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彭德懷稱作“老哥”的史可全

作者:梅興無    發布時間:2020-04-15    來源:人民網-中國共產黨新聞網
分享到 :

1955年解放軍授銜時,在開國少將中年紀最長的一位叫史可全,當時他已經63歲了。其實在整個開國將帥中,他的年齡也僅比朱德元帥小6歲,連領導過他的彭德懷元帥都親切地稱他為“老哥”。老將軍史可全在后勤戰線干了大半輩子,看似波瀾不驚的人生長河卻泛起了令人感動的傳奇浪花。

給段德昌當秘密交通

史可全,原名史太金,1892年出生於湖北天門干驛鎮史嶺村一個貧苦農民家庭。12歲他就給地主老財家放牛,受盡了剝削和壓迫。1926年,他在家鄉參加了農民運動,1927年3月加入中國共產黨。

1927年下半年,受黨組織的委派,史可全到江陵縣馬家寨,以雜貨店伙計身份為掩護,從事黨的秘密交通工作,經馬家寨黨組織安排,成為在這一帶領導武裝斗爭的段德昌的秘密交通員。

這期間,史可全做的一項讓他終生感到榮耀的工作,就是成了段德昌與彭德懷之間的聯絡人。那時,段德昌在攻打江陵彌陀寺的戰斗中負傷,史可全護送他秘密回到家鄉湖南南縣(與湖北相鄰)養傷。

段德昌得知駐防南縣的湘軍是彭德懷所部,心裡十分高興。早在北伐時期,充滿正義感的彭德懷就與共產黨員段德昌結識。在段德昌的引導下,彭德懷十分向往共產黨。大革命失敗后,段德昌受黨組織的派遣,潛回洪湖地區開展農村武裝斗爭﹔彭德懷則率部隨軍東征,后移駐南縣。

段德昌派史可全秘密聯系上了彭德懷。彭德懷迫不及待地讓史可全帶他連夜去看望段德昌。兩人一見面,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彭德懷關切地詢問段德昌的傷情,讓隨他一起去的團部醫官給段德昌治傷,還帶了不少雞、魚等滋補品給他。他們倆單獨在一起的時候,談論對局勢的看法,彭德懷再次向段德昌表達加入中國共產黨的迫切願望,段德昌緊緊握住他的手說:“德懷同志,非常歡迎你加入共產黨,我願意當你的入黨介紹人。”

出於保密考慮,段德昌與彭德懷約定,盡量少見面,有事可由史可全聯絡轉達。史可全便成了那段時間段德昌與彭德懷之間聯系人。史可全比彭德懷年長6歲,每次見面,彭德懷總是“老哥”長、“老哥”短地稱呼他。

根據段德昌的建議,中共南華安特委很快同意吸收彭德懷入黨,並上報湖南省委批准。段德昌破例讓史可全把彭德懷請來,履行入黨介紹人的職責,與彭德懷談話。段德昌的談話重點有二:一是要十分重視黨在軍隊中的工作﹔二是入黨后要做好受委屈、甚至犧牲的准備。他還送給彭德懷兩本書,一本是《通俗資本論》,一本是《無產階級哲學說》,囑咐彭多讀書,提高理論水平。彭德懷后來深情地寫道:“幾十年來,段德昌的形象都活在我的生活中,我一刻也沒有忘記他,誰也沒有想到,那就是同我的最后一次談話。”

在段德昌傷愈准備離開南縣時,彭德懷讓史可全詢問段德昌需要什麼幫助,段提出需要槍支彈藥和路費,准備回洪湖地區繼續發動群眾,開展武裝斗爭。彭德懷立即命人將未上號冊的私槍10支和幾百發子彈以及一筆經費,通過史可全秘密送給了段德昌。

史可全隨段德昌返回洪湖地區后,繼續在馬家寨雜貨店做黨的秘密交通工作。1929年3月,史可全收到一份國民黨軍將進犯馬家寨的情報,連夜送交段德昌,使在馬家寨的游擊隊迅速轉移,轉危為安。

國民黨軍扑空后,進行了大搜捕。史可全被捕,被關到長江南岸的公安縣斗湖堤敵軍營部。敵人施用酷刑,拷問他:“你是不是共產黨?”他堅定地問答:“不是。我就是一個雜貨店伙計,每天下午五點就上鋪板關門,外面的事我一點都不知道。”打手用燒紅的烙鐵來威脅他,他一口咬定:“我啥事都不知道!”敵人一無所獲,隻得將他關進牢房。

