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贊諾夫與《馬克思恩格斯全集》歷史考証版的淵源
近些年來, 隨著《馬克思恩格斯全集》 歷史考証版新版( MEGA2) 在學界影響力的日益增強, 對馬克思的著作以及手稿的文本考証、版本考証乃至編輯出版史的研究也日益升溫。與此同時, 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把目光聚焦於MEGA 這種版本形式自身的形成及發展。於是, 通過對MEGA2、進而對MEGA1 的研究, 梁贊諾夫, 這位蘇聯馬克思學的奠基人、“20 世紀最重要的馬克思恩格斯研究家”在被塵封多年之后, 再次回到人們的視野之中, 而他對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手稿、書信所作的搜集、編輯、出版、研究等大量工作也日益浮出水面。
一、前MEGA1 時期: 初步的搜集、編輯和出版活動
在對梁贊諾夫與MEGA1 的研究中, 學界通常持這樣的觀點: 在列寧的倡導與支持下,1921 年馬克思恩格斯研究院在莫斯科宣告成立; 梁贊諾夫被列寧推薦為研究院的首任院長。在梁贊諾夫的領導下, 研究院展開了聲勢浩大、波瀾壯闊的馬克思恩格斯著作、文稿的搜集、編輯、出版工作, MEGA1 這一全面完整而又不失細致考証的馬克思主義文本研究的獨特形式應運而生。毋庸置疑, 十月革命的勝利、列寧的鼎力支持是梁贊諾夫領導的MEGA1 編輯出版工作得以順利開展的重要因素, 不過, 這並不是MEGA1 編輯出版歷程的最初源頭。事實上, 早在俄國十月革命之前, 梁贊諾夫就已經開始致力於馬克思恩格斯著作的搜集、編輯、出版等一系列活動了, 而這為他后來全面進行MEGA1 包括俄文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的編輯出版工作奠定了基礎。
作為俄國重要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蘇聯馬克思學的奠基人, 梁贊諾夫早在20 世紀初就認識到了搜集、編輯、出版馬克思恩格斯著作、手稿和書信的重要性與深遠意義, 並著手收集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和手稿。他把研究的重點聚焦於1851 年之后馬克思和恩格斯在歐美發表的報刊文章。在1914 年發表於《新時代》 的對伯恩施坦與倍倍爾主編的《馬克思恩格斯通信集:1844 —1883》 的評介文章中, 梁贊諾夫特別指出, 1851 年后, 馬克思恩格斯在歐美報刊所發表的文章, 依然存在巨大的空白: “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提到的評論英國和大陸突出經濟事件的論文, 他和恩格斯在‘似乎完全屬於本題之外的學科’ 所作的文章, 以及他們為‘美國新百科全書’撰寫的文章, 到目前為止, 絕大部分都不為人所知。”在相應的注釋中,梁贊諾夫寫道: “早在1909 年, 我就嘗試著搜集這些文章。我所考察的美國報刊有《改革報》、《紐約每日論壇報》、《普特南氏月刊》 以及‘美國新百科全書’ , 英國報刊有《寄語人民》、《人民報》、《自由新聞》、《曼徹斯特衛報》、《工人辯護士報》、《共和國》, 德文報刊有《新奧得報》和倫敦出版的《人民報》。大部分文章, 尤其是《紐約每日論壇報》 和《普特南氏月刊》 中的文章都是匿名出版的.......而這一歷時近十年的搜集、鑒別、編輯工作的成果, 就是梁贊諾夫在1917 年出版的《馬克思恩格斯著作集: 1852 —1862》。在出版者前言中, 梁贊諾夫概略地介紹了自己的出版計劃。
