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若干與MEGA有關的最新研究成果
在這篇報告當中,要探討馬克思思想的各個方面,並與MEGA2的編輯相聯系。①我在上一講中已經提到,自1993年以來,已經按照新的MEGA編輯准則出版了17卷(總共出版了57卷)。其中包含很多新的研究成果,相關評論對此已作出評價。馬克思思想的綜合性、他的百科全書式的研究以及他的政治和學術活動,都越來越清晰了。下面不應、也不可能全面介紹馬克思的認識,只是略作說明。
一、馬克思是批判的經濟學家
鑒於當今全球化的資本主義的發展,有時會出現這樣的問題:在學術史上首次使用資本主義這一概念是什麼時候。已知的是,“資本主義”這一概念是皮埃爾·勒魯在1848年、路易·勃朗在1850年第一次使用的。馬克思不經常使用這個概念,手稿中隻用過兩次。1885年出版的《資本論》第二卷中隻出現過一次﹔在書信中出現過三次。他使用得較為頻繁的概念是“資產階級生產”(bürgerliche Produktion)、“資本主義生產”(kapitalistische Produktion)、“資產階級”或者“資本主義”“生產方式”,“資產階級”或“資本主義”“社會”——這些概念明顯是指資本關系,也就是指資本和勞動之間的關系。資本化的財產的佔有者是資本家,這在150多年前就清楚了。不久前(2008年)漢堡地方法院討論了“資本家”這一概念。一家機器制造公司因遭到“侮辱和誹謗”而向一名員工和一家網站提出控告。這家公司的律師認為,“資本家”這個詞明顯帶有“負面判斷”,是惡言謾罵。
這個例子表明,馬克思對資本主義的分析和批判是有活力的,社會史上幾乎沒有一部與之可比的著作。當今世界的全球化是同對沖基金、私人股本公司和渦輪資本主義這些概念聯系在一起的——按照馬克思的看法,這些轉化形成剩余價值、超額剩余價值和利潤率等概念:一個商品的價值由不變資本、可變資本和剩余價值共同構成。利潤率是剩余價值和投入的不變資本和可變資本的比例。為了保証利潤率不下降,人們可以節約資本,更確切地說,節約可變資本,以進一步獲得高額利潤。那麼,“諾基亞還沒有賺取巨額利潤嗎?”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2008年,德國的一家工廠盡管贏利72億歐元,從而使利潤率達到25%,但是在2008年還是不得不關閉,因為那裡2300名員工耗費的可變資本(v)高於羅馬尼亞的勞動力商品的價值。當然,每一種因素,也包括不變資本(c),都作用於利潤率,因為可變資本在總資本中平均隻佔5%。
MEGA2第二部分馬克思《資本論》和經濟學手稿的編輯已經基本完成(隻差第二部分第4卷第3分冊)。這是一件具有重大學術和政治意義的事情,也是因為有些卷次是由德、俄、日的學者合作完成的。特別是其中收入的第二卷和第三卷的手稿,使我們現在可以深入研究馬克思的“實驗室”了。新出版的第二部分第11—15卷的說明中証明,馬克思是如何認識到關於社會再生產和資本主義生產的總過程的,同時也揭示了馬克思的錯誤和矛盾。
盡管MEGA2的基本原則是,評注隻介紹馬恩生前的馬克思著作傳播史,但收入《資本論》第三卷的第二部分第15卷的說明突破了這一原則,這篇說明的作者是法蘭克福的理論歷史學家貝特勒姆·舍福爾德,他引用皮埃羅·斯拉法的觀點反駁馬克思,也就是說,正如柏林的政治學家米夏埃爾·亨利希在一篇評論中提到的,MEGA2同時也提供對馬克思的批判。存在各種對馬克思及其著作的批判性分析是很自然的事,但是大部分批評者都毫無爭議地認為,在擁有全集的經典作家中,馬克思稱得上是經典中的經典。
