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法論自覺與學派建構
“馬克思文本解讀研究”盡管是一個新提法,但這一研究本身並不是什麼新事物,因為一直以來人們所做的馬克思研究就是文本解讀研究。而如何深化馬克思文本解讀研究,是每個研究者都會自覺思考的問題。
在我們看來,要進一步深化馬克思文本解讀研究,研究者至少應有以下四個方面的方法論自覺。
第一、馬克思文本解讀研究要基於MEGA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歷史考証版)。研究者不同於一般的“讀者”,他並不是孤立地面對文本進行解讀,而是要盡可能地利用相關的有價值的材料。研究者依據已有材料作出的解讀結論,在新材料出現后,其可信度要經受檢驗。在這個過程中,必然會有一些既有解讀結論被新材料所“証偽”,或者其可信度大打折扣。而這也是一個學術積累和進步的過程。就中國的馬克思研究者來說,從新中國成立前隻有少數馬克思著作被譯成中文,到20世紀80年代《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一版50卷全部出齊,研究者可資利用的材料極大地豐富了,馬克思文本解讀研究的深度也大大提高了。不少老一輩馬克思研究者熟讀《馬克思恩格斯全集》50卷,對馬克思文本所作的解讀研究達到了特定歷史條件下所能達到的極致。新一代馬克思研究者要想超越前輩,就必須利用新材料,特別是MEGA2。利用新材料,才能作出新結論。在MEGA2新材料不斷發表的情況下,我們如果仍然局限於《馬克思恩格斯全集》50卷,就會在馬克思文本解讀研究中落伍。特別應該引以重視的問題是,不去有意識地利用新材料,就會給思辨留下發揮的空間,就容易出現“過度解讀”的情況。阿爾都塞的“斷裂說”可以說是“過度解讀”的典型。盡管阿爾都塞在解讀中運用了著名的“症候閱讀”法,但他提出“斷裂說”所依據的馬克思文本材料是很有限的。現在已經有越來越多的西方馬克思學者指出它與馬克思文本証據的矛盾之處。就中國學者來說,如果不在充分佔有和利用新材料上下功夫,而是期望靠豐富的想象力和強有力的思辨作出阿爾都塞式的“新發現”,就很容易陷入過度解讀的泥潭。
第二,馬克思文本解讀研究要建立在充分了解國外馬克思學相關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做研究首先要閱讀已有文獻,這是每個研究者都知道的道理。但由於歷史的原因,國內馬克思研究者更多只是閱讀中文文獻(或者譯成中文的國外著作和論文),而沒有直接閱讀外文文獻的習慣和動力。正因為如此,到目前為止中國的馬克思研究基本上仍處於與國外研究相隔絕的狀態,國內學者既缺少與國外學者的對話,也感受不到與國外研究的差距。毫無疑問,國內的馬克思文本解讀研究不能總是跟在國外學者后面,新一代學者有責任為建立中國馬克思主義研究的文本學派(即“中國馬克思學”)而努力。但“創新”要建立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之上。無視已有的研究成果而奢談“創新”,是不可能成功的。
第三,馬克思文本解讀研究要以馬克思文獻學研究的新成果為基礎。在馬克思文本解讀研究的歷史上,新材料的出現(特別是馬克思生前沒有發表的著作手稿在20世紀相繼發表)極大地深化了人們對馬克思的認識﹔另一方面,馬克思版本專家在版本考証方面所取得的新成果也影響到既有的解讀結論。比如一些曾經被認為是馬克思著作的文本后來被判定為別人(如費爾巴哈、赫斯、恩格斯等)的作品,這勢必會改變以往的某些定論。尤其是伴隨著MEGA2的編輯出版,馬克思一些著作的版本問題(如馬克思和恩格斯對文本的修改情況、文本各部分的編排問題、文本寫作時間的確定、文本的作者身份、文本與其他相關文本的關系等)進一步得到澄清,將極大地深化人們對馬克思唯物史觀和經濟學等基本思想以及馬克思思想發展史的把握和認識。MEGA2各卷的編輯者關於相關文本所作的版本考証在各卷的資料卷中有詳盡的說明,因此利用好MEGA2資料卷是深化馬克思文本解讀研究的重要一環。在研究過程中,如果研究者的解讀結論與文獻學研究的新成果相矛盾,研究者就應該正視這種矛盾,要麼調整自己的解讀結論,要麼做進一步的文獻學研究,從而否証MEGA2編輯者的研究結論。這才是真正嚴肅的中國學者對待國際馬克思文獻學研究成果應有的科學態度。
第四,馬克思文本解讀研究要善於參照主要語種的馬克思著作版本。對中國的馬克思研究者來說,利用馬克思著作的既有中文譯本是一個便捷的途徑。但為了解讀的准確性,研究者有時需要對照馬克思的原文,必要時還需對照各主要語種的馬克思著作版本。馬克思有些話也許參看原文也無法准確理解,但參照其他語種的版本可能就迎刃而解了。各主要語種的翻譯者大都是馬克思研究的專家,翻譯本身就滲透了他們對馬克思文本的理解,因此參照主要語種的馬克思著作版本,實際上也是借鑒前人的智慧,這與主動了解國外馬克思學研究的新成果是同樣的道理。
總之,馬克思文本解讀研究應該少些思辨,多些實証。康德在討論科學時曾說,要給思想的翅膀挂上重物,使它不能任意翱翔。我們以為這一警告很適合當前的馬克思文本解讀研究。如果說康德所說的重物指的是“經驗”的話,那麼我們所說的重物就是“實証材料”。隻有這樣,馬克思文本解讀研究才會有學術積累和進步,與國外學者的對話才有可能真正展開。(作者:中央編譯局當代馬克思主義研究所研究員 博士)(來源:《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