而存在的那個自然界,對於現實的人來說並非現實的自然界。現實的人所關注的是對他而言的現實世界是怎樣的和應該是什麼樣的。因此,對於馬克思人道主義而言,它對於現實世界的理解和看法,並非直觀的、本然的、抽象的和價值中立的,而是與其理論立場、價值觀念和對待現實世界的態度緊密關聯在一起。正是在此意義上,馬克思不僅關注對現實的人及其在現實世界中的根本地位和創造作用的正確理解與合理解釋,它更關注對現存世界及其社會現狀的批判、改造和變革。
3.在哲學功能和使命上,馬克思人道主義變革和超越了傳統人道主義。包括十八世紀法國啟蒙學者、十九世紀三大空想社會主義者、黑格爾和費爾巴哈等在內的幾乎所有傳統人道主義者,大都堅持某種本體論化的思維方式。他們相信現實世界在某個地方存在某種“終極本體”、“絕對真理”和“永恆價值”。因而,其全部研究都在於探尋和建構關於這種終極本體、絕對真理和永恆價值的理論體系,認為“隻要把它發現出來,它就能用自己的力量征服世界”[4]358。因此,哲學的功能、使命和任務,並非實際地去改造世界,而是正確地認識世界與合理地解釋世界。
正是針對傳統哲學及其人道主義的上述思想觀點,馬克思強調:“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問題在於改變世界。”[1]57馬克思之所以強調不能僅僅滿足於正確地解釋世界,更要實際地反對現狀、改變世界,就思想前提而言,正在於其以人為根本的實踐人本思想。也就是說,對現實的人及其現實世界而言,隻有人才是根本,人是主體和中心、出發點和目的、價值標准和評價尺度。然而,現實世界及其現存狀況卻使現實的人處在一種非人的物化關系、被奴役的異化狀態和像奴隸一樣的生存困境之中。因此,“對實踐的唯物主義者即共產主義者來說,全部問題都在於使現存世界革命化,實際地反對並改變現存的事物”[1]75﹔而對於“實踐的人道主義”而言,則“必須推翻那些使人成為被侮辱、被奴役、被遺棄和被蔑視的東西的一切關系”[1]10,由此才能使人獲得解放、實現自由、得到發展,從而實現人之為人的價值和意義。由此可見,與傳統人道主義根本不同,馬克思人道主義不僅堅持以現實的人及其實踐活動為根本,而且更強調通過人的實踐活動徹底改造舊世界、創造新世界,從而真正實現人的解放、人的自由和人的發展。
綜上所述,馬克思人道主義在本質上是對傳統人道主義的根本變革和歷史超越。它不僅與費爾巴哈人本學根本不同,而且與傳統人道主義也有本質區別。正因如此,它與馬克思哲學、歷史唯物主義之間,非但不存在阿爾都塞之所謂“認識論斷裂”,相反,正是前者構成了后者不可缺少的思想前提和觀念基礎。由此也決定了它們之間並不存在什麼矛盾和沖突,二者在本質上是內在統一的。
二、馬克思人道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的內在統一性
馬克思人道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的關系,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中人們最感困惑、質疑最多、因而也是最為難解的一個理論難題。按照人們通常的理解,歷史唯物主義的實質就是堅持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社會物質生活決定社會的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歷史發展客觀規律決定和制約人的主體活動和主觀世界﹔而按照馬克思人道主義觀念,社會生活、人類歷史和現實世界實際都是以人為根本的,亦即以人為主體和中心、以人為出發點和目的、以人為標准和尺度、以人為根源和根基、以人為本體和根據、以人為前提和基礎,等等,它不僅意味著一種以人為根本的價值觀念、道德觀念和倫理觀念,而且代表著一種以人為根本的存在理念、歷史觀念和世界觀念。由此,便產生了兩者之間的所謂矛盾和沖突及其所導致的種種困惑和各種質疑。