很明顯,每一代人都需要分析《資本論》的“起源”。直到現在,“68年那一代”的觀點始終彼此針鋒相對。越來越多的年輕學者介入討論,柏林的政治學家米夏埃爾·亨利希根據在最近的《資本論》研討班上得出的經驗評價說:“討論雖然還遠沒有達到20世紀70年代在西方所達到的強度,但是從表面上看,年輕一代的政治上積極的人們,不管他們來自東方還是西方,根據不同的聯系,似乎都學會了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②
上述爭論的主題是圍繞著對第一篇的基本理解。這裡的問題不僅在於,關於商品和貨幣的敘述是否是歷史的或者邏輯的敘述或邏輯—系統的敘述,抑或邏輯—歷史的敘述佔主導﹔馬克思是否或者說在什麼時候改變了敘述層面﹔商品是否一開始就作為貨幣的價格決定因素或者貨幣的抽象來分析的﹔是否考察了簡單商品生產或者商品流通。而且還要討論,隨著對價值形式的敘述,在第二版中是否進行了通俗化,馬克思是否“隱藏”了自己的辯証方法。所有的討論都不能忽視,馬克思希望以《資本論》為無產階級反對剝削的斗爭奠定理論基礎——“這件最可怕的武器”:“我希望為我們的黨取得科學上的勝利。”③
同樣,這部巨著的第二卷和第三卷自19世紀末以來也引起了很多討論。這裡的問題主要涉及馬克思對再生產公式的闡釋、價值向生產價格的轉變和平均利潤率的形成。恩格斯編輯的這兩卷的付印稿表明,馬克思制定國民經濟交換的總體模式、分析社會生產和再生產的形式要復雜得多。馬克思用數學方法分析剩余價值率的方案,表明他建立了直到20世紀才開始得到應用的模型。鑒於這些材料,綜合關於作者馬克思和編者恩格斯之間的關系的討論,現在可以毫無爭議地說,這是一部“沒有完成的”《資本論》。
隨著這些材料在MEGA2中的發表,我們對馬克思所用資料來源的認識不斷加深。他一生中從經濟學文獻中做了大量的摘錄筆記。他計劃在關於理論史的《資本論》第四冊中總結這項研究。這一計劃未能實現,不過留下了一部手稿,並以《剩余價值理論》(MEGA2第二部分第3卷,《馬恩全集》中文第1版第26卷)這個標題而著稱。
2008年,英國出版了馬克思傳記作者和新聞工作者弗朗西斯·惠恩描述《資本論》成文史的書,這本書現在已經譯成中文。④這本新出的小冊子屬於“撼世之書”系列,將馬克思的著作列入了亞當·斯密、查理·達爾文和柏拉圖等人的著作之列。惠恩撰寫了《資本論》的“孕育”、“誕生”和“來生”。作者否認馬克思的勞動價值理論,並認為剩余價值的生產是形而上學的思考,馬克思失去了簡單明了地表達的天賦。這本寫得非常流暢的書(沒有資料出處),在滔滔不絕的同時,卻避而不談《資本論》的初讀者不認識的難點。比如,在“孕育”一章,避而不談馬克思1850—1853年在大英博物館研究時取得的豐碩成果,其中包括24本摘錄筆記(目前已收入MEGA2第四部分第7—9卷),而是大談馬克思一家非常復雜的私生活狀況﹔或者在“誕生”一章,在談到馬克思的方法時,直言不諱地斷言,那是“辯証法游戲”。眾所周知,馬克思對黑格爾的辯証法評價很高,在第一卷第二版前言中曾特別予以強調。如果惠恩輕視了馬克思的這個提示,那麼他就不能對馬克思方法論的一個最重要的科學源泉及其形成的艱難過程作出正確的評價。這個缺憾對盎格魯—撒克遜的文獻而言是典型的,遺憾的是,它們的很多出版物都不理睬MEGA2本身以及最新的研究成果。
在結束這個問題的時候還想說幾句題外話:不具備《聖經》和世界文學知識,就不能理解《資本論》——這是一種同列寧的名言有關的思想。雅典喬吉奧斯·斯塔馬蒂斯教授早在兩篇筆記(見1998年和2007年《新輯》)中就提醒《資本論》第一卷的MEGA編者注意,有些段落雖然弄不清楚,但是可以進行討論。比如,《資本論》第1卷經濟科學出版社版第107頁上寫道:“像鹿渴求清水一樣,他們的靈魂渴求貨幣這唯一的財富。”這句話是模仿聖經。但是資料部分並沒有注明,這來自《聖經·詩篇》第42章:“上帝啊!我渴慕你,像鹿渴慕清涼的溪水。”
