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毛澤東致柳亞子六封信的若干史實補述
蕭海川 湯瑞
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輯、2003年重新修訂出版的《毛澤東書信選集》，收入毛澤東致柳亞子的六封信。筆者細讀這六封信，所得甚多，試對書（下稱《書信選集》）中的一些注釋和有關史實加以補述。
一、1944年11月21日信。
信中所引“雲天倘許同憂國，粵海難忘共飲茶”句，據《柳亞子選集》（王晶垚等編，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和《磨劍室詩詞集》（中國革命博物館編，上海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是毛澤東引用柳亞子1941年11月寓居香港時所作《寄毛潤之延安，兼柬林伯渠、吳玉章、徐特立、董必武、張曙時諸公》一詩的頷聯。毛澤東的《七律·和柳亞子先生》一詩中“飲茶粵海未能忘”句，即本柳詩此句“粵海難忘共飲茶”。
二、1945年10月4日信。
信中所雲“卑視陸游陳亮”，是就柳亞子1945年9月20日所作《戲改放翁臨終示兒詩》說的。全詩為：“便死原非萬事空，此身已見九州同。中山卡爾雙源合，論定千秋屬乃翁。”既改陸游詩，自是“卑視”之，故言。
三、1945年10月7日信。
信中說的“似於先生詩格略近”，詩是毛澤東表示他很贊賞柳亞子的詩所具有的那種富有斗爭精神、豪放雄健的風格。所謂“略近”，自謙之謂。
四、1946年1月28日信。
1、信中說的“閱報知先生已遷滬，在於再追悼會上慷慨陳詞，快何如之”這句話，《書信選集》隻注釋了於再，對毛澤東閱何報而知、柳亞子又如何慷慨陳詞，惜無說明。據《柳亞子選集》，柳在1946年1月13日所作的《於再烈士追悼大會演說詞》，發表於1946年1月19日《密勒氏評論報》，末尾雲：“我們願為民主而斗爭，追隨著於再和其他烈士的血跡前進，去完成他們遺留下的未竟之志。”這話與毛澤東此前1945年4月24日《論聯合政府》所說“成千成萬的先烈，為著人民的利益，在我們的前頭英勇地犧牲了，讓我們高舉起他們的旗幟，踏著他們的血跡前進吧！”極為契合。
2、信中說的“心上溫馨生感激，歸來絮語告山妻”，是毛澤東引用的柳亞子詩句。據《柳亞子詩詞選》（柳無非、柳無垢選輯，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柳亞子選集》和《磨劍室詩詞集》，“溫馨”的“馨”當為“黁”（音nún）。“溫黁”與溫馨意同，但“馨”是個多義字，“黁”隻有“香氣”一義。柳詩詞習慣上多用“溫黁”一詞，如“溫黁影事難忘卻”（《贈鄧穎超女士》），“舊夢溫黁西蜀艷”（《贈張西曼、魏希昭伉儷》），“溫黁玉臂我能擎”（《聞冰瑩東赴滬瀆》）等等。
五、1949年5月21日信。
1、《書信選集》對此信的注釋〔1〕說：“柳亞子，當時任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常務委員兼秘書長。”經考，柳亞子不是民革一屆的中執委常委和秘書長，隻在1947年10月至11月間擔任過一個月的民革籌備會秘書長。《柳亞子選集》第1223頁載柳亞子1947年12月15日《與譚平山書》雲“弟已向任潮辭去秘書長一席矣”。1949年4月30日《人民日報》發表的《民主人士柳亞子氏電賀南京、太原解放》的報道及其影印件中，落款署為“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中央監察委員會常務委員會主席柳亞子叩”。由是，柳亞子受信之時的職務當以此為是。
