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馬克思主義的虛無主義批判

作者:張有奎    發布時間:2016-0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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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同的環境和歷史時期,人們對虛無主義的理解並不相同。最早在哲學上應用“虛無主義”一詞的是德國宗教哲學家雅各比。在《父與子》中,屠格涅夫塑造的虛無主義者——巴扎羅夫,使得這一詞語廣為流行。尼採從價值論的意義上把西方傳統道德倫理的超驗價值基礎之崩塌稱為虛無主義,其振聾發聵之言是“上帝死了”。海德格爾則從存在論的意義上把存在之遺忘視為虛無主義。施特勞斯進而把德國虛無主義理解為摧毀當今世界及其潛能的欲望或對文明本身的拒斥。

虛無主義批判思想的判定標准

判定某位學者是否有虛無主義批判思想的標准有兩種:一種是從其理論文本中查找有無虛無主義的范疇﹔另一種是看其文本中是否涉及虛無主義的實質和主題。從第一種標准看,西方馬克思主義很少像屠格涅夫、尼採、海德格爾、施特勞斯那樣直接運用虛無主義這一術語探討問題,似乎與虛無主義關系不大。從第二種標准看,西方馬克思主義涉及的主題包括無產階級革命意識的鈍化、歷史目的的喪失、文化的媚俗、靈魂的物化、無根性、平庸化、功利主義、享樂主義、極權主義等,這些問題的實質牽扯到我們的精神家園和意義世界,無疑是虛無主義批判的話題。可以說,西方馬克思主義的虛無主義批判是馬克思相關思想的延續。

在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文化是利己主義的、純粹金錢關系性質的文化樣式,它消解傳統,拒絕超驗的神聖和永恆,反對並嘲笑理想主義和英雄主義。馬克思這樣刻畫資本主義的精神本質:“一切等級的和固定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了,一切神聖的東西都被褻瀆了。”正如伯曼所指出的,對於現代資產階級社會的虛無主義力量,馬克思的理解要比尼採深刻得多。西方馬克思主義者承接馬克思對資產階級虛無主義的批判,並結合時代的新特征予以闡發。

西方馬克思主義虛無主義批判主題的多樣化

盧卡奇的物化理論認為,商品拜物教問題是現代資本主義的特有問題,物化意識力求把資本主義經濟學規律科學化和永久化,人性的東西屈從於可計算性、合理化、機械化的原則,心靈的能力屈從於物化形式的商品關系。

霍克海默和阿多諾的文化工業理論認為,在資本的絕對支配之下,消費者從身體到靈魂受到資本主義生產的鉗制。作為文化商品,電影、廣播、電視和雜志與其他商品並沒有質的不同,不負責給生活提供有意義的解釋﹔而作為技術合理性和意識形態的產物,大眾文化把消費者圖式化,模仿取代了精神創造,普遍性取代了特殊性。

馬爾庫塞強調,發達工業社會的總體性和同一性操縱和控制了人們的反抗意識和否定力量,技術和效率壓抑了人的自由和自然需要,拒絕和顛覆的有效社會力量弱化,否定性思維的力量日益枯竭,人失去內在的超越性,逗留於經驗世界和實証主義,囚居在技術統治的邏輯范圍之內,自然喪失其神秘性和有機整體性,淪為理論與實踐的單純材料。

列斐伏爾的日常生活批判理論指出,現代人的全面異化造成生活目標和意義的喪失,人們的自我迷失表現為生存的遺忘,理性的絕對權威控制和壓抑了日常生活,他強調生命的意義和感性的解放。

不難發現,盡管理論偏好不同,但上述西方馬克思主義者都對資本主義的虛無主義力量持否定態度。

西方馬克思主義對虛無主義根源的剖析

通過三種不同的思路,西方馬克思主義對虛無主義的根源進行了剖析。

一是從資本主義的經濟結構和經濟制度角度尋求最終答案。在盧卡奇看來,資本主義社會一切對象性形式和與此相適應的一切主體性形式的原形是商品關系的結構,自律性的物化結構決定性地支配著人的意識,分工則加強了物化意識結構。因此,虛無主義和拜物教是同一問題的兩面,而拜物教是商品生產的邏輯后果。其他諸多西方馬克思主義者也有對異化結構和資本邏輯支配觀念世界的剖析。