二、馬克思是哲學家
近幾年來,與作為哲學家的馬克思相關的討論涉及三個方面。第一,上面已經談過,馬克思是《資本論》的作者。第二,他對現代自然科學發展的理解,關於這點我還要談到。還有第三是自1932年,即《1844年經濟學哲學手稿》發表以來,一直在反復討論的問題,即馬克思的唯物史觀在他的早期著作中的闡述問題。⑤
需要強調的是,近年來出版了早期著作選的新版。首先要提到的是那一卷,即1932年由克勒訥出版社分兩冊出版的一卷,1953年合為一卷再版。現在(2004年)已出版第7版。漢諾威教授奧斯卡·內格特就馬克思的早期著作的強烈的現實意義寫道:“這些早期著作的典型特征是將經濟學范疇和哲學—人類學思考融為一體。人的自然化和自然的人文化是不可分的。這樣一來,馬克思所理解的現實性維度,就增加了第二個重要因素:歷史。沒有歷史就沒有自然,但沒有人的內外部天性也就沒有歷史。在馬克思的晚期著作中幾乎再也看不到這一點,馬克思在這裡闡述的是人通過形成自己的生活聯系而形成自我的具體過程。”⑥
我在為《馬恩全集》德文版第一卷新寫的前言(2007年)中也寫道:“首先是青年馬克思的批判性反思具有自己獨特的重要性,因為其中明顯表現出哲學論証的聯系,而在晚期著作中則表現得不太明顯。思維探索活動的多樣性、多層次同時符合邏輯的認識上的進步,以及這些年與此相關的自己弄清問題的過程,很多思想尚未定型,尚未確定方向,在每一種新的歷史情況下都提供了聯系點,提出了深刻的問題和思考。
盡管馬克思和恩格斯在1837—1844年間的基本思想的發展和成熟過程有很大不同,但是他們都發現了這樣一個問題:歷史和社會的真正決定力量在哪裡?他們都認為,具有重要意義的是,實際生活的潛在力量如何能成為革命實踐的出發點。
在這個因為資本主義商品生產的發展而急劇變化的世界上,他們(馬克思和恩格斯)看到正在上演一出戲劇:一方面生產著越來越多的社會財富,另一方面則是人的異化和自我異化。同時,這個世界擁有這樣一股力量,它們不斷地反對現存的一切,並開創廢除這種現狀的條件。”⑦
我之所以引用這兩段長引文,是因為我認為,告訴年輕同志這些早期著作的版本,使他們能設身處地地理解馬克思和恩格斯的發展道路,進而也能夠理解,馬克思是如何履行這些政治義務的,是如何取得這些科學認識的進步的,以及是以什麼樣的動機為基礎的,這是十分有益的。
早期著作的一部分,即MEGA2第一部分第5卷的《德意志意識形態》的新版尚未面世。自1990年以來,已經出版了三本書,都附有注釋和試編的一章,供大家討論。⑧這個場合不適合用來詳細討論《德意志意識形態》非同尋常的編輯史。⑨我們所期待的關鍵一點是:《馬恩年鑒》2003年卷刊登的關於《第一章費爾巴哈》的一組原稿文本清楚地表明,已經找到了一個全新的方案,可為研究和闡釋這一章提供新的基礎。迄今為止,關於《第一章費爾巴哈唯物主義觀點和唯心主義觀點的對立》(見《馬恩文集》第1卷第512頁)的邏輯—系統的結構已經有了六種不同的嘗試。現在,這部手稿“作為七個獨立的文本予以收入並按時間順序編排”。因此,赫弗裡德·明克勒和杰拉爾德·胡布曼在前言中強調,“對片斷的語文學分析可以確定,有些片段的東西曾一度被認為是完成的東西”。⑩
