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何足懼 留待后來者

——陳良義烈士傳略

作者:史復明    發布時間:2020-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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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良義,字仲宜,1905年11月14日出生於寧波府所屬南田龍泉塘,(今象山縣高塘島鄉江北村)。家境殷實,開有酒坊。父親陳楚琛,母親黃氏,四個兄弟,一個妹妹,陳良義排行老二。

陳良義8歲就讀高塘登龍小學,后又轉至南田縣立小學。1919年夏,考入臨海回浦私立高等小學,與同鄉吳德元為同班同學。陳良義讀書非常勤奮,從15歲起開始練習寫詩作文,堅持寫日記,從不間斷,當地人們稱贊他是“腳趾尖都會寫字”的人。

1920年,陳良義從回浦高小畢業,他又和吳德元一起考入了位於寧波南門外的浙江省立第四中學。離家前,慈愛的母親黃氏正為兒子的遠行而擔心,陳良義則堅定地回答:“人家出洋游歷,也不以為遠,況寧波和南田相隔一海,不過咫尺,又有什麼要緊!”

浙江省立四中是一所深受五四新文化運動影響的學校,尤其是1923年,經亨頤兼任省立四中校長之后,學校更是充滿了自由民主的氛圍。他一方面廣延名師,改革學制,另一方面主張學生全面發展,提倡課外活動,經常邀請一些社會名流如胡漢民、戴季陶、吳稚暉以及著名的共產黨人如陳望道、惲代英、楊賢江、施存統等來校演講,校內甚至公開宣傳馬克思主義,贊頌俄國革命。1924年列寧逝世的消息傳到寧波,5月4日,省立四中在大禮堂舉行了500余人參加的追悼大會。學生們的思想也極為活躍,各種學術團體及刊物,如飛蛾社、衛社以及雪花社,《大風》《青潮》《寧波評論》等如雨后春筍般出現。這樣的特殊環境,無疑會對有著強烈進取心的陳良義產生深刻的影響。

在四中讀書時期,陳良義刻苦勤讀,語文、數學等各門功課均獲優秀,作文、數學、書法比賽也經常獲獎。其間,他喜愛上了文學,常有作品在《學生雜志》《學生文藝叢刊》等多個刊物上發表,而且還多次參加了《學生雜志》組織的討論活動。為鍛煉自己的演講口才,他經常獨自在宿舍裡對著鏡子苦練。

1924年秋,受到江浙戰爭的影響,省立四中停課,陳良義回到南田龍泉塘。不久,應縣立小學之邀,前往代課。戰爭的陰影和國家的命運,讓這位年輕的學子心情分外地沉重。他借花言志,寄寓了對國家和民族復興的信念。“已憔悴到這地步的鳳仙花,何苦這般殷勤地灌她呢?但是——亦許會放出美麗的花朵來的。”縣立小學“前臨河,有石橋,夜間屢有人燃燈照蟹,所得頗多”。鄉人所捕獲的螃蟹,讓他想到那些熱衷於爭斗而又不可一世的軍閥。他用調侃的語言奉勸道:“別再逞雄橫行了,當心你自己的前途呀,那熒熒地雖隻一點漁燈,但是你畢竟是敵不過他的喲!”

1925年1月,華少峰、姜冰生、劉滄海、沃醒華、陳鴻等一批共產黨員和團員在省立四中發起組織了寧波社會科學研究會。該團體以“研究社會科學,討論實際問題,並努力得出最后結論,為社會改造之張本”為宗旨的,從“讀書、討論、調查、革命運動”四個方面開展工作,來推動國民革命運動。陳良義是這個團體的首批成員,並且很快成為活躍分子。作為寧波團地委的外圍組織,該研究會成立后僅十幾天,就“曾猛烈地參加過非基督教運動,並且參加國民會議促成會”,多次召開諸如“怎樣開展國民會議運動”的會議。在5月1日,更是聯合了寧波勞動研究會發起了有五六百人參加五一國際勞動節紀念大會。5日,又發起了馬克思誕生107周年的紀念活動。在這個團體中,陳良義不僅更加深入地學習了馬克思主義學說,升華了思想,而且通過參加具體的活動鍛煉實踐能力。