該文集計劃出版四卷, 第一卷主要收錄1852 —1854 年發表於《紐約每日論壇報》 和《人民報》的文章, 其中還包括討論英國、東方問題、帕麥斯頓勛爵以及俄土戰爭的書信。第二卷收錄發表於《紐約每日論壇報》、《人民報》 和《新奧得報》 的文章, 這些文章探討了克裡木戰爭的進一步發展, 直至卡爾斯陷落。第一、二卷在一定程度上構成了完整的統一體。第三卷收錄1856 —1858 年發表於《紐約每日論壇報》 和《人民報》 的文章, 其中包括論述英、法、普魯士、奧地利、西班牙、撒丁島的文章, 論述英國在印度的統治和印度起義的文章, 等等。第四卷收錄發表於《紐約每日論壇報》 和《人民報》 的關於1859 年歐洲危機、意大利戰爭的文章, 另外還將收錄《福格特先生》、馬克思恩格斯為“ 美國新百科全書” 所寫的重要文章以及《紐約每日論壇報》和維也納的《新聞報》 中論述英國( 1861— 1862) 以及北美內戰的文章。
遺憾的是, 二月革命的爆發中斷了梁贊諾夫的編輯活動, 這套文集最終隻出版了兩卷。盡管如此, 梁贊諾夫編輯的這套《著作集》 仍然具有很高的價值。可以說, 20 世紀初, 在關於馬克思恩格斯著作的出版物極其有限的情況下, 梁贊諾夫的這套文集堪與梅林的《遺著選》、倍倍爾和伯恩施坦的《通信集》、考茨基的《剩余價值理論》 相媲美, 它新發掘出的馬克思恩格斯的大量報刊文章對於馬克思主義理論研究乃至無產階級革命運動都是彌足珍貴的。更重要的是,這套文集對梁贊諾夫本人也具有非同尋常的意義。正是它開啟了梁贊諾夫的馬克思恩格斯著作的編輯出版事業, 從而為后來浩大的MEGA1 工程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從1909 年開始, 隨著馬克思恩格斯的報刊文章搜集、整理工作的進行, 梁贊諾夫的視野日漸開闊, 他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 編輯出版馬克思恩格斯的全部著作、文稿是時代所需, 刻不容緩。與此同時, 客觀形勢亦強化了他的這一認識, 即隨著馬克思逝世30 周年即1913 年的臨近, 馬克思著作的版權保護也將失效。那時, 這一巨大的思想寶庫隨時都可能為形形色色的出版商所瓜分掠奪, 更有可能被敵人所利用。在這種情況下, 為了保証馬克思著作的純潔性, 為了保証馬克思的著作有組織地集中出版, 梁贊諾夫聯合奧地利社會民主黨人馬克斯· 阿德勒、奧托· 鮑威爾、阿道夫·布勞恩、魯道夫· 希法亭和卡爾·雷納等人, 草擬了一份關於馬克思著作出版方案的“維也納計劃”, 於1911 年1 月1 日提交給了德國社會民主黨。正是在這份不過三頁的計劃中, MEGA 的出版方案初顯雛形。
“維也納計劃”首先指出, “在版權保護時限到期之后, 以符合一切科學要求的、有價值的版本形式出版馬克思的著作, 並且保護這些使廣大工人群眾更好地理解馬克思的版本, 既符合黨的崇高利益, 又是一項政治責任、科學責任”。 由於“出版計劃亟待實施, 刻不容緩, ”我們認為, 現在就必須進行馬克思著作獲得自由身時所要進行的那些事情。時間緊迫, 因為好的版本需要更長的准備時間, 我們也認為, 公布黨委會打算怎麼進行這件事情也是適宜的......否則,黨的個別出版社將會著手進行、准備出版事宜, 這將對受到統一的、有計劃領導的馬克思著作出版活動構成我們所不期望看到的競爭。最后, 我們認為, 黨委會把有必要出版馬克思著作的想法公之於眾, 將會為一場引發有益建議的討論提供時機。
在言簡意賅地陳述了出版馬克思著作的刻不容緩性后, “維也納計劃”第一次明確、具體地論述了馬克思全集的編輯出版方案。
I、主辦一套符合一切科學要求的、絕對完整的、系統編排的、可以與手稿以及馬克思著作的各個不同版本相對照的、附有導言和內容豐富的索引的馬克思著作全集( die Gesamtausg abe der Werke von Marx) 。