大家也許還記得,馬克思恩格斯自己已經証實《德意志意識形態》手稿的臨時性質。回顧起來,未發表的手稿主要用於作者相互之間“自己弄清問題”,“闡明我們的見解與德國哲學的意識形態的見解的對立,實際上是把我們從前的哲學信仰清算一下”。很久之后(1888年),恩格斯認為,關於費爾巴哈的一章始終沒有完成:“已寫好的一部分是解釋唯物主義歷史觀的﹔這個解釋只是表明當時我們在經濟史方面的知識還多麼不夠。在舊稿裡面對於費爾巴哈的學說本身沒有批判﹔所以,舊稿對現在這一目的是不適用的。”眾所周知,馬克思從未使用過“歷史唯物主義”這個術語。“唯物主義歷史觀”這個術語首次由恩格斯在《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1884年)的前言和上述引文中使用。直到1893年,才由弗蘭茨·梅林引入“歷史唯物主義”的說法。隨后,這個術語在第二國際的馬克思主義中固定下來。
三、馬克思是歷史學家、新聞工作者和政治家
對歷史學家馬克思的研究,2007年底因MEGA2第四部分第12卷的出版而得到了新的巨大的推動。我選擇這卷書為例,是因為它表明,馬克思所做的、部分與他的新聞工作有關的摘錄的出版,為我們提供了很多關於馬克思對歷史的理解和描述的新認識。該卷收入了馬克思在1853年9月—1855年1月所做的迄今未發表的的9本筆記,它們記錄了馬克思在克裡木戰爭前夜和戰爭期間的讀書情況,是關於外交史和西班牙歷史方面的摘錄。
萊比錫的歷史學家、柏林勃蘭登堡科學院MEGA工作小組的負責人曼弗雷德·諾伊豪斯在由他撰寫的說明中引用了很多有趣的例子,並指出,現代歷史學可以從中得到啟發。我不想講具體的方面,諾伊豪斯明確指出,從這些摘錄可以看出,馬克思如何建立了比如階級形成和制度發展史之間的聯系、政教分離同實施新的民法典之間的聯系、現代軍事科學的形成與變化了的作戰方法之間的聯系、變化了的政治力量對比(比如,因為俄國的強大)與外交政策之間的聯系。
柏林政治學家和國際馬恩基金會董事長赫弗裡德·明克勒舉了一個關於馬克思進行分析和新聞加工的典型例子:“馬克思(還有恩格斯)評論克裡木戰爭的特點在於,他們雖然將沙皇制度看成歐洲所有反動派的庇護所,但是在為《紐約論壇報》所寫的新聞報道中……始終以軍事和外交事實為依據,而不受當時在英國蔓延的反沙皇主義的十字軍心態所迷惑。在這個問題上,馬克思始終是一個分析家,和宣傳的企圖保持距離。”
毫無疑問,還有其他歷史事件,比如,1848—1849年的革命和1871年的巴黎公社,馬克思都進行了詳細分析。此外,還有那些詳盡的摘錄,比如馬克思從國民經濟學家古斯塔夫·馮·居利希和歷史學家弗裡德裡希·克裡斯托夫·施洛塞爾的偉大歷史著作中所作的摘錄,都佔MEGA2一卷的篇幅。在編輯MEGA2第一部分和第四部分的相應卷次時,都可能獲得關於所有這些問題的新認識,也就是說,在這一研究領域也必須澄清許多問題。
MEGA2第一部分第14卷打開了馬克思新聞活動的又一個方面。該卷收入馬克思1855年的政論文章。這些文章以前顯然沒有得到和他的著作同等的對待。現在了解到的情況如下:1851—1862年,通訊員馬克思一個人在《紐約論壇報》上發表了465篇文章,其中206篇是社論。我們應當想到,該報的發行量在1854年就已達到約145000份,甚至超過了倫敦的《泰晤士報》。馬克思的文章幾乎一半是作為社論發表的,這一點就表明,馬克思得到了編輯部的高度評價。
在柏林MEGA編輯促進協會的一次學術研討會上(2004年),馬克思作為新聞工作者和經濟新聞工作者的功績得到充分肯定。歷史學家於爾根·海勒斯在這次研討會上強調指出:馬克思的新聞作品在他的全部著作中佔有獨特的地位。“他是當時的批判者,對所有的政治信仰始終充滿好奇,對自然和社會感到驚訝。因此問題的關鍵不僅是要問:馬克思想對世人說什麼?他試圖怎麼對自己的周圍,尤其是對輿論產生影響?而且提相反的問題也是有意義的:新聞活動和編輯工作如何影響了馬克思,影響到他的思想和他對經濟、社會和政治進程的分析?”