5月30日,上海發生了震驚中外的“五卅”慘案。消息傳到寧波后,全市民眾無比憤慨,四中學生在黨和寧波學聯領導下,組織宣傳隊,奔赴各地開展反帝愛國活動。陳良義和吳德元帶著舟山籍的同學組成一支宣傳隊,先后到象山石浦,舟山定海、沈家門,進行街頭演說,參加當地集會游行、查禁英日仇貨、募捐支援“五卅”死難烈士家屬和罷工工人等活動。從這些社會活動中,陳良義不僅感受到了民眾高漲的愛國熱情和強大的民眾力量,而且也堅定了他自己報國救民的思想。他在組詩《竹垞》中,借植物表達道:“菊花雖則被人們折去而枯萎了,但是——他能耐過嚴厲的風霜呢?”“北風吹得起勁的時候,竹葉率性長嘯了。”

1925年秋,陳良義和吳德元在寧波四中加入了共青團。1926年春,轉為共產黨員。9月,吳德元擔任了中共寧波省立四中的支部書記。陳良義和吳德元二人在性格上有很大差異,一個性情溫和,寡言少語﹔而另一個性格豪爽,剛正不阿。但共同的革命追求,再加上同鄉、同學的關系,讓他們成為了工作上的好搭檔與親密無間的好朋友。陳良義長於寫作,喜填詞,善搞宣傳工作。面對軍閥統治的社會黑暗,他在詩歌中多次表達了救國救民的強烈責任感和使命感。短詩《更夫》寫道:“在昏沉沉的深夜當兒,我願去做擊柝的更夫,驚起人們的睡夢。”詩人希望通過自己的努力來喚醒更多沉睡中的國民。在《刻硯》中,陳良義則是借刻硯人鍥而不舍磨刻行,表達了自己努力追求的心志。詩歌寫道:“雖然冷清清的沒生意,要是我們努力的去磨,終會發起光閃閃的電來罷?”

1926年夏,陳良義從省立四中高中畢業后,報考了浙江大學。8月,他收到了錄取通知書,但是幾天之后他又接到了寧波黨組織的指示信,通知他和吳德元去廣州黃埔軍校報到。陳良義決定服從組織安排,放棄大學深造的機會。他耐心地說服父母,告別弟妹和新婚妻子,踏上了從軍的征途。他和吳德元到黃埔軍校后,經過半個月的學習、訓練,被分配到國民革民軍第十七軍政治部宣傳處任干事。

隨著北伐形勢步步推進,1927年1月7日,寧波地委發出通告要求所屬黨組織“在各鄉各縣,推動民眾,召集鄉民會議、縣民會議,打倒一切貪官污吏、土豪劣紳”,以配合國民革命軍北伐,並“要求自選縣長……”。2月,北伐軍進駐寧波。為推進國民革命運動,第十七軍政治部黨組織和中共寧波地委研究決定,派遣陳良義、吳德元回南田開展工作。

春節前夕,陳良義、吳德元、劉炯、章福培、葉剛等20余人來到了南田縣。在獨立支部的密切配合下,他們迅速地發動群眾,組建了國民黨南田縣政府和國民黨南田縣黨部。共產黨員劉炯出任縣長,王鳴皋任縣黨部主任,陳良義任縣黨部副主任兼秘書,吳德元、葉剛、章福培、蔣靜宇分別擔任宣傳、組織、婦女、農運各部部長。不久,獨立支部改選,陳良義任書記,吳德元任宣傳委員、葉剛任組織委員、章福培任農運委員、蔣靜宇任婦運委員。

在新的中共南田獨立支部的領導下,以農漁民為主體的國民革命運動在南田縣轟轟烈烈地開展起來,農民協會、漁民協會、手工業協會、婦女協會、商民協會、教育協會等群眾團體相繼宣告成立,形成一股強大的革命勢力。南田縣政府廣貼布告,明令禁止天主教、耶穌教、基督教進行一切崇洋媚外的宣傳活動,對散布在全縣各地的教堂進行嚴格檢查,一旦發現有非法活動,立即予以查封。與此同時,組織力量,深入到全縣農村張貼布告,散發傳單,舉行演說,宣布廢除各種苛捐雜稅,嚴禁高利貸盤剝,實行“減租減息”。對全縣的廟產、祠田進行調查登記,將這些田產的租谷收入充作教育經費,動員貧苦的農漁民子女免費入學。在高塘島,發動民眾修繕白鶴廟,將之作為新建的南田縣立第三小學校舍。