這些困惑和質疑的實質主要在於:馬克思人道主義堅持“以人為根本”﹔歷史唯物主義則強調“以物質生產為根本”。以人為根本的人道主義怎麼能和以物質生產為根本的歷史唯物主義相契合呢?或者按照阿爾都塞的看法:人道主義是一種“意識形態”﹔歷史唯物主義則是“科學理論”。作為意識形態的人道主義怎麼能納入作為科學理論的歷史唯物主義之中呢?於是,阿爾都塞認為,馬克思創立唯物史觀之后便與其以前的人道主義實現了徹底決裂,歷史唯物主義由此也變成了“理論的反人道主義”﹔而國內一些學者則主張,人道主義或以人為(根)本,可以作為一種合理的價值觀和倫理觀納入馬克思主義之中,但它決不能作為一種正確的世界觀和歷史觀為馬克思主義所接受。因為在人們看來,人道主義歷史觀或人本主義世界觀在本質上是唯心主義的,它與歷史唯物主義根本對立、水火不容。由此,前者作為后者的對立物也就長期被排除在了歷史唯物主義之外。
人們對問題的理解和解釋,往往受一定哲學范式和思維方式的決定和制約。否定人道主義歷史觀和世界觀的觀點和看法,堅持一種物質本體論的理論哲學范式和客觀主義的哲學思維方式,以此為前提和基礎,它很難從主體、實踐等方面去理解社會生活和人類歷史,甚至會忽視人在社會生活及其歷史發展中的主體地位和創造作用。其結果,必然要把馬克思人道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對立起來。與此不同,馬克思創建了“改變世界的實踐哲學范式”和“實踐觀點的哲學思維方式”[3]。以此為實質與核心的歷史唯物主義,不僅堅持以人的物質生活和社會實踐為基礎的“實踐的唯物主義”,而且堅持以現實的人及其實踐活動為根本的“實踐的人道主義”。所謂“實踐的人道主義”與“實踐的唯物主義”之間並非根本對立關系,兩者都是歷史唯物主義的題中應有之義。正是在此意義上說,馬克思人道主義與歷史唯物主義之間非但沒有矛盾和沖突,相反,它們之間前后相繼、互為前提、彼此依賴、相互補充。也就是說,二者之間內在統一。這種統一的根據和表現如下:
1.馬克思人道主義和歷史唯物主義都堅持以現實的人及其生產實踐和物質生活為前提和出發點。通常人們對歷史唯物主義有一種誤解,似乎它作為一種歷史觀只是從某種與人分離、與人對立、外在於人的物、物質存在、物質條件出發,並以此為前提和基礎,而忽視或忘記了歷史唯物主義所謂物、物質存在和物質條件,其實就是“現實的人”及其“生產實踐”和“物質生活”。對此,馬克思恩格斯在談到歷史唯物主義的前提和出發點時曾明確指出:“全部人類歷史的第一個前提無疑是有生命的個人的存在”,因此,“一切人類生存的第一個前提,也就是一切歷史的第一個前提”是:“人們為了能夠‘創造歷史’,必須能夠生活。但是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東西。因此第一個歷史活動就是生產滿足這些需要的資料,即生產物質生活本身”[1]67,78-79。換言之,“這種觀察方法並不是沒有前提的。它從現實的前提出發,它一刻也不離開這種前提。它的前提是人,但不是處在某種虛幻的離群索居和固定不變狀態的人,而是處在現實的、可以通過經驗觀察到的、在一定條件下進行的發展過程中的人。”[1]73或者說,“我們不是從人們所說的、所設想的、所想象的東西出發,也不是從口頭說的、思考出來的、設想出來的、想象出來的人出發,去理解有血有肉的人。我們的出發點是從事實際活動的人”[1]73。這裡所謂“從事實際活動的人”亦即“現實的人”,以及他們的生產實踐和物質生活,既是歷史唯物主義的現實前提和基本出發點,同時也是馬克思人道主義的基本前提和根本出發點,或者毋寧說它們是二者的共同前提和共同出發點。
2.歷史唯物主義堅持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其實也就是馬克思人道主義所堅持的以“現實的人及其現實生活”為根源、根基和基礎。通常人們脫離開現實的人及其現實生活,而把“社會存在”和“經濟基礎”理解為某種人之外的、純客觀的、實體性的“物質生活條件”和“物質生產關系”,例如,所謂地理環境、人口因素和物質資料生產方式等。因而也把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解釋為這種物質生活條件和物質生產關系對社會意識和上層建筑的決定作用。