眾所周知,馬克思自己就在《政治經濟學批判》的序言中指出:“由於評論英國和大陸突出經濟事件的論文在我的投稿中佔很大部分,我不得不去熟悉政治經濟學這門科學本身范圍以外的實際的細節。”(《馬恩文集》第2卷第594頁)而這是有益的,這也是研究和政論活動的相互作用。MEGA第一部分的其他卷次將以一種全新的視野,即完全不同於以前的馬克思傳記所用的視野表現馬克思的政論活動。
在此,我想作為例子請大家記住1857年10月—1858年初這段時間,即第一次大規模的世界經濟危機時期。隨著這次危機的爆發,馬克思預期爆發一場革命運動,然而並沒有爆發。馬克思隨后認識到,危機和革命之間並不存在直接的聯系。在此以前,已出版的這一時期的著作有MEGA2第二部分第1卷的《1857—1858年經濟學手稿》和MEGA2第三部分第8、9卷的書信。在接下來的幾年中,將准備編輯第一部分第16卷和第四部分第14卷,其中包括報刊文章和首次發表的三本馬克思總結和歸納景氣數據的《關於危機的小冊子》。
將來要發表的刊登在《新萊茵報》上的文章(關於這些文章的編輯准備情況,弗朗索瓦·梅利斯曾定期在MEGA編輯促進協會作報告),以及將收入第一部分其他卷次(主要是15—17卷)的很多其他報刊文章,無疑會使人獲得很多新的認識,從而將以一種全新的視野,即完全不同於以前的馬克思傳記所用的視野表現馬克思的政論活動。
自1990年以來,重新審核了馬克思在共產主義者同盟中的活動、在1848—1849年革命中的活動以及在國際工人協會(IAA,見MEGA2第一部分第20、21卷)中的影響。馬克思撰寫了這兩個組織最重要的文件:《共產黨宣言》(1848年)和《國際工人協會宣言》(1864年)。當然,馬克思后來還積極參與了正在組建的德國社會民主黨的政黨政治,比如撰寫了《德國工人黨綱領批注》(1875年)。順便提一下,這個文件直到1933年才以著名的《哥達綱領批判》產生影響。
馬克思對上述組織的政治和世界觀產生影響,這在研究中始終是一個有爭議的問題。如果說人們對馬克思的“管理藝術”沒有分歧,那麼,人們在如何看待馬克思對正在形成的工人運動的政治和意識形態的影響的問題上則極具爭議。西方的研究強調正在組織起來的工人階級的組織和思想意識的多樣性。相反,馬列主義的研究則堅持認為,馬克思及其理論在這些組織的形成過程中和政治上起到了突出的、獨特的作用。
例如,有人強調指出,國際工人協會是“馬克思主義戰勝形形色色的小資產階級社會主義的歷史必然性”的例証。與此相關的概念也經常被混用,比如“工人階級的歷史使命”這個概念。馬克思自己將無產階級對人類歷史的影響稱為“世界歷史的作用”、“歷史的行動”、“解放世界的行為”、“歷史的任務”或者“歷史使命”。將要出版的MEGA第一部分的幾卷將有助於歷史地解釋有組織的工人運動中的動力,擺脫對馬克思的過分中心化,還參與者以公正。
此外,馬克思在他的著作(《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1852年)、報紙通訊、公開信(比如,1864、1865年分別給美國總統亞伯拉罕·林肯和安德魯·約翰遜的信)以及國際工人協會的其他文件中所作的政治分析表明,必須本著最根本的階級利益堅決為民主和社會進步而斗爭。
2007年,馬克思的文章《霧月十八日》重新出版,由弗倫斯堡大學社會學教授豪克·布魯恩霍斯特作序。布魯恩霍斯特在序言中強調了這篇文章以下幾個方面的現實意義:首先,它是“20世紀社會學和歷史學革命理論的先驅。革命並不限於公法和政治”。其次,它“還是非常具有現實意義的著作,因為它的主題是革命轉向反革命和獨裁主義。被背叛的革命和專制國家是宏大的主題,……作為更深層的陰影以及不可想象的倒退,伴隨著20世紀的那些技術、社會和政治進步”。第三,“《霧月十八日》不僅對於歷史編纂學、社會學和政治理論,而且對憲法理論和議會民主理論來說也是經典的、永遠具有現實意義的文獻”。第四,很久以來,《霧月十八日》是被后現代的、后結構主義的、后馬克思主義的著作家重新發現的,但是,馬克思幾乎沒有一部著作像這部著作那樣,使偉大文獻與經驗研究相互交叉,以致虛幻和現實之間明確劃分的界限動搖了,這篇文章作為社會的語言清晰可見。
