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德裡達的馬克思主義觀
——歷史軌跡與當代價值
雅克·德裡達(Jacques D errida),當代符號學家、文藝理論家和美學家,解構主義大師,法國思想界繼讓保羅·薩特(Jean PaulSartre)之后最偉大的哲學家。德裡達的思想在20世紀中后期掀起巨大波瀾,其核心概念“解構”所向披靡,廣泛滲透到包括馬克思主義在內的很多領域。德裡達的馬克思主義觀,就是德裡達關於馬克思主義的基本觀點,它集中表現在對馬克思主義觀兩個基本問題的回答上,即什麼是馬克思主義和如何對待馬克思主義。
一、德裡達馬克思主義觀的歷史軌跡
列寧曾說,要透徹地說明問題,必須了解這個問題的歷史。研究德裡達馬克思主義觀,同樣需要解讀它的歷史。德裡達馬克思主義觀的發展是一個動態而復雜的歷史過程,基於此,我們大致可以將德裡達馬克思主義觀的歷史軌跡分為三個時期。
(一)德裡達馬克思主義觀的萌芽時期
第一階段從1967年到1975年。德裡達提出解構理論,依次對結構主義之父列維•斯特勞斯(LeviStrauss)、現象學創始人馬丁•海德格爾(Martin Heidegger)和胡塞爾(Husserl)、精神分析大師西格蒙德•弗洛伊德(Sigm und Freud)展開批判。與此同時,德裡達開始閱讀馬克思、恩格斯文本,與馬克思主義保持著一種外在的、謹慎的關系。
1967年,德裡達出版了《論文字學》《書寫與差異》和《語音與現象》,確立了解構主義思想。在《論文字學》一書中,德裡達批評了西方思想的局限性,並認定馬克思主義是形而上學。在《書寫與差異》一書中,德裡達在談到安托南•阿爾托(Antonin Artaud)時,認為“它在句法和詞匯方面酷似青年馬克思的語言”[1],並對比分析了馬克思《1844年政治經濟學手稿》。在這個時期,德裡達參加過三次訪談,多次談到馬克思主義。1971年,在接受讓•路易•烏德賓和居伊•斯卡培塔的採訪時,德裡達首先闡明了自己的立場,“並非提出與‘馬克思主義’相反的東西來,我對此堅信不疑。”[2]然而,德裡達強調:我們不能認為馬克思、恩格斯或列寧的文本是必須被簡單地“應用”到當前現實中的完備解釋,必須認真對待馬克思主義的異質性。進而,德裡達提醒我們不能按照那從文本表層之下尋求終極所指的詮釋學方法來讀解這些文本。“讀解就是改變。”[3]路易斯•阿爾都塞(Louis Althusser)的某些命題已經証實了這一點。德裡達明確指出,讀解不是隨心所欲,盡管他一直關注馬克思主義,可是尚未找到令人滿意的方式。此外,在談到馬克思主義范疇時,德裡達表明了他當時對馬克思主義的基本立場。“我不相信存在一個‘事實’可以讓我們說:在馬克思主義的文本中,矛盾與辯証法擺脫了形而上學的支配。”[4]德裡達指出,從馬克思主義的觀點出發,純粹的馬克思主義文本不可能將矛盾概念從它的思辨的、目的論的和末世學的視野中解放出來。由此可見,德裡達對馬克思主義的排斥性遠大於親和性。
在德裡達馬克思主義觀的萌芽時期,他對馬克思主義有著大致的印象,盡管德裡達在不同場合多次提及馬克思、恩格斯的文本,但他並沒有一部專門研究馬克思主義的著作。這個時期,德裡達缺乏對馬克思、恩格斯文本的深入研究,對馬克思主義存有一定的誤解。在德裡達看來,馬克思、恩格斯文本有與眾不同之處,馬克思屬於“古典作家”的行列,馬克思主義是一種傳統的形而上學。早期的德裡達認為馬克思主義雖然打破了唯心主義傳統特別是黑格爾的傳統,但馬克思主義依然被束縛在邏各斯中心主義之中。
(二)德裡達馬克思主義觀的形成時期
第二階段從1976年到1993年。德裡達對待馬克思的態度發生重大變化,對馬克思主義從解構走向同構,從懷疑走向肯定。按照美國學者R•羅蒂的研究,德裡達此時讀了馬克思、恩格斯大量文本,極其重視馬克思,“並頗帶感情和感激地回憶他,就像回憶莎士比亞一樣”[5]。
1976年,德裡達在哲學教學研究小組的會議上公開宣稱自己是一個共產主義者。1980年,在接受詹姆斯•科恩斯和肯•紐頓的採訪時,他有條件地稱自己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由此可見,德裡達已然與馬克思相遇。20世紀80年代以來,解構主義與馬克思主義的命題在各種學術研討會上成為熱點,德裡達對現實的關懷日益顯露。80年代后期,德裡達專注於對寬恕、友愛、正義、遺產和彌賽亞性的研究,敏銳地觀察著冷戰的國際局勢。在這之前,德裡達基本沒有專門研究馬克思主義的文本,但這並不代表他沒有接觸馬克思主義。德裡達之所以沒有對馬克思主義發表意見,原因在於沒有找到合適的“機會”。在《馬克思的幽靈》一書中,德裡達指出馬克思主義就是共產主義,是發展的、異質的、批判的理論,是強大的精神支柱、科學的方法論和正確的指導思想。德裡達還要求人們要認真地學習和研究馬克思主義,在批判、繼承的基礎上消化、吸收和發展馬克思主義,理論聯系實際,反對用中立化的態度對待馬克思主義。德裡達討論“好的馬克思主義”,深入分析了本體論、辯証法、唯物主義、勞動、生產方式、階級、工人運動、國家等馬克思主義一系列概念。