其實,這種理解和解釋恰恰割裂了歷史唯物主義與馬克思人道主義之間的內在關聯,而這兩者在馬克思那裡原本是內在統一的。這意味著:在馬克思那裡,所謂“社會存在”,實即“人們的存在”,“而人們的存在就是他們的現實生活過程”[1]72﹔所謂“經濟基礎”,亦即“家庭和市民社會”,而“家庭和市民社會都是國家的前提”[2]10,或者說它是指“社會的物質生活”或“個人的生活過程”。因此,所謂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實際就是以“人們的存在”亦即“他們的現實生活過程”為根源、根基和基礎來說明他們的思想、意識和觀念,即所謂“不是意識決定生活,而是生活決定意識”[1]73﹔而所謂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則主要是指“國家是從作為家庭的成員和作為市民社會的成員而存在的這種群體中產生的”,“政治國家沒有家庭的自然基礎和市民社會的人為基礎就不可能存在”[2]12。或者說,“以一定的方式進行生產活動的一定的個人,發生一定的社會關系和政治關系。社會結構和國家總是從一定的個人的生活過程中產生的。”[1]71由此而言:對於馬克思來講,所謂生活決定意識、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物質生活決定精神生活的歷史唯物主義觀點和方法,其實亦即以現實的人及其實踐活動和現實生活為根源、根基和基礎來理解和解釋人們的思想意識和社會的上層建筑的“實踐的人道主義”歷史觀念﹔而以人為根源、根基和基礎的實踐的人道主義歷史觀念,亦即強調思想意識和上層建筑都是以現實的人及其生產實踐和物質生活為根基、根源和基礎的歷史唯物主義觀點和方法。簡言之,歷史唯物主義基本觀念其實就是馬克思人道主義歷史觀念,而馬克思人道主義歷史觀念亦即歷史唯物主義基本觀念。否認二者之間的這種內在關聯和內在一致性,甚至將它們對立起來,既不符合馬克思本意,也不符合客觀實際。
3.馬克思人道主義主張以人為主體和中心、以人為標准和尺度的價值觀念,同時也代表歷史唯物主義關於歷史的主體和中心、價值標准和評價尺度的歷史觀點。理解這一點的關鍵在於,不能把歷史觀和價值觀人為地割裂開來,相反,應把人的價值追求及其價值觀念視為人類社會及其歷史發展過程中不可缺少的實際內容。阿爾都塞從結構主義出發,認為馬克思引入和繼承了黑格爾“歷史無主體”的思想,也主張“歷史是一個無主體的過程”,它意味著“個人在歷史上作為個人所起的作用是過程的體現者的作用,而不是過程的主體的作用。”[4]其實質是把人類社會及其歷史發展視為由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所構成的社會結構的自行運動過程。因而,他斷定“馬克思的理論反人道主義”、“馬克思哲學反人道主義”、“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反人道主義”[6]563。其實,這是對馬克思哲學、歷史唯物主義的一種嚴重曲解。事實上,當馬克思斷言“全部社會生活在本質上是實踐的”[1]56、“歷史不過是追求著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動而已”[7]118-119時,他已經把“從事實際活動的人”看作是實踐活動的主體、社會生活的主體和歷史發展的主體﹔而當馬克思主張人應當“按照人的樣子來組織世界”[8]24,恩格斯強調“人隻需認識自身,使自己成為衡量一切生活關系的尺度,按照自己的本質去評價這些關系,根據人的本性的要求,真正依照人的方式來安排世界”[2]521之時,他們實際也就把現實的人及其發展本身視為衡量和評價一切事物之價值和意義的根本標准和最終尺度。而在進一步發展中,這種標准和尺度則具體化為人民群眾、人類解放、自由個性、每個人的全面而自由的發展,等等。由此可見,以人為主體和中心、以人為標准和尺度,既是馬克思人道主義的價值觀念,同時也是歷史唯物主義之歷史觀念。