II、出版一部符合一切科學要求的馬克思傳記, 它或許也可以列入馬克思著作全集之中。
III、要斟酌, 是否不必因為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在個人、黨史以及科學等方面的密切關系而把它們一並出版。在部分著作那裡, 還存在著是否把馬克思、恩格斯或者說這二人都視為作者的疑惑。
“維也納計劃”不僅從科學層面強調出版一套完整的馬克思全集的必要性, 而且也沒有忽視廣大人民群眾尤其是工人階級學習馬克思主義理論的要求。它指出, 要出版面向大眾的馬克思的一系列著作。這套著作集應該“表現為客觀的、相互從屬的各部著作的系統文集”。“維也納計劃”也對這套面向大眾的馬克思著作進行了詳細說明: 首先, “人們會渴望《資本論》 第一卷的普及本。在這一版本中, 所有的外文標記與引文都要進行翻譯。而在注釋中, 馬克思的論斷,例如有關工人保護的論斷將得到深入的闡述。這一版本應該附有索引、傳記性的導言以及學習《資本論》 第一卷的說明”。其次, “在我們看來, 馬克思所有詳細闡述尤其是《資本論》 中關於經濟史的闡述的匯編[ ! ] , 作為工人進入馬克思思想世界的導引是特別重要的。這將使工人清楚地認識到馬克思之為經濟史家所具有的重大意義, 他們將獲得一本通俗易懂、極富魅力、激發他們進一步去研究馬克思的熱情的著作, 這部著作將完全由馬克思的論述構成, 並且隻能在出版者的材料搜集與劃分活動中產生”。第三, “我們設想了一套由馬克思的短篇文章所構成的文集, 其中也可以並入《資本論》的個別章節或段落。這些卷冊的內容包括: a) 關於唯物史觀, b) 關於階級斗爭和19 世紀革命, c) 關於經濟理論, d) 政論文, e) 馬克思關於經濟現狀和社會政治成就與任務的論述。”
可以說, “維也納計劃” 是梁贊諾夫后來所致力於的MEGA 編輯出版活動的最早方案, 它不但第一次明確提出了全面系統地出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的歷史使命, 而且還提出了諸如“絕對完整”、“ 系統編排”、“ 附有導言和......索引”等具體要求與標准的實施原則。同時, 它也意識到了后來在MEGA1 編輯過程中真正遇到的一些挑戰與抉擇, 如馬克思與恩格斯著作的作者認定問題, 是否應當把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分開出版, 是否應獨立出版馬克思的傳記等等。
當然, “維也納計劃” 之為倡議書或提案的性質, 也使得它在很大程度上還只是一個框架, 一種構想, 缺乏具體的、系統的編輯說明與編輯規劃。更重要的是, 它並沒有得到德國社會民主黨的真正重視, 沒有得到切實的實施。正如梁贊諾夫在1911 年1 月20 日致考茨基的信中所說:“我們所挑選的力圖給黨委會施加影響的時機不太有利, 或許在大選獲勝之后, 如果黨在國會中贏得120 個席位或者400 萬張選票......我們也許還能使凡庫和、費舍爾以及其他人真正地把這一版本看作是關乎黨之聲名的大事。”盡管如此, 這一計劃在MEGA 出版史上依然具有重大的歷史意義, 尤其是當我們考慮到它與MEGA1 的靈魂人物梁贊諾夫的密切聯系時, 這份計劃的價值更加顯得不言而喻。
如果說,“ 維也納計劃”是梁贊諾夫編輯出版MEGA 構想的初步表達, 那麼在之后的一些文章中, 我們仍然能夠看到他的相關思想與進一步論述。尤其在前面提到的梁贊諾夫為《馬克思恩格斯通信集: 1844 —1883》所寫的評介文章中, 多次出現他對編輯出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 所持的一些構想和基本原則。
