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談毛澤東的三首詞
丁毅
《黨的文獻》2008年第1期發表的馮蕙《談談毛澤東〈詞二首〉的寫作時間及其他》一文,根據毛澤東手稿及相關文獻進行詳細考辨,確定《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與《念奴嬌·鳥兒問答》兩首詞“寫於1965年7月上半月,是同時寫的”。今天所見毛澤東為《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所署時間“1965年5月”其實是毛澤東當年回到故地的時間,為了與《念奴嬌·井岡山》取得統一,才將原稿中的“七月”改為“五月”。
以前,一些研究者包括筆者都把《念奴嬌·井岡山》看作是作者不滿意的一個初稿,后來在這首詞的基礎上改寫成了《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根據馮蕙上述文章的考辨,這種想法並不一定對。筆者重新研讀這兩首詞,認為雖有相似之處,但詞句在各自詩篇中所蘊含的意義並不相同。雖然內容上有聯系即都是緣於重上井岡山,卻是兩首獨立的創作。《念奴嬌·井岡山》是在回顧過去,《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是在瞻望未來﹔后又寫一首並非不滿意前一首,而是另有新的追求要表現﹔前一首自有其獨立存在的價值,不是后一首所能替代的。
《念奴嬌·井岡山》寫於井岡山上的賓館裡,突出表現了毛澤東回到闊別38年的故地產生的滄桑之感。久別之人乍回故地,一切都頗為新鮮。詞的上片把重回故地所見如實寫出,“參天萬木,千百裡”、“多了樓台亭閣。五井碑前,黃洋界上,車子飛如躍”,這些散文式的句子,飽含了詩人的深厚情感﹔景物、景觀雖屬平常,卻在詩人腦海中掀起巨大波瀾。上片結句“江山如畫,古代曾雲海綠”更是寫出了詩人超越眼前行跡的滄桑之感。
這種滄桑之感,在下片得到集中發揮。“彈指三十八年,人間變了,似天淵翻覆”,突出38年革命給中國帶來的巨大變化。井岡山斗爭在毛澤東政治生涯中佔有重要位置。38年前作者率秋收起義隊伍走上井岡山,從此開辟了中國革命以農村包圍城市、最后奪取城市的勝利之路,“猶記當時烽火裡,九死一生如昨”便是對當年戰斗經歷的概括。“獨有豪情,天際懸明月,風雷磅礡”是對自己革命理念的自信及在井岡山點燃起中國革命星星之火終成燎原之勢的自豪感。“一聲雞唱,萬怪煙消雲落”一句,其用詞造句系從作者1950年10月所作《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中“百年魔怪舞翩躚”、“一唱雄雞天下白”一類詞句略加改動而來,用意也是指武裝奪取政權后中國取得的巨大變化。有些研究者把這幾句理解成毛澤東即將採取重大行動的情懷的抒發,筆者認為不符合剛回到井岡山的詩人的實際感受。這幾句當是對前邊“人間變了,似天淵翻覆”的照應,是詩人豪情的升華。
《汪東興日記》載,毛澤東重上井岡山時,曾於5月25日下午與汪東興等人講述當年根據地創立和發展的經過。“沒有人打斷他的講話”,“主席滔滔不絕”“講了兩個多小時”,毛澤東完全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之中。《念奴嬌·井岡山》大約是在這種心態支配下寫出的。
《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公開發表於1976年元旦,一些人抓住“舊貌變新顏”、“到處鶯歌燕舞”作夸張宣傳,於是給廣大受眾留下一個深刻印象——這首詞是寫全國大好形勢的。其實,這既違背作者創作意圖,也不符合全篇詞意。
首先看詞的發端“久有凌雲志”。作者的“凌雲志”要在“重上井岡山”中表現出來,登山一路所見自然要現諸筆下,“舊貌變新顏”一類句子當是寫兩個月以前留在作者腦海中最深刻的印象,也即上山經歷留在作者心頭的最為之興奮的感受。這些與后來的全國形勢並不相干。
作者的“凌雲志”在上片結句“過了黃洋界,險處不須看”中透露出來。下片“風雷動,旌旗奮,是人寰”是詩人心目中期待的革命形勢。“三十八年過去,彈指一揮間”是感嘆時光易逝,抒發時不我待的急迫心情。由此才有了“可上九天攬月”的美妙追求,以及“可下五洋捉鱉”的戰勝對手的信心和“談笑凱歌還”的從容不迫。最后“世上無難事,隻要肯登攀”道出全詞的主題,正是作者戰勝一切艱難險阻“志”之所向。
作者的“凌雲志”借助登山活動去表現,與長征路上所寫詩詞一樣,表現的是征服這一大的主題,與《念奴嬌·井岡山》表現出的滄桑感並不一致。
與《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寫於同一時段的《念奴嬌·鳥兒問答》是毛澤東“花了兩夜未睡”寫出的。兩首詞在內容上有相通之處,即前首詞中的“鱉”變成了“雀”,作者對“雀”來了個傾盡全力的嬉笑怒罵。從內容連貫上可看出,后一首詞是接著前一首寫的,作者寫完前一首后意猶未盡,又對他確定的革命對象盡情聲討。
基於以上分析,筆者認為,《念奴嬌·井岡山》與《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各有自己的主題,是兩首獨立的創作。作者將《水調歌頭·重上井岡山》與《念奴嬌·鳥兒問答》放在一起題為《詞二首》,不僅寫作時間相近,內容也頗有聯系,后者是作者情感進一步淋漓盡致的抒發,可看作是前者的續篇。
[作者丁毅,黑龍江伊春職業學院教授,山東青島 266500]
(來源:《黨的文獻》2008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