“馬克思的幽靈”使我們馬上想到《共產黨宣言》的一句話,通過借用“一個幽靈,共產主義的幽靈”,德裡達判定馬克思主義是一個永遠不會死亡的鬼魂﹔文本並置是解構主義閱讀最基本的方式,德裡達把《雅典的泰門》《威尼斯商人》與《德意志意識形態》相互嫁接,對馬克思主義文本進行擴展和發揮﹔德裡達善於從馬克思文本的邊緣文字出發,展開對馬克思主義理論的說明,對於馬克思博士論文,德裡達關注獻辭勝過正文﹔此外,對於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德裡達深入分析《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政治經濟學批判>導言》和《資本論》等馬克思主義經典文本,表達了對馬克思主義勞動價值理論和剩余價值學說的看法。
對於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德裡達不僅反復閱讀,而且是深入研究。德裡達直接地進入馬克思、恩格斯的文本,與馬克思主義進行正面的交鋒和對話,《馬克思的幽靈》標志著德裡達馬克思主義觀的形成。
(三)德裡達馬克思主義觀的成熟時期
第三階段從1994年到2004年。德裡達自認為從來沒有與馬克思主義或者馬克思主義者作戰,卻否定自己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在生命中最后10年,德裡達執著於馬克思主義的研究,更加關注於現實問題,他關於馬克思主義的認識日趨穩定。
1993年,《馬克思的幽靈》一經出世,便引起軒然大波。德裡達寫就《馬克思和兒子們》一文。德裡達認為,這些所謂“馬克思的兒子們”偏離了馬克思的本意,誤解了《馬克思的幽靈》的真諦。德裡達堅持“階級問題”並未過時,“一種對於階級斗爭概念的目標所指為何的研究興趣,一種對於分析種種社會力量之間的沖突的興趣,仍然是不可或缺的。”[6]德裡達希望激活馬克思主義中政治性、意識形態性的東西,將馬克思的幽靈“喚醒”為對抗當代資本主義全球化的力量。
2001年9月,德裡達前來中國講學,先后訪問了北京大學、中國社科院、三聯書店、南京大學、復旦大學、上海社科院。德裡達演講的內容廣泛,從馬克思的遺產問題到大學的人文精神建構,從傳統文化到改革開放,在中國學界引起了巨大轟動。 “中國的問題就變得特別重要:中國在這個十字路口應變成什麼樣呢?”[7]德裡達不只是提供了一種馬克思主義解讀方法,更重要的是開啟了一個看待“中國問題”的哲學立場。2001年9月11日,恐怖分子劫持飛機撞擊美國紐約世貿中心和華盛頓五角大樓,造成了3000多人喪生,德裡達對此悲痛惋惜,其對生命的珍視讓人動容。2003年3月日,以美國和英國為主的聯合部隊繞過聯合國宣布對伊拉克開戰,德裡達與哈貝馬斯等歐洲知識分子一道,公開反對霸權主義,給世界人民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二、德裡達馬克思主義觀的當代價值
德裡達對馬克思主義觀兩個基本問題進行了富有特色的闡發,見解獨到,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實踐上,都具有一定的當代價值。
(一)德裡達馬克思主義觀對當今世界產生了深遠影響
蘇東劇變,當一些原本信奉馬克思主義的人紛紛遠離馬克思,德裡達公然宣稱“我們都是馬克思的遺產的繼承者”,在整個世界引起廣泛的影響和強烈共鳴,推動更多的人反思資本主義,關注馬克思主義。在資本主義世界彈冠相慶的時候,全球化的視野下,德裡達時刻關注中國改革式的馬克思主義,他看重“蘇聯解體后,中國改革開放后對馬克思主義的繼承”[8]。德裡達的出現對馬克思主義的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德裡達的馬克思主義觀深刻改變了人們看待世界和事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德裡達承擔著繼承“馬克思遺產”的重任,“這是一個脫節的時代”[9],他要“重整乾坤”。德裡達把對馬克思主義的思考與時代命運聯系起來,闡發“新國際”的思想,對整個世界的政治、經濟、文化等多個領域中有著深遠的影響。
(二)德裡達馬克思主義觀有助於我們了解西方馬克思主義思潮
長期以來,我們一直致力於社會主義國家馬克思主義者的馬克思主義觀的研究,而對西方資本主義世界馬克思主義者和同情馬克思主義的學者的思想重視不夠。解構主義的出現無疑是馬克思主義發展史上的一個重要“事件”。作為解構主義的主要代表人,德裡達認定馬克思主義的多樣性和異質性,凸顯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和解放精神,開創了解構的馬克思主義。德裡達認為:“阿爾都塞周圍的馬克思主義者對馬克思作了最為警覺、最為現代的再闡釋,他們所做的就是盡力把馬克思主義從任何一種目的論或任何一種彌賽亞式的末世學中解脫出來。”[10]