為使反帝反封建的國民革命運動成為廣大群眾的自覺行動,把廣大婦女從封建禮教束縛中解放出來,同男子一樣參加社會斗爭,陳良義親自編寫了通俗易懂的說唱文學,把它刻印成小冊子,分發到全縣各所小學,要求教師利用民間小調教會學生,向周邊民眾演唱,大張旗鼓地宣傳男女平等、婚姻自主、反對封建禮教、破除宗族觀念的思想,使廣大群眾特別是婦女提高階級覺悟,沖破一切舊思想、舊觀念,走自我解放的道路,參加國民革命運動。這場宣傳活動在南田全縣產生了廣泛而深遠的影響,南田婦女放胸、放足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考慮到當時南田縣的青壯年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文盲,南田獨立支部在鶴浦等地辦起短期的農漁民識字班,傳授文化知識,宣傳革命道理。識字班的開辦,培養了一批革命積極分子,進一步推動了南田縣的國民革命運動。陳良義等人十分注重骨干力量的培養和組織力量的發展。在革命運動中,培養並發展葉達才、陳良禮、王醉霞等為中共黨員,在近3個月時間裡,全縣南田籍貫黨員增加至12人。

1926年,象山、南田兩縣遇到歷史上罕見的大旱,“三月種田的時候,天就亢旱,以致耕種失時,六月裡天又大旱,各處的稻田,都變成焦土”,象山縣的大米已漲到“一元大洋,隻有一斗三升”(《鳴報》1926年10月10日)﹔懸海之縣的南田糧價更是畸高。1927年初,飢荒開始蔓延,土豪劣紳、投機奸商一面趁機置田買地,一面囤積居奇,哄抬糧價,大放高利貸,企圖大發橫財。改組后的中共南田獨立支部,立即把幫助災民度過災難作為推動國民革命運動進一步發展的一項中心工作。

1927年3月中旬,陳良義召開南田獨立支部會議。會議決定由農民協會、漁民協會出面,其他協會全力協助,發動群眾開展一場針對南田縣參議長何謨的反霸救災的斗爭。對於何謨之為人,《寧波民國日報》所刊的《封建勢力之一斑》中稱:“南田地處海疆,文化尚未發達,人民智識低淺,所有一切權利均被前議長何韋渡(字謨),攫取無遺,恣意橫行,無法無天。一般平民,欲鳴不能、欲訴無門,含冤忍怒,沉埋莫發久矣。”陳良義發動這次斗爭目的非常明確:一是“打到劣紳何韋渡,宣布其罪狀”﹔二是要求遣還被侵吞的賑濟糧款四千余。

在陳良義等人發動下,“(三月)二十七日,全邑四千五百人,作大規模之民眾運動”。南田縣農民協會、漁民協會、婦女協會等團體率領群眾,從四面八方涌進鴨咀頭街,把何謨的“何源大南貨店”和其住宅圍了個嚴嚴實實。揪出了何謨,查封了南貨店,搜出了數萬斤囤糧和4000多塊銀洋。接著,又在其他奸商處搜出一大批囤糧。

揪出了何謨之后,南田獨立支部趁熱打鐵,在鶴浦街頭舉行控訴大會。縣長劉炯主持大會,吳德元宣布何謨“剝削民膏、招收干兒、壟斷民食、私放重利、包攬訟事、排除異己、壓迫平民、吞飽公款、折人家產、殺人父母等”罪狀。大會“以為何韋渡罪恐多端,一般平民,直接或間接受害不少”為“不使萬惡盈貫者,有漏網之虞”,縣黨部及縣公署擬在會后組織“人民審判委員會”審判之。大會還以“南田全邑人民”的名義發表了《反對何謨宣言》。《宣言》稱何謨的罪惡“簡直罄竹難書。生在軍閥制度之下的民眾,都是敢怒而不敢言罷了。現在青天白日之下,我們當然要打到土豪劣紳。現在全邑一萬五千余的民眾,舉行反對何謨大運動,以振作我們的精神,共同來推到我們的蟊賊。”

大會之后,陳良義、吳德元等研究決定以縣政府的名義將搜查出來的10多萬斤囤糧,按平價賣給廣大飢民。並用賣糧所得的這筆款子加上被何謨侵吞的4000多元賑災銀洋,派人從寧海、奉化等地再購買10多萬斤大米和番薯絲,幫助災民度過了災荒。反霸救災斗爭的勝利,極大地鼓舞了南田廣大群眾的革命信心。