不久,經馬家寨地下黨組織派人打通了敵營長的關系,史可全被釋放回到了馬家寨。段德昌特地來看望他,稱贊他勇敢堅強,經受住了嚴峻的考驗,是個好樣的共產黨員,鼓勵他:“要繼續好好地干。”並安排他在馬家寨再開一個甜食館,繼續做黨的秘密交通工作。

為彭德懷摸魚改善伙食

1930年7月,紅四、六軍在公安會師組成紅二軍團,賀龍、周逸群、段德昌率領紅軍主力創建了洪湖革命根據地。1931年3月,紅二軍團改編為紅三軍。也在這一年,史可全回到家鄉擔任鄉蘇維埃擁紅委員。

1932年春,擔任紅三軍九師師長的段德昌率部開辟襄北根據地,在天門東北部組織文家墩戰役。史可全聽說老領導帶領紅軍打過來了,心情特別激動。在黨組織的領導下,他動員群眾籌集軍需物資,裝了五六船,運送到紅九師駐地張家場。段德昌見到史可全,稱贊道:“你在馬家寨做秘密交通搞得不錯,這次糧秣運輸也搞得不錯呢!”

段德昌指揮紅軍在文家墩打了一個漂亮的大勝仗,共俘敵2000余人,擊斃敵團長1名,生擒敵旅長韓昌俊。這一勝利,粉碎了國民黨軍對洪湖蘇區的“圍剿”,給蘇區群眾以極大的鼓舞。不久,史可全和30多名青年一起正式參加了紅軍。

此時,史可全已經40歲了。顯然,這把年紀已不適合拿槍杆子上戰場沖鋒陷陣了。段德昌對他說:“我看你籌集物資有一套,你就去做糧秣工作吧!”於是,史可全被安排做后勤工作,這一干就是大半輩子。

史可全從連隊的軍需干起,然后是連司務長、團供給主任,1935年長征時,史可全擔任紅二軍團(1934年10月恢復此番號)四師供給部部長、紅二方面軍供給部糧秣科科長。在國民黨軍的“圍剿”下,籌集、運輸、保管糧草都非常困難,但史可全的后勤工作做得十分出色,為部隊在困境中生存下來作出了特殊貢獻。賀龍多次稱贊史可全“是紅二軍團的大功臣”。

全面抗戰爆發后,紅二方面軍改編為八路軍一二○師,史可全任三五八旅兵站站長,1942年任該旅供給部長,這時他已年過半百。當時八路軍的許多干部都向往去延安抗大學習充電,出身貧苦、文化水平較低的史可全更是渴望到抗大去學習,幾番向組織打報告,他終於得償所願,接到了去抗大學習的通知。他高高興興地忙著做交接工作,一心准備去抗大學習。可是,第二天又跟著來了一道命令,要調他到晉綏二軍分區去任職,立即赴任。對此,他開始有些抵觸情緒,就找旅長張宗遜反映自己的想法:“我文化低,好容易得到一個學習機會,怎麼又不讓我去了呢?”張宗遜笑道:“誰叫你‘駝子摔筋斗——兩頭翹(俏)’呢?部隊現在急需要你。許光達到晉綏去開辟根據地,成立二軍分區,說要個得力的供給部長。選來選去,賀老總選中了你。”張宗遜這麼一說,史可全表示完全服從新的任職命令,打趣地說:“我這個供給部長,絕對‘供給’你們調動!”

二軍分區所處的晉西北地區,是一塊貧瘠的土地,加上日軍的瘋狂“掃蕩”,國民黨的經濟封鎖,根據地軍民生活極其困難。盡管史可全使出渾身解數籌集給養,但部隊的日子仍過得緊緊巴巴的。

一次,八路軍副總司令彭德懷要來二軍分區視察工作,司令員許光達心裡很著急,就找到史可全說:“彭老總要來,你想點辦法給老總改善一下伙食。”聽說彭德懷來,史可全心裡樂開了花,想都沒想就拍了胸脯:“這事包在我身上!”