4.馬克思人道主義主張以人為本體和根據,同時也意味著歷史唯物主義關於人類社會及其歷史發展的本質和實質的觀點。對於馬克思人道主義歷史觀念來說,所謂以人為本體和根據,首先意味著它把現實的人及其實踐活動看作是人所創造的對象世界的基礎和本質。對此,馬克思做出如下論証:“勞動的現實化就是勞動的對象化”,“這種生產是人的能動的類生活。通過這種生產,自然界才表現為他的作品和他的現實。因此,勞動的對象是人的類生活的對象化:人不僅像在意識中那樣在精神上使自己二重化,而且能動地、現實地使自己二重化,從而在他所創造的世界中直觀自身。”[2]268,274不僅如此,在馬克思看來,現實的人及其實踐活動也是人類社會生活的基礎和本質:“正如同不是宗教創造人,而是人創造宗教一樣,不是國家制度創造人民,而是人民創造國家制度”[2]40﹔家庭、市民社會、國家等等這些社會組織和現實形式,其實是“人的本質的實現”和“人的本質的客體化”,而“人始終是這一切實體性東西的本質”[2]51-52。正因為如此,人類歷史作為社會生活的歷史化過程,實質上也就是通過現實的人及其歷史活動所實現的人類本身的歷史發展過程。這意味著:“歷史本身是自然史的即自然界生成為人這一過程的一個現實部分”,“整個所謂人類歷史不外是人通過人的勞動而誕生的過程,是自然界對人來說的生成過程”[2]308,310。正因為如此,“現代唯物主義把歷史看作人類的發展過程,而它的任務就在於發現這個過程的運動規律”[5]738﹔而這裡所謂人類歷史發展規律,並非人之外的某種神秘力量為人確定的行動軌跡和發展路線,它本身就是“人們自己的社會行動的規律”[5]758,亦即從事歷史活動的現實的人之實踐活動規律。所有這些都充分表明,所謂對象世界、社會生活和人類歷史,其實都以現實的人及其實踐活動為本體和根據、本質和實質。這是馬克思人道主義的基本觀念,也是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觀點。
綜上所述,馬克思人道主義歷史觀念,既是一種“通過人並且為了人而對人的本質的真正佔有”[2]297,即以人為根本的“實踐的人道主義”歷史觀念,同時也是一種以現實的人為前提和出發點,以實現人的解放和自由個性為目的和宗旨,而以人之改變世界的實踐活動為途徑和方式的“實踐的唯物主義”之歷史觀念。因此,它並非像一些人所認為的那樣,是什麼“意識形態”、“唯心主義”和“抽象觀點”,相反,它才是一種真正體現馬克思改變世界的實踐哲學范式及其實踐觀點的哲學思維方式之“新唯物主義”的歷史觀點。在此意義上說,“實踐的人道主義”就是“實踐的唯物主義”,“實踐的唯物主義”亦即“實踐的人道主義”,歷史唯物主義本身則是“實踐的人道主義”和“實踐的唯物主義”的內在統一。進而言之,馬克思以人為根本的人道主義歷史觀念,實際就是一種以現實的人及其實踐活動為前提和基礎的歷史唯物主義基本觀念﹔而以人的物質生產和物質生活為前提和基礎的歷史唯物主義基本觀點,本身也就是一種以現實的人為根本的人道主義歷史觀念。
三、馬克思人道主義為歷史唯物主義提供存在論基礎
針對第二國際理論家和前蘇聯正統馬克思主義的“自然主義”和“機械決定論”,一些西方學者試圖用所謂“青年馬克思”來取代“晚年馬克思”,或者用前者去詮釋后者,由此形成所謂“人道主義的馬克思主義”﹔阿爾都塞針鋒相對地提出所謂“認識論斷裂”觀點,認為馬克思的哲學反人道主義、歷史唯物主義的理論反人道主義,試圖將馬克思人道主義排除在歷史唯物主義和馬克思主義哲學之外,形成所謂“結構主義的馬克思主義”﹔而“存在主義的馬克思主義”哲學家薩特在其晚期著作中則斷言,馬克思主義存在“人學的空場”,試圖以其“存在主義人學”來填充。由此來看,究竟應該如何理解和看待人道主義在馬克思主義特別是歷史唯物主義中的地位?這的確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中無法回避的重要理論課題。
事實上,馬克思哲學、歷史唯物主義,既不是什麼“理論的反人道主義”,也不是所謂“人學的空場”,更不需要用其他什麼“人學”來填充和完善。馬克思有自己的“人的學說”或“人的理論”,這就是馬克思“實踐的人道主義”或“實踐的人本思想”。不僅如此,馬克思人道主義在其哲學思想、哲學理論、歷史唯物主義中佔有不可忽視的重要地位並具有十分重要的價值和意義。以至於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馬克思的整個哲學、所有理論和全部學說,實質上都是直接或間接地以人為根本的。正是馬克思以人為根本的實踐的人道主義,構成了其整個哲學、所有理論和全部學說的前提和基礎。