例如, 梁贊諾夫指出:“ 關於馬克思恩格斯的科學傳記是現代歷史編纂學的最重要、最富魅力的任務......直到最近, 這樣一項工作還缺乏兩個主要條件: 首先, 一部科學的馬克思恩格斯著作全集; 其次, 一部他們的全部通信集。”
又如, 梁贊諾夫還對伯恩施坦在《通信集》 中採取的“ 對那些提到無關緊要的人的無關緊要的事情的地方進行刪節” 這一編輯原則進行了批評:“ 如果在出版一份文獻、一封書信時, 忽略完全無關緊要的、在每份文件中都會附有的評論, 這對於固執的檔案迷來說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但是, 在書信中傳達的事實則是另外一回事。那些對於某位研究者或讀者來說似乎是‘完全無關緊要的事情’ 或者‘完全無關緊要的人’, 卻會給其他研究者或讀者提供新的線索、新的說明、新的陳述。人們能夠繼續探查新的線索, 能夠基於舊的說明來驗証新的說明, 能夠從新的陳述對那些表面上似乎已然確定無疑的偶然事件獲得新的認識。從這一立場出發, 沒有什麼比原封不動地出版一份文獻更重要的了。”
可以說, 自20 世紀初開始從事馬克思恩格斯著作的搜集、編輯、出版活動以來, 梁贊諾夫越來越深刻地認識到出版一套完整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對於馬克思主義研究、對於革命運動的發展所具有的深遠意義, 並自覺地投入到這項偉大事業之中。然而, 不可否認的是, 由於缺乏強有力的組織支持, 缺乏龐大的、訓練有素的輔助團隊, 他所進行的工作在很大程度上仍屬於單槍匹馬式的個人行為, 成果極為有限。幸運的是, 十月革命的勝利使這一情況得到了徹底的改觀。
二、MEGA1 時期: 領袖和靈魂人物
俄國十月社會主義革命的勝利在為人類歷史開辟新紀元的同時, 也為MEGA1 的編輯出版活動創造了極為重要的契機, 而這一契機的肇始正是列寧寫給梁贊諾夫的兩封信。1921 年2 月初, 列寧致信梁贊諾夫詢問道: "你們圖書館裡有沒有從各種報紙和某些雜志上搜集來的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全部書信? ) )有沒有馬克思和恩格斯全部書信的目錄?"2 月2 日, 列寧再次致信梁贊諾夫, 進一步細化了他的問題: "( 1) 您是否知道恩格斯書信裡畫了著重線的那些地方是從哪裡摘引來的? ( 2) 這些書信是否全文刊登過? 登在什麼地方? ( 3) 如果刊登過, 能否找到並弄到手? ( 4) 我們能否向謝德曼之流及其同伙))購買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書信? 或者是書信的照片? ( 5) 我們有沒有希望在莫斯科收集到馬克思和恩格斯發表過的全部材料? ( 6) 在這裡已經收集到的材料有沒有目錄? ( 7) 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書信( 或復制件) 由我們來收集, 此議是否可行?"
列寧的這兩封短信在MEGA1 的出版史上具有不可估量的價值。尤其是第二封信中提出的問題, 與梁贊諾夫自20 世紀初以來所從事的馬克思恩格斯著作的搜集、編輯、出版活動完全一致、不謀而合。可以說, 它是繼“維也納計劃”之后更具操作性的MEGA 實施綱領, 它成為MEGA1 編輯工程的直接動因。作為蘇聯最具馬克思主義素養的學者, 作為身體力行地從事著馬克思恩格斯著作編輯出版活動的馬克思學家, 梁贊諾夫成為列寧所倡導的這項宏大工程的最佳實施者與領導者。1921 年, 馬克思主義博物館改為馬克思恩格斯研究院, 梁贊諾夫擔任研究院的首任院長。在梁贊諾夫的領導下, 浩大的MEGA 1 編輯工程拉開了帷幕。