布魯恩霍斯特盡管開了一個不長的參考文獻清單,但是他的說明未涉及馬克思也研究的一些重要問題。馬克思的階級分析在德國西部已經被人遺忘了幾十年,現在還管用嗎?“工人階級的歷史使命”已經過時了嗎?改革和革命的相互作用作為政治行動的指南還具有現實意義嗎?工人階級的斗爭不應當針對原因,而隻應當針對原因產生的影響嗎?——這些問題在社會學分析中已經完全消失,這樣,社會學分析使馬克思的政治理論“適用於”學術。
四、馬克思和自然科學
早在1925年,為紀念恩格斯逝世三十周年而出的紀念文集《馬克思主義和自然科學》序言中就有這樣一句話:“弗裡德裡希·恩格斯個人,比他的天才朋友更能代表馬克思主義的科學偉業(總結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關系)。恩格斯花時間進行了全面的自然科學的專門研究,從而得以撰寫了《自然辯証法》。”應當提醒大家記住的是,就在那一年,梁贊諾夫在《馬克思恩格斯文庫》中發表了恩格斯的《自然辯証法》,德國自然科學家尤利烏斯·沙克瑟爾在莫斯科參加了辨認,而數學家埃米爾·尤利烏斯·龔貝爾則辨認了馬克思的數學手稿。關於馬克思的自然科學研究當時幾乎無人知曉。
在德國哲學家、原柏林洪堡大學教授安娜利斯·格裡澤的領導下,不但在MEGA2第一部分第26卷重新發表了恩格斯的《自然辯証法》,而且在第四部分第31卷收入了馬克思1877—1883年所做的有關有機化學和無機化學的摘錄和恩格斯1877—1883年的自然科學研究。MEGA2中共有10卷發表1874—1883年的摘錄,其中幾乎一半是馬克思的自然科學和數學研究,即在總共435個MEGA2印張中佔210個印張。它們有待進一步的開發利用,上引的1925年的評價也將進一步修改。
安娜利斯·格裡澤用下面的話概述了已經開始和即將面臨的研究任務:“對馬克思的自然科學研究的分析有助於更深刻地理解他的整個創作和他在19世紀科學史上的地位。馬克思1870年以后所做的關於物理學、地理學、礦物學和化學方面的大量摘錄,無論過去和現在,都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特別是根據這些摘錄應當弄清,它們是否以及在何種程度上佔據了當時的自然科學思想的高峰,他的自然科學研究的重點在哪裡,與他的社會理論研究是怎麼結合的。”因此,我們更加關注馬克思思想中涉及社會可持續發展、自然史和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相統一的問題。
五、“馬克思—恩格斯問題” ——馬克思和恩格斯之間的相互關系
最后,我要回到在第二講中已經談及的所謂馬克思—恩格斯問題。柏林的MEGA編輯卡爾-埃裡希·福爾格拉夫和於爾根·容尼克爾1994年提出的問題“馬克思說的是自己的話嗎?”首先犯了眾怒,然后引發了一場持久的爭論。一方面,這個問題並非新問題——考茨基早在1926年就表達了這樣的想法:“恩格斯……並非總能完全理解馬克思的思路,因此並非總是根據馬克思的思路整理和編輯手稿”﹔另一方面,MEGA編者自己也碰上了這個問題,因為在MEGA2的《資本論》第一卷編輯完成之后,就面臨如何編輯馬克思第二卷和第三卷手稿的問題,而這些手稿是由恩格斯編輯出版,因而這是一個新的挑戰。但是這個問題已經超出了《資本論》本身。這個問題涉及馬列主義中已經固定的教條或關於馬克思恩格斯牢不可破的共性的神話,這種看法最終必須去除,在這個問題上必須找到不同的評價,盡管他們的創作在總體上是密切相關的。
在東京的一次《資本論》研討會(1994年11月)上,紐約大學的波特爾·奧爾曼就此提出了幾個問題。他在承認馬克思恩格斯具有不同的學術人格的同時,問道:為什麼他們能夠撰寫共同的文章?恩格斯為什麼寫了一些報刊文章,能署馬克思的名字?馬克思和恩格斯面對第三者為什麼從不發表不一致的意見?英國政治學家、國際馬恩基金會編輯委員會成員特雷爾·卡弗提出這樣一個問題:“恩格斯的‘唯物辯証法’和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批判’之間是什麼關系?”然后他列舉了十種可能性,開始是馬克思和恩格斯“用一個聲音說話”,然后是產生意見分歧和各抒己見,最后是著迷,即共同著迷於一種思想。他的結論是:必須在對馬克思恩格斯和他們的政治世界的同情和認同,以及對他們的言行的懷疑之間找到絕佳的平衡點。