2、信中說的“‘醉尉夜行’的故事”，《書信選集》在注釋〔3〕中注明了故事的出處，引述了《史記·李將軍列傳》的原文，惜未進一步注明柳詩引用此典所指何事。據《柳亞子史料札記》第286頁所載手跡，柳亞子1949年3月28日所賦《感事呈毛主席》一詩頷聯第三句，原為“醉尉夜行呵李廣”，同下句“無車彈鋏怨馮驩”一樣，都是以古喻今，訴說作者自己的遭遇。那麼，“呵李廣，止宿亭下”，又指何事呢？柳亞子《恭謁孫中山先生之靈堂有感》詩序說：“余稅駕（初到）北平之日，館舍粗定，即思往香山碧雲寺，恭謁”，“乃招待處諸同志恆以道茀（野草塞路不可行）為言（托詞）。”（《磨劍室詩詞集》第1585頁）可見，謁陵受阻，此其一。又據柳《北行日記》，他從六國飯店移居頤和園益壽堂后，友人夫婦帶小孩來，柳夫人“邀登景福閣，為哨兵所阻，余大罵拂袖而歸，不復管客人的事了”。第二天上午九時許，“偵查連連長陳登成至，為昨夜事道歉而來也。”（《柳亞子選集》第1204頁）登閣受阻，此其二。據此，“醉尉夜行”，實指柳當時出行受阻。
3、信中所引詩句“射虎將軍右北平”，“射虎將軍”系指西漢名將李廣，《史記·李將軍列傳》載：“廣所居郡聞有虎，嘗自射之。及居右北平射虎，虎騰傷廣，廣亦竟射殺之。”此詩句原是金人元好問的成句。元好問《贈蕭漢杰》詩雲：“射虎將軍右北平，短衣憔悴宿長亭。”柳亞子1948年4月28日所作的《為李守常先烈成仁二十二周年紀念，志悼》一詩中襲用了元好問的這一詩句：“熙州仲子誤虛名，射虎將軍右北平。”上句借指陳獨秀，下句借指英勇就義的李大釗。
4、信中所說的“孫先生衣冠塚看守諸人已有安頓”，《書信選集》注釋〔4〕隻注了“孫先生衣冠塚”所在，未注其事。所謂“安頓”，是指柳看到當時“看守諸人”“狀如失母之兒，極可憐憫”，因此一方面自己想方設法，奉獻綿薄之力：“揮金市義慚吾拙，濡沫焉能比海江。”自注說：“別譚老三日后，始從友人處借五千金，分饋辦事處諸君。”（《柳亞子選集》第1203頁）另一方面寫信向毛澤東求助。
六、1949年12月2日信。
信中說的“題字冊”，《書信選集》注釋〔2〕雲：“指柳亞子1949年送請毛澤東等題字的《羿樓紀念冊之一》。”柳亞子1949年4月作《叔老病中惠題〈羿樓客籍〉第一冊，次韻奉和》詩，有“宵衣旰食元戎事，三字題名尚保留。”自注雲：“《羿樓客籍》凡二冊，其一留毛主席處，尚未遑簽署也。”柳又有《1951年元旦自題〈羿樓客籍〉》一詩。（《磨劍室詩詞集》第1569、1721頁）據此，注釋似應作：題字冊，指柳亞子1949年4月送請毛澤東等題字紀念的《羿樓客籍》之一。
據《柳亞子史料札記》第301頁記載，該冊冊頁是專為毛澤東預留的，題曰：
池塘生春草
空梁落燕泥
竹外桃花三兩枝
春江水暖鴨先知
一九四九年五月五日，柳先生光臨敝舍，
曾相與論及上述諸詩，因書以為紀念。
毛澤東
關於赴毛澤東住處一事，柳亞子《五月五日馬克思誕辰赴毛主席宴集》詩序說：“是日為馬克思131周年，適逢毛主席有賜宴之舉，凡主客九人，談詩論政，言笑極歡。”（《磨劍室詩詞集》第1590頁）毛澤東亦鄭重其事，欣然提筆，記其興會。
〔作者蕭海川，山東大學文學院分校訪問學者，山東濟南250100﹔湯瑞，山東大學威海分校助教，山東威海264209〕
（來源：《黨的文獻》2009年第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