在擔任馬克思恩格斯研究院院長的最初幾年, 梁贊諾夫把工作重心完全放在了文獻資料的收集上。需要注意的是, 這裡所謂的文獻資料, 並不單純指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書信和手稿,它還涉及哲學、政治經濟學、社會主義和工人運動史等更為廣泛領域的文獻資料。對於梁贊諾夫而言, "馬克思學( Marx fo rschung) 這個概念))除了其較早的、較嚴格的意義之外還包括唯物主義和古典唯心主義哲學史、政治經濟學、政治理論、前馬克思的社會主義思想史等等。就馬克思恩格斯的政治實踐、寫作活動與一系列政治事件和政黨的發展及影響, 尤其是與19 世紀各國工人運動密切聯系而言, 馬克思學實際上也包含革命史、一般政治史以及19 世紀的工人運動。"正是基於這種全面的考量, 梁贊諾夫展開了規模宏大的資料搜集活動。他所採取的最為重要且最為有效的方式之一就是收購專業性的圖書館。
首先, 梁贊諾夫從人民教育委員部接手了俄國民主黨人W.I. 塔涅耶夫的極具價值的有關社會主義史的圖書館。此外, 他還收購了國外幾座著名的圖書館, 其中包括1920 年收購的維也納著名的無政府主義和社會主義文獻收藏家狄奧多·毛特內爾和威廉%26·帕朋海姆的藏書2 萬余冊的圖書館; 同年收購的藏書1 萬冊的卡爾%26 格律恩伯格圖書館, 該圖書館尤其富藏有關經濟史和農業史、17 世紀和18 世紀空想社會主義的文獻以及珍稀的社會主義小冊子和報紙; 1921 年收購的著名哲學家威廉·文德爾班的費希特圖書館, 它構成了馬克思恩格斯研究院哲學工作室的決定性基礎; 1923 年收購的1920 年在維也納去世的俄羅斯移民S. 克裡亞琴科的富藏七八十年代俄國革命報紙與雜志的圖書館; 1925 年收購的英國歷史學家、著名的施蒂納研究者約翰·亨利·麥奇的施蒂納收藏室, 它是這位收藏愛好者30 載的收藏成果, 共有1100 冊圖書, 300 份手稿; 1926 年購買的法國革命史編纂學家查理·韋利收藏的著名的關於羅伯斯庇爾和聖茹斯特的著作; 1927 年收購的維也納著名的“海爾菲特收藏館”, 裡面藏有海爾菲特男爵在60 年時間裡搜集到的有關奧地利、匈牙利1848/ 1849 年革命史的資料( 其中包括5000 冊書籍, 1 萬份傳單以及330 份報紙) 。
在這一樁樁大規模的收購工程背后, 是以列寧為首的蘇維埃政府給予的強大財力支持。
1921 年6 月14 日, 俄( 共) 布中央組織局決定, 下撥五萬金盧布供梁贊諾夫去德國購買研究院所需書籍, 而且, 梁贊諾夫可在必要時請求中央追加經費。在現存的幾封梁贊諾夫與列寧的通信中, 我們就可以找到一封關於圖書館收購的信件。1921 年9 月, 梁贊諾夫致信列寧,“ 我已從維也納電告, 我能夠買下綠山城圖書館和毛特內爾圖書館) )如果我們買下這兩個圖書館, 那我們在莫斯科就會擁有世界上最好的社會主義文獻圖書館了。” 列寧當即批示: 決定增撥75000金盧布。正是由於蘇維埃政府的大力支持, 梁贊諾夫可以無后顧之憂、全身心地投入到馬克思恩格斯文獻資料的搜集、購買活動中。他憑借著自己深厚的馬克思主義理論素養、憑借著對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手稿的熟稔, 使大量塵封已久的馬克思恩格斯文稿重見天日, 這裡面就包括我們所熟知的《黑格爾法哲學批判》 手稿、《德意志意識形態》 手稿、《資本論》 手稿以及《自然辯証法》 手稿等等。
1923 年11 月20 日, 梁贊諾夫在莫斯科社會主義學院會議上作了題為!《馬克思和恩格斯文學遺產的最新消息》 的演講。在這篇珍貴的報告中, 梁贊諾夫詳述了他搜集馬克思恩格斯遺稿的過程, 細數了最新取得的成果。其中, 《德意志意識形態》 全部手稿的“問世 ”過程充分地讓我們看到了梁贊諾夫所進行的偉大事業的艱辛與不易。眾所周知, 馬克思曾在《政治經濟學批判》 序言中提到, 1845 年春, 他和恩格斯決定把“從前的哲學信仰清算一下”, 而這一清算的成果正是兩厚冊八開本的關於德意志意識形態的手稿。然而, 由於時局形勢的變化, 這部書稿未能付印。於是, 馬克思豁達又不失風趣地寫道: “既然我們已經達到了我們的主要目的自己——弄清問題, 我們就情願讓原稿留給老鼠的牙齒去批判了。”