二是從主體和理性的誤用角度進行探析。列斐伏爾說:“現代性的主體主義的最后一種形式自然就是虛無主義。”在霍克海默和阿多諾看來,啟蒙理性祛除神話,誘使人們供奉現代科學的公式和規則,放棄對任何意義的探求,棄絕原因與動機等舊形而上學的理論偶像,消解神秘性和超驗性,並與壓迫、控制、恐怖、焦慮相牽連,必然導致虛無主義。

三是從工業和技術的角度解釋根由。霍克海默和阿多諾指認,工業化造成人的靈魂的物化。馬爾庫塞指出,科學技術具有意識形態功能,它是阻礙人們全面實現自己的羈絆,造成人們精神上的孤獨和生活意義的喪失,工業文明的一體化的統治是壓抑和控制人的愛欲本能的異己力量。

西方馬克思主義治療虛無主義的藥方

盧卡奇提出,用抽象的規律解釋事實,還不是對現實的認識,無產階級必須把資本主義的孤立事實放在歷史發展的總體背景下理解,重建總體性的辯証法,才能達到具體的總體,進而用階級意識對抗物化意識。霍克海默側重用批判理性取代工具理性的統治,力求把人從工具化、符號化、合理化的技術世界解放出來,重建人的自主性和價值觀。

阿多諾的否定辯証法主張非同一性和絕對否定。在他看來,“虛無是抽象的頂點,而抽象是可惡的事情”。同一性的暴力強制源自抽象的原則,它壓抑個體的自由,阻礙我們從干癟的概念回到豐滿的事物本身。

馬爾庫塞主張依靠學生、知識分子、邊緣群體等革命主體的“大拒絕”形式反抗資本主義的人性異化和精神壓迫,實現具有審美和道德性質的烏托邦。所謂“大拒絕”,就是拒絕對專制統治的服從,它是不同於議會斗爭和暴力革命的總體革命,包括文化革命和本能結構的革命。1968年以法國的“五月風暴”為標志的新左派運動是這一理論的政治形式。弗洛姆強調進行心理革命,通過培育愛的關系克服孤獨感,恢復人性,擺脫落入經濟目的的工具命運。

西方馬克思主義虛無主義批判的命運

實証主義者對付虛無主義的方式是讓自己忙起來,忘記虛無的存在,或者把感性欲望的滿足確定為意義本身,由此導致對物欲主義、個人主義、功利主義、金錢主義的信奉,並更深地陷入虛無主義之中。西方馬克思主義力圖揭穿現代資本主義精神生活病症的真相,對資產階級的虛無主義力量及其造成的道德的、社會的和心理的深淵之描述和診斷不乏深刻之處。但是,他們的理論立場總體上是倫理學的人道主義或藝術與審美救贖的浪漫主義,因而注定了失敗的命運。他們雖然看到了商品邏輯對精神生活的支配性作用,但又把虛無主義歸罪於主體性、工具理性與現代科技,把主體性、工具理性、現代科技與精神生活對立起來,似乎技術的使用本身必然導致道德的衰落,工業化必然伴隨著虛無主義,這就混淆了經濟制度與生產力、文化觀念的差異和不同作用。

在馬克思看來,恰恰是資本主義的經濟關系使得理性和科技的使用走向片面,進而影響和控制人的精神世界。虛無主義不是理性和科技本身的罪過,更不是人的心理和本性問題。把虛無主義視為人類永遠無法擺脫之枷鎖的悲觀主義的主要問題在於找錯了原因,所以才看不到出路。

對於現代化全面展開的中國,如何避免資本的殖民和精神家園的淪陷,如何辯証對待中國文化傳統並實現現代轉化,如何認識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重要意義,不僅可以從西方馬克思主義的虛無主義批判中汲取精髓,而且能夠從反思其中存在的偏頗與不足獲得重要的啟示。

(作者單位:廈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