雖夸下了海口,但史可全心裡明白,在貧窮的晉西北弄到改善伙食的食材可不是件容易事,部隊機關已幾天沒吃上菜了,大家都是用鹽水當菜拌小米吃。他帶著供給部的兩個戰士漫無目的地出了門,轉來轉去,轉到一條小河溝邊,他眼前突然一亮,有河溝就一定有魚呀!他從小在湖邊長大,摸魚捕鱔是拿手好戲。他興沖沖地跳下河溝,忙乎了個把小時,撈上來一兩斤魚和黃鱔,總算是“手中有菜,心中不慌”了。

餐桌上擺上一缽鮮魚湯,彭德懷興奮地對許光達說:“嚯,打牙祭啦,這可是不容易呀!”許光達連忙把史可全介紹給他:“這都是老史的功勞。”史可全緊緊握住彭德懷的手,激動地說:“彭老總,您不記得我啦?我是史可全呀!”彭德懷這才認出他來:“是你呀,老哥!有十幾年沒見面了吧?”史可全點點頭,這些年來,他多麼盼望跟彭老總說上幾句話,可一想到彭老總指揮千軍萬馬,時間金貴,他不敢打擾啊。史可全簡要地向彭德懷報告了自己十幾年來的革命經歷,彭德懷勉勵他繼續為革命多做貢獻。后來,彭德懷碰到賀龍,還稱贊史可全是個干后勤工作的能人。

1944年11月,史可全參加賀炳炎、廖漢生為首的干部大隊,隨王震南下到中原軍區。襄南軍分區、江漢軍區在洪湖成立后,賀炳炎、廖漢生分別任司令員、政治委員,史可全任供給部長。1946年8月,史可全隨部參加中原突圍返回延安,又回到許光達為司令員的晉綏軍區第三縱隊任供給部長。

1947年夏,三縱隊歸建西北野戰軍,史可全直接在彭德懷指揮下戰斗。彭德懷經常到部隊檢查指導工作。就餐時,史可全總是因沒有條件把彭德懷招待好而感到愧疚,真誠地說:“彭老總,等全國解放了,我們一定好好招待您一頓。”彭德懷動情地說:“老哥,已經很難為你這個供給部長了。等全國解放了,我一定來吃你的飯!”

鄉親們眼中的“草鞋將軍”

新中國成立后,史可全先后任甘肅省軍區后勤部部長、西北軍區北京辦事處主任、蘭州軍區后勤部副部長等職,1955年被授予少將軍銜,獲二級八一勛章、二級獨立自由勛章、一級解放勛章。1957年,65歲的史可全離職休養,回到了魂牽夢繞的故鄉。

史可全,老百姓眼中的將軍、大官,一點官架子都沒有,一身舊軍裝,一雙草鞋,如魚得水般地來到他所熟悉的鄉親們中間,同大伙兒一起拉家常,鄉親們倍感親切,親熱地叫他“草鞋將軍”。

鄉親們從來沒有近距離地接觸過這麼大的官,有什麼事情,都願意跟將軍說,特別是有了冤屈都習慣找將軍傾訴,央求將軍為自己做主、伸冤。可史可全離休了,無職無權,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傾聽,好言相勸,並留他們吃飯。有段日子,他家每天開兩三桌飯,有時還得開流水席,他說:“群眾對我講心裡話,是看得起我老頭子,把我老頭子當親人。”

對鄉親們的請托,不論辦得到還是辦不到,史可全都不遺余力伸出援手。他不顧年事已高,白天穿著自己打的草鞋,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在泥濘的小路上,往返幾十裡地了解情況,幫群眾說話,紓解困難﹔晚上回家后,在常常停電的情況下,點亮煤油燈,戴上老花鏡,憑著那點有限的文化,本著對黨、對群眾負責的態度,寫出了幾十份有理、有據的調查材料,然后親自呈交給省、地、縣的有關領導,希望他們能夠幫幫鄉親們。在當時那種政治大氣候下,作為一個老共產黨員、老紅軍,這是他唯一可以做到的事情。

在一個大雨滂沱的仲夏,史可全家的院子裡積了60多厘米深的水。大雨中,一個十五六歲、骨瘦如柴的年輕人站在門口不肯走,被淋得像一隻落湯雞。史可全連忙把他喊進屋,吩咐兒子找衣服給他換上。年輕人說他是個右派,是來找老將軍伸冤的。家裡人提醒老將軍,右派是敵我矛盾,要注意劃清界限。老將軍立刻板起臉說:“亂彈琴,他還是個小伢子嘛!”