梁贊諾夫對這部手稿的去向尤為關注, 他試圖先從梅林的《遺著選》中探尋端倪。梁贊諾夫發現, 梅林在該書中對《德意志意識形態》 的評價極為有限, 他認為《德意志意識形態》 的意義不大, 馬克思和恩格斯寫它只是為了搞清楚問題。然而在《遺著選》 的第二卷, 梁贊諾夫找到了一篇題為《萊比錫宗教會議》 的文章, 這篇文章正是針對鮑威爾和施蒂納的。這篇文章入選《遺著選》, 說明梅林對之是進行過充分研究的。通過1923 年的柏林之行, 梁贊諾夫才得知, 梅林其實早就意識到了《德意志意識形態》 的重要價值, 並曾多次向伯恩施坦借閱手稿,但均未成功。后來, 伯恩施坦為了擺脫梅林, 不得已才給了他一小部分關於布魯諾· 鮑威爾的手稿, 也就是《萊比錫宗教會議》 一文。正是憑借這部分文稿, 梅林得出了《德意志意識形態》價值不大的結論。梁贊諾夫之所以能夠獲悉這一鮮為人知的情況, 就是因為他在這次柏林之行中, 在伯恩施坦那裡細心整理《德意志意識形態》的各個殘篇時, 卻唯獨不見關於布魯諾·鮑威爾的第二節。在他的一再追問下, 伯恩施坦才解釋說, 這些手稿在1900 年就給了梅林, 但是梅林一直沒有歸還。於是, 梁贊諾夫又到梅林的遺囑執行人愛德華· 福克斯那裡打聽, 也毫無線索。最終他才明白, 這部分手稿與《萊比錫宗教會議》是同一份手稿, 后來這份手稿被梅林交由社會民主黨檔案館保存。至此, 這部分關於布魯諾· 鮑威爾的文稿才重見天日。這只是梁贊諾夫苦苦尋找《德意志意識形態》 手稿的一條線索。
另一條線索是, 一次偶然的機會, 梁贊諾夫從古斯塔夫·邁耶爾的《恩格斯傳》 裡發現了對《德意志意識形態》 的一些全新評論, 這些新穎的評論使得他非常好奇, 邁耶爾是如何得出這些評論的? 在注釋中, 他看到了邁耶爾的特別說明: 伯恩施坦是如此地樂於助人, 他從恩格斯的遺作中拿出了一些手稿供邁耶爾使用。這也成為了梁贊諾夫1923 年到柏林造訪伯恩施坦的原因之一。關於這次柏林之行的成果, 我們不妨看看梁贊諾夫自己的敘述: “我最終通過不懈的努力, 成功地使‘德意志意識形態’全部手稿重見天日。現在, 我擁有該手稿的一套照像復印件。我希望以后能夠有機會向大家講述, 我在四周的時間裡花了多大的工夫從伯恩施坦檔案館裡找出一份又一份的手稿。我以我所熟悉的所有已經出版的原始資料為依據。最初, 我想擁有‘聖·麥克斯’手稿。我記得, ‘德意志意識形態’的這一部分已經出版, 因而想, 我可能從伯恩施坦那裡最早得到已經出版的這部分內容的手稿。當這一目的達到之后, 我對伯恩施坦說,他在某某地方曾說過, 這部著作還有一個部分, 他想出版它。他想不起來。於是, 就必須向他指出他本人曾經說過的話。經過數日的爭論, 他才把手稿的第二部分交給了我。”
從《德意志意識形態》的 “問世”過程, 可以一斑而窺全豹。搜集馬克思恩格斯遺稿是一項既宏大又細碎的工程, 它不僅需要深厚的馬克思主義理論素養, 需要對馬克思恩格斯著作、文稿具有高度的鑒別力, 更需要與伯恩施坦這樣的遺稿保管人進行巧妙的周旋與斗爭, 需要鍥而不舍的精神。所有這些, 梁贊諾夫都做到了。正因如此, 到1930 年, 僅僅創建十年的莫斯科馬克思恩格斯研究院就已經擁有圖書和雜志45 萬卷冊, 傳單32000 份, 原始手稿15000 份, 照像復印件175000 份, ∗ 成為國際上公認的馬克思恩格斯研究中心。