不過,理解和把握這一點,同樣需要轉換哲學范式和哲學觀念,特別是要改變傳統哲學對於哲學、存在和人及其相互關系的理解和看法,以現代哲學變革及其哲學觀念轉變為前提和基礎,確立馬克思改變世界的實踐哲學范式和實踐哲學觀念。其中,首先是其“存在理論”。通常所謂存在論,就是關於存在的理論。問題在於所謂“存在”究竟是什麼?柏拉圖當年就曾對所謂“存在”、“存在者”、“存在著”等概念感到困惑不解,甚至“茫然失措”,由此追問並建立起自己以“理念論”為內容的理念存在論﹔海德格爾進一步提出所謂“存在的意義問題”,並對此進行了專門的反思和探究,不過其結論與柏拉圖卻根本不同。實際上,不同哲學都在以某種方式研究存在問題,但對於存在本身卻往往有不同的理解和解釋。一般地說,在傳統哲學那裡,所謂存在論,主要表現為某種“實體本體論”,亦即以承認和追尋所謂最初本原、終極本體、絕對真理和永恆價值為目的和宗旨的“終極實體本體論”﹔但對於現代哲學而言,傳統哲學的終極實體本體論已不復存在,哲學存在論轉化為一種以人的存在與外部存在之間關系為主要內容的“關系存在論”。但由於對所謂“人”和“存在”及其“關系”有不同理解,因而,現代哲學也往往有各種不同的存在理論和存在觀念。
現代哲學存在論,大都是某種以人為根本的人本存在論。但是,馬克思人道主義存在論與現代西方人本主義存在論之間卻有本質區別。后者往往把人視為某種“非理性的人”或“非理性的存在”。因此,其存在論也大都是某種非理性的人本存在論。例如,在尼採那裡,人就是一種“意志”,其存在論即“意志存在論”﹔在海德格爾那裡,人實際是一種生存性的“此在”,因而其存在論亦即所謂“此在生存論”﹔在薩特那裡,人是一種非理性的“主觀性”,因而其存在論也是一種“非理性的人學存在論”。與此不同,馬克思所說的人是“現實的人”,是在一定歷史條件下和一定社會關系中“從事實際活動的人”。這種現實的人通過他們的實踐活動,改造自然界,創造對象世界,變革社會,創造歷史。由此,現實的人在自己的對象化活動中便確立起自己對自然、對象、社會和歷史的根本地位,而現實的自然界、對象世界、人類社會和人類歷史,在這種關系中則不過是現實的人及其實踐活動的產物和結果。由此而言,馬克思人道主義存在論,亦即現實的、實踐的、社會的、歷史的人本存在論,或簡稱為“實踐人本存在論”。正是這種實踐人本存在論構成馬克思哲學的存在論基礎。目前,人們對馬克思哲學內容實質及其理論體系的理解和看法並不完全一致,這一點權且不論。這裡我們從廣義上將歷史唯物主義視為一種哲學世界觀,並且主要探討馬克思人道主義在何種意義上構成歷史唯物主義的存在論基礎。這種探究,將主要從歷史唯物主義的自然觀、社會觀、歷史觀、發展觀和價值觀等方面逐步展開。
1.馬克思人道主義是正確理解其自然觀的思想前提。對馬克思而言,人和自然之間並非彼此分離的對立關系,而是一種基於實踐的否定性的統一關系。不言而喻,自然界是客觀存在的。但是,它又不能被理解為脫離開人而孤立存在。因為“被抽象地理解的、自為的、被確定為與人分隔開來的自然界,對人來說也是無”。[2]335一般而言,自然界是人賴以生存的自然前提和客觀基礎,它為人的實踐和精神提供對象,為人的生活提供物質資料和精神食糧。在此意義上說,自然界既是“人的無機的身體”,又是“人的精神的無機界”[2]272。但是,所有這一切,實際上都是以現實的人及其實踐活動為前提和基礎的。正是在此意義上,馬克思提出“歷史的自然”和“自然的歷史”[1]76的重要概念,強調“人和自然的統一”[1]76之著名論斷,形成了“社會是人和自然界的完成了的本質的統一,是自然界的真正復活,是人的實現了的自然主義和自然界的實現了的人道主義”[2]301的深刻思想。由此也才有了盧卡奇所謂“自然是一個社會范疇”[9]10的獨特觀點。不僅如此,人在通過其對象化活動把自然界轉化為人的生活資料和精神食糧的同時,自然對象同時也就成為人的本質力量的對象化。這意味著:人的生產實踐活動,本質上是一種對象化活動﹔這種對象化活動,隻有在社會中才能進行和實現﹔勞動的對象化,既是人的類生活的對象化,也是人的類本質的對象化﹔人的實踐活動及其所創造的對象世界,不僅是滿足人的需要的生活資料及其生產方式,它同時也是人的本質之對象化的實現方式和客體化的存在形式﹔自然界不只是一種物質存在,也不僅是一種人化自然,它同時也是一種社會的存在、歷史的存在和對象化存在的人本身。所有這一切,都只是在以人為根本的實踐人本思想視域才能得到正確理解與合理解釋。沒有馬克思實踐的人道主義,也就不會有上述馬克思的自然觀念。