何謨被暫押到縣署監獄后,他自知一旦被審判,就難逃一死。於是囑咐來探監送飯的家人用重金收買監獄長和一名看守,結果這兩人在夜裡雇了一艘木帆船和何謨一起從南田出逃。第二天清晨,發現何謨逃跑之后,陳良義立即派陳良禮等從水路分頭到象山石浦、三門海游等地去追捕,但是沒有發現蹤跡。原來,何謨一行因被害怕追捕,在金星小灣上岸后,過曉塘、大泥塘,轉寧海長街,再逃至寧波。

1927年蔣介石發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寧波大批共產黨員遭到逮捕。4月下旬,接到寧波地委傳來的有關形勢消息,陳良義立即召集全體黨員在鶴浦文山前裡灣小學召開會議。要求每一個共產黨員注意隱蔽自己、保護群眾,特別注意保護他們中的積極分子。

5月中旬,一直蟄伏在寧波的何謨認為東山再起的時機已到,向國民黨“清黨調查委員會”的王俊進行告密。5月22日,王俊派第五團副官王功良趕往南田逮捕陳良義等共產黨員。下午5時,王功良率部乘寧波至海門的“臨浦號”客輪,從鴨咀頭登陸,在何謨眼線帶領下,直扑鶴浦文山前裡灣小學,將正在開會的將陳良義、吳德元、章福培、蔣靜宇等銬上手銬帶走,並搜去縣黨部的所有文卷、宣傳物品及陳良義的工作日記。葉剛由於去四都村做群眾工作,幸免於難。因王功良與蔣靜宇是同鄉又有點親戚關系,押到半道上就將她放了。當天晚上,陳良義等3人被關押在石浦警察所。第二天一大早,被押上“永寧號”客輪解送到寧波。中共南田獨立支部被破壞后,南田縣的農民協會、漁民協會等群眾團體都被迫解散。縣長劉炯挂印離職,王鳴皋也轉入地下,后離開了南田。

押到寧波后,陳良義等人被囚禁在湖西警察局看守所,並遭受了嚴刑拷打。但是,陳良義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他作詩以明心志:“觳觫屠刀下,寒噤已若蟬。生死何足懼,留待后來者。”殘酷的刑具可以摧毀革命者的肉體,卻動搖不了共產黨人的鋼鐵意志!為與戰友共勉,在獄中,陳良義又用顫抖著的手寫下“寧正而斃,勿苟而全”8個血字。

對於當時的情形,曾同獄囚禁的《寧波民國日報》社社長庄禹梅有這樣的回憶:“關在裡面的都是青年,估計約有百人左右……其中有個叫陳良義,是從南田逮捕來的。他將自己寫得一首詩給我看,因年久都忘了,隻記得開頭兩句是‘觳觫屠刀下,寒噤已若蟬。’據他說,情節嚴重,恐未能幸免。但他態度還是很從容,並沒有露出焦慮的形狀。”

6月22日上午,國民黨上海警備司令楊虎和第二路軍總指揮部政治部訓練部主任陳群奉蔣介石之命來寧波進行“清黨”屠殺。當天,他們就殘殺了寧波地委委員楊眉山和寧波總工會負責人王鯤。第二天,槍殺了鎮海獨立支部代理書記胡焦琴(女)和市總工會干部甘漢光。

陳良義自知即將就義,6月23日,他從容寫下致父母的遺書。其中寫道:“今午男等將受淞滬警備司令並兼任寧波特別清黨委員楊虎敲訊,昨日已有兩人被殺,男等料必死,特馳稟奉告,敬望轉知家中勿念。……男光明磊落,死實榮幸焉。死若無名,是為真死﹔死而有名,與生何異?所以,男毫不以此為可怕,故心中泰然……”

次日,楊虎又提審了陳良義、吳德元、章福培,對他們再次進行嚴刑審訊。據史料記載,因“楊虎受了吳等仇人何韋渡八百元錢的賄賂,必欲置之死地”,所以陳良義,吳德元、章福培“這幾個同志被打得最殘酷。吳德元同志的肋骨被打斷,腸子都露出來。”章福培“在審判時吐下了証據,被楊虎喝令毒打,暈死了三次。”最后,章福培被判了20年徒刑,陳良義、吳德元被判處了死刑。

1927年6月24日,陳良義與戰友吳德元在舊府署前英勇就義。

(作者單位:浙江省象山縣委黨史研究室)

(原載浙江省委黨史和文獻研究室《足跡》雜志2020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