隨著馬克思恩格斯著作、文稿的日漸充實和完善, 編輯出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 一事被提上了議事日程。1924 年5 月, 俄( 共) 布第十三次代表大會通過決議, 要求馬克思恩格斯研究院籌備出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 這就是后來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俄文第一版。1924 年7 月7 日, 共產國際第五次大會一致通過決議, 委托梁贊諾夫進行原文版《馬克思恩格斯全集》即MEGA1 的編輯出版工作。由此, 梁贊諾夫為之奮斗了近20 年的《馬克思恩格斯全集》 編纂活動終於進入了歷史性的實施階段。
按照梁贊諾夫的構想, MEGA1 分為四個部分。第一部分包括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所有哲學、經濟學、歷史學和政治學著作, 資本論 除外。這一部分預計有17 卷。第二部分是馬克思的經濟學代表作《資本論》。在這一部分中, 一直被忽視的馬克思的大量手稿以及《資本論》的全部准備材料也將出版, 預計不少於13 卷。第三部分為馬克思和恩格斯的通信, 預計10 卷。首先是馬克思和恩格斯之間的通信, 其次是他們寫給拉薩爾、魏德邁、庫格曼、弗萊裡格拉特、索爾格、李卜克內西、倍倍爾等人的信, 另外, 還包括所有其他與馬克思恩格斯的某一著作或某一生活階段關系不甚密切的書信, 它們可以歸並到前面書信的相應卷次中。第四部分是關於整部MEGA1 的詳盡的主題和人名索引, 共計兩卷。梁贊諾夫打算把它編成一部詞典, 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其著作中提到或論述到的對象、術語、基本概念和問題都會在其中列出。當然, 隻有當MEGA1 全部卷冊編輯完成之后, 這兩卷索引才能出版。因此, 此前的各個卷冊都會附有簡潔的說明性索引。
1927 年, MEGA1 第一部分第一卷的第一分冊正式出版, 這可謂是MEGA 編輯出版事業的首枚碩果, 它所提供的新內容新材料也引起了學界的驚嘆。在1929 年《社會主義和工人運動史文庫》 的書訊中, 我們看到了這樣的評價, ! 在這本39 印張的書卷中, 至少21 印張的內容是梅林的《遺著選》 所沒有的, 其中, 15 印張是手稿的初次出版, 6 印張是那些已經被人們遺忘的文章的初次新版。這一試編卷展示了我們所期待的財富的總體面貌。
1931 年2 月, 梁贊諾夫離開MEGA1 編輯活動的領導崗位。如果說, 1931 年梁贊諾夫的離去使MEGA1 的出版事業受到重大影響, 那麼, 1933 年德國法西斯上台, 則使MEGA1 幾乎完全陷於停滯。到二戰爆發前, MEGA1 隻出版了12 卷。其中, 第一部分出版了7 卷( 8 冊) , 止於1848 年11 月。第三部分出版了4 卷, 包括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所有書信。值得一提的是, 在這兩部分中, 除了第一部分第4 卷( 1933 年) 和第7 卷( 1935 年) 之外, 其余9 卷都是在1933 年之前出版的。出版於1935 年的最后一卷, 作為! 恩格斯逝世四十周年的特別版∀ 甚至沒有標明卷次。
縱觀梁贊諾夫在編輯出版MEGA1 之前之后所進行的活動, 可以說, 這位蘇聯馬克思學的創始人把自己的一生都傾注到了馬克思恩格斯著作的編輯出版事業之中。他憑借自己深厚的馬克思主義學養, 敏銳的學術眼光和遠見卓識, 開辟出了MEGA 這一馬克思主義文本編纂的新形式, 從而為后人留下了豐富且寶貴的財富。今天, 當我們重點加強MEGA2 的研究時, 應當飲水思源, 秉承梁贊諾夫的MEGA1 編輯出版精神, 開創中國的馬克思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