2.馬克思人道主義是合理解釋其社會觀的理論基礎。在傳統哲學教科書看來,現實世界在本原和本體上都是所謂物質世界,人類社會也是如此,隻不過是一種高級的物質運動形式而已。因此,社會存在變成了一種由所謂地理環境、人口因素和物質資料生產方式所構成的社會物質生活條件。人的社會生活完全被物質化和實體化了。然而,在馬克思看來,人類社會並不是某種實體化的抽象存在。“社會不是由個人構成,而是表示這些個人彼此發生的那些聯系和關系的總和。”[10]221“生產關系總和起來就構成所謂社會關系,構成所謂社會,並且是構成一個處於一定歷史發展階段上的社會,具有獨特的特征的社會。”[1]345所謂社會,實際是人們生產實踐活動的產物和結果。為了進行生產活動,人和人之間就要結成一定的社會關系。由此,便形成了以社會關系為實質內容的所謂社會。這種社會不僅是人的實踐活動賴以進行的社會形式和實踐方式,而且是人的實踐活動及其本質力量的對象化存在和現實化表現。在此意義上說,社會並不是與人相對立的某種外部實體存在,它就是人的活動方式、生活方式和存在形式,是現實的人之社會本質和現實本質的具體表現。顯而易見,這樣一種社會觀,才是真正馬克思主義社會觀。而這種社會觀,實際上是建立在馬克思以人為根本的實踐的人道主義基礎之上的。
3.馬克思人道主義是正確理解和全面看待其歷史觀的核心理念。社會觀決定歷史觀,歷史觀不過是社會觀的歷史表現。與上述物質實體社會觀相一致,傳統哲學教科書的歷史觀也是一種物質生活條件發展的歷史觀。在它看來,既然社會本質就是社會存在,而社會存在就是社會物質生活條件,那麼,作為社會發展歷史表現的人類歷史,自然也就成為物質生活條件發展史,物質生產方式發展史,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發展史。應該說,這種觀點並非完全沒有道理。但問題在於能否把人類歷史僅僅歸結為物質生活條件發展史、物質生產方式發展史、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發展史。對於馬克思恩格斯而言,答案顯然是否定的。因為他們即使從生產方式、生產力和生產關系角度來考察歷史時,也從來沒有忘記所有這一切都不是與人相分離的。相反,他們總是從人的觀點、人本立場和人的發展視角去看待它們。例如,談到生產力和交往形式及其歷史發展時,馬克思恩格斯不僅指出“生產力與交往形式的關系就是交往形式與個人的行動或活動的關系”[1]123,而且強調交往形式作為“個人自主活動”的方式、形式和條件,其發展的實質表現為人本身的歷史發展。也就是說:“由於這些條件在歷史發展的每一階段都是與同一時期的生產力的發展相適應的,所以它們的歷史同時也是發展著的、由每一個新的一代承受下來的生產力的歷史,從而也是個人本身力量發展的歷史。”[1]124因此,就其實質而言,人類歷史不過是作為歷史主體的人通過其實踐活動而實現自身發展的歷史過程,生產力、生產關系、生產方式及其歷史發展,隻不過是人本身發展的形式、方式和條件而已。這一切所體現的正是馬克思人道主義歷史觀念。而正是這種人道主義歷史觀念,構成了歷史唯物主義之歷史觀的核心理念。
