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與費爾巴哈的通信

作者:魯路/文    發布時間:2020-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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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的文獻遺產主要保存於歐美各國多家圖書館和檔案館,而關於三個國際的檔案文獻內容更為豐富,且更為廣泛地保存於世界各地,分別涉及作為馬克思政治活動舞台的第一國際、在恩格斯指導下創立並奉恩格斯為精神領袖的第二國際、列寧親自創立並領導的第三國際。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個人檔案與三個國際檔案之間的關系是彼此密切相關的人物檔案與歷史檔案的關系,因而都屬於馬克思主義文獻典藏工作的內容。

為搜集上述人物與歷史檔案資料,我們近年來或從國外各家檔案館和圖書館復制、或從國外網站上下載了大量文獻資料。這裡僅舉一例:近日,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信息資料館工作人員在德國慕尼黑大學圖書館復制了馬克思與費爾巴哈的通信。對於我們了解馬克思這一時期的思想及其活動——包括馬克思出版《德法年鑒》的工作——來說,歷史上流傳下來的馬克思與費爾巴哈的通信提供了必不可少的實証材料。

1843年10月3日,馬克思致信費爾巴哈,邀請其為即將出版的《德法年鑒》撰稿,批判普魯士哲學家謝林。謝林曾早於黑格爾在德國哲學界領一時之風騷,大器晚成的黑格爾登上大學講壇后,謝林一度銷聲匿跡。黑格爾去世后,謝林憑借其不同於青年時期哲學的天啟哲學重新佔據了普魯士大學講壇。恩格斯服兵役時,曾在柏林旁聽謝林的講座,連續寫下《謝林論黑格爾》、《謝林和啟示》、《謝林——基督哲學家,或世俗智慧變為上帝智慧》三篇抨擊謝林的文章,維護黑格爾的理性主義,批駁謝林的神秘主義。此時,馬克思恩格斯試圖抨擊與政治關聯的宗教現象,自然將矛頭對准謝林的天啟哲學。正像馬克思在致費爾巴哈的信中所說的那樣:“對謝林的抨擊就是間接地對我們全部政治的抨擊,特別是對普魯士政治的抨擊。謝林的哲學就是哲學掩蓋下的普魯士政治。”而馬克思之所以邀請費爾巴哈批判謝林,是因為費爾巴哈的經驗論唯物主義截然對立於謝林的先驗論唯心主義,前者是后者的天然對手。同樣,按照馬克思在這封信中的說法:“您是謝林的直接對立面。……我認為您是自然和歷史的陛下所召來的、謝林的必然的和天然的對手。您同他的斗爭是哲學的想象同哲學的斗爭。”也就是說,馬克思想用自己心目中的費爾巴哈的真哲學來批判謝林的假哲學。

馬克思此時已經認識到,自己同費爾巴哈在一些細枝末節上存在著思想分歧,但在原則上同費爾巴哈是一致的。對此,有當時馬克思致阿爾諾德·盧格的一系列書信為証。馬克思在1843年9月致盧格的信中指出:“我們的全部意圖隻能是使宗教問題和政治問題具有自覺的人的形態,像費爾巴哈在批判宗教時所做的那樣。”他在1842年3月20日致盧格的信中也講道:“我不免要談論宗教的一般本質﹔我同費爾巴哈在這個問題上有些沖突,這個沖突不涉及原則,而是涉及對它的理解。”他還在1843年3月13日致盧格的信中認為:“他強調自然過多而強調政治太少。然而這是現代哲學能夠借以成為真理的唯一聯盟。”顯然,此時馬克思是在存在一些思想分歧的前提下視費爾巴哈為自己批判唯心主義和宗教、追求哲學真理的同盟軍的。而馬克思為創辦《德法年鑒》爭取同盟軍的努力,又是同馬克思恩格斯明確確立唯物史觀之前這一時期的思想發展密切相關的。至於馬克思在這一時期的思想發展,除了見諸於他在該時期撰寫的文章外,也表現在他這一時期的書信中。