現在已經嘗試,在MEGA2第二部分第 11—15卷作出不同的回答,具體說明,恩格斯是怎樣編輯《資本論》這兩卷的,他在哪裡出了差錯和/或者作了補充,作了細化等等。在此,編者得出了不同的結論,這個結論考慮到,一方面,恩格斯隻能編輯現有的馬克思草稿,另一方面,他在編輯原文時加入了自己的解釋,而這樣的解釋不一定能反映作者本人的思想。
政治學家米歇爾·克雷特克在於日本舉行的《資本論》研討會(2005年11月)上,也得出了一個臨時性的結論:隨著馬克思所有手稿的出版,“對恩格斯的過分指責(包括韋爾納·桑巴特的看法)才能真正成為過去。隻要這些手稿沒有發表,這種批評就是純粹推測的,其依據是以往能簡單証明偽造了馬克思的原稿。現在人們也隻能認為這種批評是站不住腳的”。
結束語
我們通過六次講座討論了馬恩遺著及其發表的歷史。我相信大家已經很清楚,馬克思恩格斯的著作、文章、書信、手稿和研究材料的編輯不是一個簡單順暢的過程。不僅政治內涵,而且編輯學的發展也起著非常大的作用。遺著和文本不僅保存在研究機構手裡,而且還保存在私人手裡。很多人都以巨大的熱情和責任心參與了這些任務。我在講座中不能一一列舉所有人的名字,但是我非常尊敬所有這些參與者。我還對世界各地為馬恩著作的傳播而作出努力的人們表示敬意。翻譯馬恩的著作是傳播馬恩著作的基礎。在此我不僅要感謝你們的興趣和關注,而且首先要感謝你們日復一日地將馬恩著作翻譯成中文出版這項不能速見成效的工作。我預祝你們這項編輯出版60卷本的工作取得巨大成功!
注釋
① 羅·黑克爾:《馬克思是思想家。1990年以來關於生平和傳記研究的新成果》,馬克思逝世125周年紀念,“海勒·潘克”協會編,2008年柏林版(《潘克會議報告集》第116號)。
② 米·亨利希:《怎樣讀馬克思的〈資本論〉。關於閱讀和評論〈資本論〉開頭部分的指南》,2008年斯圖加特版第12頁。
③ 馬克思1859年2月1日給約瑟夫·魏德邁的信。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1版第29卷第554頁。后來,1866年2月20日,馬克思給恩格斯寫信說:“親愛的,你明白,在像我這樣的著作中細節上的缺點是難免的。但是結構、整個的內部聯系是德國科學的輝煌成就,這是單個的德國人完全可以承認的,因為這絕不是他的功績,而是全民族的功績。”見《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1版第31卷第185頁。
④ 弗·惠恩:《馬克思〈資本論〉傳》,中央編譯出版社2009年版。
⑤ 沃·比亞拉斯:《圍繞馬克思早期著作的爭論。一個東德人的回顧》,載於1997年《馬克思恩格斯研究論叢·新輯》第 5—30頁。
⑥ 奧·內格特:《引言》,載於《卡爾·馬克思。早期著作》2004年斯圖加特版第18頁。
⑦ 《馬恩全集》德文版第1卷,柏林2007年版,第XX頁。
⑧ 見《關於馬克思第一次滯留巴黎和〈德意志意識形態〉產生過程的研究》1990年特裡爾版(《馬克思故居叢書》第43期)﹔《MEGA研究》1997年第2期﹔另見鄭文吉:《〈德意志意識形態〉和MEGA編輯》2007年首爾版。
⑨ 見英·陶伯特:《〈德意志意識形態〉手稿的流傳史和用原文的第一次發表》,載於1997年《MEGA研究》第2期第32—48頁。另見羅·黑克爾:《卓有成效的合作:法蘭克福社會研究所和莫斯科馬恩研究院。1924—1928年》2000年漢堡版專卷第2卷第68—74頁。
⑩ 《馬恩年鑒》2003年卷第63頁。
(譯者單位:中央編譯局)(本文編輯刪除了部分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