年輕人很聰明,13歲就考上了師范學校。隻因在學校裡給黨員班長提了一條意見,結果被打成右派,取消了分配工作的資格,被遣送回鄉監督勞動改造。史可全從小受苦無錢讀書,沒有多少文化,但他十分敬重有文化的人。史可全把年輕人安頓在家裡住下后,又親自帶著他到學校去核實情況,到教育局去申訴,到縣委找領導上訪,一有機會,還讓他在領導面前吹拉彈唱、刻章作畫,展示其才華、才藝。

盡管史可全無法幫助他摘掉蒙冤的右派帽子(直至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后他才最終得到徹底平反),但終於幫他解除了監督改造的桎梏,重新獲得分配工作的機會。他那含辛茹苦的老母親扑通一下跪在老將軍那雙穿著草鞋、沾滿泥漿的腳下,失聲慟哭。史可全一把扶起她,連連說:“使不得、使不得,老嫂子!我是個老紅軍、老黨員,為人民服務是我的本分!”史可全把這件事看成自己人生中的一大成就:既幫助一個年輕人人盡其才,又為國家避免了人才的浪費。

后來,那位老母親親手打了5雙草鞋送給史可全,說:“老將軍,家裡窮,沒啥好謝您的。鄉親們都管您叫‘草鞋將軍’,我就打了幾雙草鞋送您,包管您穿得跟腳,走路踏實。”“草鞋將軍”雙手捧著草鞋,激動地注視著它,那是年輕人的老母親用自己種的麻漂白后,搓成精細的麻繩,精心編織出來的。史可全非常珍惜它,一直不舍得穿。在后來的20多年中,他先后搬了5次家,都把它珍藏在身邊,視作人民群眾送給自己的一件珍貴的禮物。

年近古稀蘆蕩開荒

史可全從部隊離休不久,就趕上三年自然災害的困難時期。老將軍憂國憂民,寢食難安。他主動找到在中原軍區時的老戰友、湖北省省長張體學說:“為減輕國家負擔,我打算像戰爭年代一樣,‘自己動手,豐衣足食’。”並詳細談了自己的打算。張體學高興地說:“當年中原突圍那麼困難,我們都一起拼過來了。你回去自力更生、艱苦奮斗,我完全支持。”還表示要號召老同志們向他學習。

史可全打算干自己的老本行:種地。他把目光投向了距離荊州古城15多公裡的一片蘆葦蕩。他與蘆葦蕩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小時候沒飯吃,就鑽進蘆葦蕩討生活﹔當秘密交通時,他憑借蘆葦蕩的掩護,躲過了反動派一次次追捕﹔他當江漢軍區供給部長時,又把一片片蘆葦蕩變成了供給基地,解決了部隊的給養問題。這一次,他要再次借助蘆葦蕩,渡過眼前的困難。

史可全帶著警衛員、炊事員等身邊工作人員,來到蘆葦蕩安營扎寨。年近古稀的他,每天精神抖擻,揮舞鐮刀“咔嚓、咔嚓”地砍蘆葦,轉眼間一大片蘆葦便倒在了他的身后,連身邊那些年輕力壯的小伙子都甘拜下風。三伏天的蘆葦蕩熱得像個大蒸籠,史可全像一個地道的老農一樣,揮汗如雨,開墾了大片荒地。

孩子們一放暑假,史可全就把他們帶到蘆葦蕩,既是為開荒種地增添人手,更重要的是想鍛煉孩子們,讓他們從小就保持勞動人民的本色,養成吃苦耐勞的習慣,磨練艱苦奮斗的作風。孩子們砍蘆葦手上打起了血泡,弄破后疼得他們直叫喚,史可全說:“沒事,等起了繭子就好了。”最叫孩子們開心的是,他們跟父親學會了摸魚的絕技。從湖裡摸到幾條魚上來,在蘆葦茬中間支起鍋子,用湖水煮湖魚,然后美美地享用自己的勞動成果。

史可全手把手地教孩子們種紅薯、棉花和各種瓜果蔬菜。辛勤勞動換來成果,除了自家吃用外,大部分都送給了看守監獄的戰士和周圍的群眾。用賣蘆葦的錢買回幾隻小豬仔喂養,過年殺年豬,史可全就把周圍的鄉親和城裡的名師、名醫、名演員請到家裡來做客,吃肉喝湯拉家常。