遺憾的是,馬克思恩格斯與費爾巴哈的通信,歷史上流傳下來的很少。但是,正因為少,它們才顯得彌足珍貴。例如,恩格斯在1845年2月22日至3月7日之間致馬克思的信中講道:“我收到了費爾巴哈的一封信(因為我們給他寫過信)。費爾巴哈說,他首先要徹底清除宗教垃圾,然后才能好好研究共產主義,以寫文章來捍衛共產主義……。另外他又說,他是共產主義者,因此對他來說,問題隻在於如何實行共產主義而已。”由於費爾巴哈至恩格斯的這封信未流傳下來,所以我們缺失一份重要的實証材料,來更為詳細地揭示馬克思恩格斯此時與費爾巴哈在思想上的共同之處及其分歧所在,而這一點對於我們理解此后馬克思撰寫《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以及馬克思恩格斯合寫《德意志意識形態》具有重要意義。因為,此時離他們撰寫上述文獻為時不遠,上述文獻雖然已在他們的思想當中孕育。就此而言,恩格斯轉述的哪怕是隻言片語,也有助於我們理解此時馬克思恩格斯與費爾巴哈在思想上的微妙差別,從而為我們理解后來誕生於對費爾巴哈哲學的批判的馬克思恩格斯唯物史觀提供了歷史資料。

費爾巴哈收到馬克思的信后(根據郵戳,費爾巴哈於10月6日收到馬克思的信),躊躇良久。這一時期,他不但寫下了研讀謝林的讀書筆記,而且先后寫下了兩篇給馬克思的回信草稿。這兩篇回信草稿在內容上差別很大,前一篇文字較長,首先講自己因兄長去世和瑣事纏身而無暇分身,無法為馬克思撰稿,隨后評價謝林在年輕時富有創造性,取得了如日中天的聲譽,盡管他敗壞了德國唯心主義,年紀大了之后又江郎才盡,使得天啟哲學荒謬不堪。后一篇文字相對簡短,先寫兄長去世導致自己無法專心批判謝林,后又提到其他人對謝林的批判,隨后草稿就中斷了。1843年10月25日,費爾巴哈寫下給馬克思的正式回信。由於這封正式回信僅流傳下信紙第一張正反兩面,后面的書信未保存下來,所以我們隻能根據現存內容判斷,費爾巴哈在推說自己兄長去世等個人原因后,雖然同意馬克思的信中對謝林哲學的政治評價,卻謝絕了馬克思關於為《德法年鑒》撰文批判謝林的請求。

1844年8月11日,馬克思再次致信費爾巴哈,稱贊他的著作《未來哲學》和《信仰的本質》為社會主義奠定了哲學基礎,即:建立在人們的現實差別基礎上的人與人的統一。同時,馬克思提到,費爾巴哈的代表作《基督教的本質》英文版和法文版正在翻譯出版之中,而且是由恩格斯審閱英文版譯文。馬克思之所以重視費爾巴哈的這部著作,是因為正像他在信中所說的那樣:“這裡的德國手工業者,即他們的共產主義部分,為數有幾百人,今年夏天,他們每周兩次聽他們的秘密團體的領導者講述您的著作《基督教的本質》,而且他們有異乎尋常的接受能力。”可以想象,馬克思興奮地看到,費爾巴哈哲學已經為廣大群眾所接受,因為他已經厭倦了布魯諾·鮑威爾等青年黑格爾派的那些脫離群眾的觀點。馬克思此時已經認識到:“歷史正在把我們文明社會的這些‘野蠻人’[指無產者]變成人類解放的實踐因素。”字裡行間充分體現出,馬克思希望將批判的武器與武器的批判結合起來。