柏林牆倒塌,西方馬克思主義陣營聲勢漸弱。西方四大思想家德裡達、哈貝馬斯、詹姆遜和吉登斯並肩作戰,不約而同地走進馬克思。德裡達自稱不是馬克思主義者,但在國際共產主義運動陷入有史以來最低谷的時候,他卻毅然舉起捍衛馬克思的大旗,宣稱“向馬克思致敬”[11]﹔弗雷德裡克•詹姆遜(Fredric Jam eson)一向以馬克思主義理論家自居,指出馬克思主義是關於資本主義內在矛盾的科學,他聲稱自己同馬克思主義的聯系“出自興趣”[12]﹔尤爾根•哈貝馬斯(Juergen H aberm as)堅持反對馬克思主義教條化和庸俗化,認為蘇東劇變並不是馬克思主義的失敗和社會主義的終結,他宣布“馬克思主義沒有過時”﹔安東尼•吉登斯(A nthony G iddens)始終堅定馬克思主義價值觀,蘇東劇變使馬克思主義遭遇了嚴峻的挑戰,他直言“雖然不再時髦,但我仍看重馬克思”[13]。
(三)德裡達馬克思主義觀對於堅持科學的馬克思主義觀具有參考價值
首先,德裡達對馬克思主義發生論、本質論、結構論、特征論和功能論的回答,描述了馬克思主義來臨的形象,揭示了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和解放精神,彰顯馬克思主義的功能價值,使我們對“什麼是馬克思主義”有了更為深刻的了解。馬克思主義是客觀存在的,是隨時就要降臨的東西﹔馬克思主義是批判資本主義社會的武器,是共產主義的理論體系﹔馬克思主義是強大的精神支柱,科學的方法論,正確的指導思想。這為我們堅持科學的馬克思主義觀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其次,德裡達強調閱讀且反復閱讀和討論馬克思,忠實於馬克思的精神,加強馬克思主義的自我批判,繼承馬克思的遺產,對馬克思的指令不要去譯解,而是去行動,為我們“如何對待馬克思主義”提供了目標導向。忠實於馬克思、恩格斯的本意,學習和研究馬克思主義著作﹔堅持和捍衛馬克思主義,繼續從馬克思主義的精神中汲取靈感﹔繼承和發展馬克思主義,實現馬克思主義自身變革、價值重估和自我再闡釋﹔實踐和喚醒馬克思主義。這對於我們樹立正確的馬克思主義觀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
最后,德裡達馬克思主義觀的價值還在於揭示了馬克思的多樣性和異質性,為馬克思主義的未來發展展示了廣闊的視域﹔強調批判、選擇和過濾馬克思主義,提出“新國際”的思想,積極回應馬克思主義面臨的種種困境。必須肯定的是,德裡達對馬克思主義的研究深刻,振聾發聵,在某些方面遠遠超出正統馬克思主義的反思程度。不僅如此,德裡達對馬克思主義經典著作本身有著獨到的發現,對馬克思主義作出了出人意表的判定,發人深思。德裡達的馬克思主義觀為研究馬克思主義提供了一種新思路。進一步發掘其當代價值,對於我們堅定科學的馬克思主義觀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參考文獻:
[1][法]雅克•德裡達.書寫與差異(下)[M].張寧,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1.329.
[2][3][法]雅克•德裡達.多重立場[M].佘碧平,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4.71.
[4]Jacques Derrida: Positions,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2.
[5][美]R•羅蒂.一個幽靈籠罩著知識分子:德裡達論馬克思[J].李幼蒸,譯.世界哲學,2004,(4):15.
[6][法]雅克•德裡達.《友愛的政治學》及其他[M].胡繼華,等,譯.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523.
[7][8][法]雅克•德裡達.德裡達中國講演錄[M].杜小真,張寧,譯.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3.77.
[9][10][11][法]雅克•德裡達.馬克思的幽靈[M].何一,譯.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76、86、84.
[12][美]詹明信.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M].陳清僑,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7.22
[13][英]安東尼•吉登斯.第三條道路——社會民主主義的復興[M].鄭戈,等,譯.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0.166.
(作者單位:山東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