4.馬克思人道主義是深刻把握其發展觀和價值觀的存在論基礎。從現代哲學及其發展觀念來看,發展以進化為前提和基礎,但又不等同於進化。這是因為,從理論上來說,所謂“進化”,實際上是一個物種向多樣性、復雜性和更加組織化方向的演化,它屬於自然的自發性運動﹔而所謂“發展”,則具有屬人性質和創造內涵,它是隻對人及其社會才存在的問題。或者說:“進化屬於‘種’本質的自在運動方式,發展則是‘類’本性所決定的自為運動方式”﹔“進化體現的只是自然的生命本能變化,發展則屬於追求價值的創生活動”,“發展按其本性屬於自我超越的創造性活動”,是“一種惟人具有的自我生成的否定性統一活動”。[11]317-326由此說來,發展問題不僅與人的創造活動密切相關,而且與人的價值追求也不可分割。而所謂價值,在形式上則表現為人所追求、創造和實現的某種目的之物、目標之物和理想之物。它是人的實踐活動和社會發展過程的一個目的性環節。人類社會發展需要借助於人的價值追求來為自己的實踐活動選擇方向、樹立理想和確定目標。就人的價值追求的實質與核心及其最高理想和根本目標而言,不是自然,不是神,不是物,而是人本身,是人的生成、人的發展和人的本質實現。正如高清海先生所言:“盡管人所追求之物無限眾多,然而能夠成為人所追求的‘最高目的物’的,不可能是別的,隻能是人的本質自身。這就是說,人作為人的最根本需求,就是要使自己成為人﹔人作為人的最高追求物,也隻能是人的本質自身。人之所以把其他一切能夠滿足需要的東西都看作價值物,那也不是因為別的,只是因為它們是為實現人的本質所必需之物。”[11]329由此來看,無論是社會發展,還是人的價值追求,人都是主體、中心、出發點和目的,其他方面的發展和其他的目的之物歸根到底都是為人自身發展和人的本質實現服務的。正是在此意義上,馬克思不僅把現實的人及其實踐活動作為自己發展觀和價值觀的前提和基礎,而且把人的解放、人的發展、人的本質和自由個性實現作為其價值觀的終極關懷,同時也作為其發展觀的根本目的。正像馬克思的價值觀實際上是一種人本價值觀一樣,馬克思的發展觀在本質上也是一種人本發展觀。而這種人本價值觀和人本發展觀的存在論基礎,恰恰正是馬克思人道主義,亦即馬克思以人為根本的人道主義存在論。
注釋:
[1]參見阿爾都塞.保衛馬克思[M].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第15-23頁。
[2]參見崔秋鎖.馬克思人道主義的哲學解讀[J].社會科學輯刊,2014(2),第14頁。
[3]參見崔秋鎖.論實踐觀點的思維方式及其意義[J].馬克思主義哲學論叢,2013(5),第42頁。
[4]參見張一兵主編.當代國外馬克思主義哲學思潮(中卷)[M],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2.第116-119頁。
參考文獻:
[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2.
[3]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4]費爾巴哈.基督教的本質[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4.
[5]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6]沈恆炎,燕宏遠.國外學者論人和人道主義(第一輯)[M].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1991.
[7]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8]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9]盧卡奇.歷史和階級意識[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10]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0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
(作者單位:崔秋鎖,東北師范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部哲學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