至於馬克思的第二封去信是否得到費爾巴哈的回信,由於沒有文獻流傳下來,無從知曉。但是,根據馬克思恩格斯此后不久就寫下《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和《德意志意識形態》,從而清算了自己以往受到的費爾巴哈思想的影響這一史實來判斷,即使費爾巴哈有回信,馬克思恩格斯與其交流的效果也不會很理想。況且,根據上文提及的那封在歷史上遺失、由恩格斯轉述的費爾巴哈致恩格斯書信中的隻言片語來判斷,費爾巴哈顯然是借宗教批判來回避政治批判。而且他對於如何實現共產主義,顯然理解得與馬克思恩格斯不同。這樣,我們也就可以理解,恩格斯早在1844年11月19日致馬克思的信中就指出他們與費爾巴哈的分歧:“費爾巴哈的‘人’是從上帝引申出來的,……他的‘人’無疑還戴著抽象概念的神學光環。進到‘人’的真正途徑是與此完全相反的。我們必須從我,從經驗的、肉體的個人出發……隻要‘人’不是以經驗的人為基礎,那麼他始終是一個虛幻的形象。簡言之,如果要使我們的思想,尤其是要使我們的”人“成為某種真實的東西,我們就必須從經驗主義和唯物主義出發……。”顯然,恩格斯此時已經認識到,費爾巴哈的唯物主義不夠徹底,馬克思恩格斯自己要進一步將唯物論從自然領域貫徹到社會歷史領域。

1845年春,馬克思撰寫了《關於費爾巴哈的提綱》,批判費爾巴哈忽視人的主觀能動性和實踐的作用,並針對其缺點指出,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這標志著馬克思恩格斯所說的“現代哲學能夠借以成為真理的唯一聯盟”這一思想發展階段的結束。1845年秋至1846年5月,馬克思恩格斯合作撰寫了《德意志意識形態》。在“費爾巴哈”這一章中,他們借助批判費爾巴哈更為系統地闡述了唯物史觀。所以說,唯物史觀是在對費爾巴哈哲學的批判中確立起來的。而對費爾巴哈哲學的認識,馬克思恩格斯經歷了一個發展過程。就此而言,他們與費爾巴哈的通信作為馬克思恩格斯思想發展史上“現代哲學能夠借以成為真理的唯一聯盟”這一階段的體現,具有充分的歷史價值,也因此而具有充分的檔案價值。

馬克思致費爾巴哈的書信,中文譯文發表於《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第二版第47卷。費爾巴哈致馬克思的書信,中文譯文尚未發表,因為《馬克思恩格斯全集》中文版不收錄費爾巴哈致馬克思恩格斯的書信,《費爾巴哈著作集》中文版也不收錄費爾巴哈的書信,而《費爾巴哈書信集》尚未翻譯成中文版。歷史上流傳下來的馬克思與費爾巴哈的通信原件,除費爾巴哈的正式回信之外,包括馬克思的兩封書信和費爾巴哈的兩封書信草稿在內,均保存於慕尼黑大學圖書館,檔案編號分別為“Sign.4°Cod.ms.935b: 50”和“Sign.4°Cod.ms.935a/41”。費爾巴哈的正式回信,書信原件保存於荷蘭阿姆斯特丹國際社會史研究所檔案館,檔案編號“, Sign.D 1910/D IV 6”,我們已從該館網頁上下載了其電子復制件。至此,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信息資料館已完整地將流傳下來的馬克思和費爾巴哈通信手稿復制件作為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文獻檔案保存下來。

﹝魯路:中央黨史和文獻研究院信息資料館﹞

(來源:《信息資料參考》2019年第2期

馬克思1843年10月3日致費爾巴哈的信,第1頁

1843年10月3日馬克思致費爾巴哈的信,第2頁

1843年10月3日馬克思致費爾巴哈的信,第3頁

1843年10月3日馬克思致費爾巴哈的信,第4頁

1844年8月11日馬克思致費爾巴哈的信,第1頁

1844年8月11日馬克思致費爾巴哈的信,第2頁

1844年8月11日馬克思致費爾巴哈的信,第3頁

1844年8月11日馬克思致費爾巴哈的信,第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