得到幫助的周圍群眾受到啟發,紛紛跟著史可全鑽進蘆葦蕩討生活。大家都佩服老將軍有眼力,不愧是供給部長,帶領大伙兒找到了勤勞謀生的好路子。

史可全一生簡朴,省吃儉用,周濟群眾,身后未留分文,家中最值錢的是一台14寸的黑白電視機。他自立自強、踏實坦蕩的人生觀,確是留給子女們最寶貴的遺產。

史可全的子女們都傳承了老將軍的優秀品質,不改本色。從部隊轉業后,他們大都成為企業的普通職工,后又在企業改制中先后下崗,但他們沒有怨天尤人、自暴自棄,而是像他們的父親一樣開荒種地,養雞養鴨,過著自食其力的生活。

南樓守望彭老總

“文革”中,史可全雖已離休多年,遠離政治舞台,但還是未能幸免,被打成“賀龍分子”。到了1974年,史可全已82歲高齡了,患有多種疾病,但因戴著“賀龍分子”的帽子,在當地醫院得不到有效的治療。時任總參管理局局長的黎化南,跟他都是從紅二軍團走出來的老戰友,又都是長期從事部隊后勤工作的同行。知道老戰友窘境后,黎化南頂著壓力,冒著風險,想方設法把史可全接到北京,住進301醫院南樓。

南樓是將軍病區,需要經過幾道哨卡才能進的地方。史可全年紀大、身體弱,能夠的活動范圍就是短短的走廊。他經常拄著拐杖在走廊慢慢踱步。與他相鄰的病室門口一天到晚都有警衛嚴密把守,隻要他走到跟前,就會被警衛無聲地擋開。歷經戰火硝煙的老紅軍憑著特有的政治嗅覺,敏銳地察覺到那間戒備森嚴的病室裡一定住著特殊的病人。史可全生性倔強,警衛越是揮臂阻攔,他越想知道病室裡住的是誰。一次,他見那神秘的病室門半掩著,趁警衛不備,猛一探頭,瞅見病床上躺著一個衰老側影,好似在哪兒見過?從此,他為那個揮之不去的衰老側影而冥思苦想。

一天,陪護他的女兒史紫雲攙扶他坐在病室的陽台上晒太陽。他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那間神秘病室的陽台,驟然間他的心一下子抽緊了。他看見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緊閉雙目半臥在輪椅上,干枯的臉上沒有一點生機。他覺得似曾相識,愣愣地注視良久,突然他激動得難以自已,猛地扔掉多年來寸步不離的拐杖,“嗖”地一下站起來,“彭老總!”悲涼深沉的呼喚從他心底迸發而出。他顫巍巍地將右手舉向頭側,庄嚴的軍禮凝聚著他對彭老總的無限崇敬和思念。彭德懷沒有絲毫反應,他已被折磨得“脫了相”。史可全不忍久視,閉上雙眼,渾濁的老淚從眼縫涌出,挂在他那寫滿滄桑的臉上。

打那以后,史可全天天都守望在陽台上,哪怕是陰天沒有陽光。不僅醫生查房時他不願進屋,就連輸液、吃飯都不願離開陽台。他根本就不像一個住院的病人,倒像是個忠於職守的老警衛。一連20多天,史可全每天都在陽台上苦苦地守望著、守望著。

進入11月后,北京的天氣已經很寒冷了,紛紛揚揚的雪花從天空中飄洒下來,早已結冰的陽台上鋪滿積雪。在凜冽的寒風中,史可全依然執著地守望在那裡,誰勸他就對誰吹胡子瞪眼發脾氣,任性得像個不懂事的孩子。一位護士實在看不下去了,便把史紫雲拉到一邊,含著淚悄悄地說:“告訴老爺子吧,別等了,人幾天前就沒啦!”

沒想到戰功赫赫、英雄一世的彭老總竟然這樣無聲無息地走了。史可全沒想到守望多日,近在咫尺,卻沒能最后看上他一眼。沒了希望和寄托,史可全仿佛失去精神支柱,在病床上躺了整整三天三夜,眼裡噙淚,不言不語,不吃不喝。到了第四天,他突然大吵大鬧要求出院,還一個勁地嚷著要吃烤鴨。他的老首長彭紹輝副總參謀長聞知,派人從京西賓館送來了一隻烤鴨。

入夜,朔風呼嘯,大雪飄飄。史可全捧著那隻來之不易的烤鴨,在病室的陽台上長跪不起,泣不成聲地說:“彭老總,我還欠你一頓飯啊!可我再也還不上這頓飯了……”

1979年,史可全不幸病逝。 

原載:《世紀風採》2020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