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4年劉少奇關於解決漢冶萍公司困境的思考

作者:高中華    發布時間:2022-08-16    來源:黨的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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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冶萍公司全稱為漢冶萍煤鐵廠礦有限公司,1907 年由湖北漢陽鐵廠、大冶鐵礦、萍鄉煤礦三處企業合並而成,是當時中國最大也是最早的鋼鐵煤聯合企業。公司成立后,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以下簡稱“一戰”)期間發展到黃金時期,但隨著一戰之后世界經濟陷入蕭條而一蹶不振。漢冶萍公司的遭遇,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會條件下眾多中國民族企業的縮影。如何基於半殖民地半封建中國的社會條件,從我們黨領導的工人運動以及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運動的大視野中,看待民族企業遇到的困境,正確處理勞資關系,探索民族企業實現振興的道路,成為中國共產黨人必須研究和回答的問題。1922 年9 月至1925 年春,劉少奇奉中共湘區執行委員會和毛澤東委派,到安源路礦開展工人運動,並成功領導了1922 年9 月、1925 年1 月安源路礦工人罷工等運動,在勞、資兩界享有聲望。1923 年4 月,劉少奇代理安源工人俱樂部總主任,8 月正式當選總主任,在1924 年9 月安源召開的漢冶萍總工會第二次代表大會上當選為漢冶萍總工會委員長。針對漢冶萍公司出現的經濟困境,1924 年6 月、11月,劉少奇在長沙《大公報》、上海《新建設》等刊物接連發表了《救護漢冶萍公司》《整頓萍礦意見書》兩篇文章,分析了公司深處經濟困境的深層次原因,提出了整頓與發展公司的具體建議,並進而對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歷史條件下,我們黨如何領導和開展工人運動,如何結合工人運動實際貫徹黨制定的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綱領,如何認識、處理爭取和維護工人權益與推動民族實業發展的關系等問題,進行了深入思考。回顧和梳理劉少奇關於解決漢冶萍公司困境的思考,對深化我們黨建立初期領導工人運動的歷史研究,豐富劉少奇思想生平研究,都有重要意義。

一、劉少奇對漢冶萍公司深處困境的關注與分析

劉少奇分析了漢冶萍公司在當時中國實業中的突出地位,從國際與國內兩個層面分析了公司經濟受困的主要原因。

(一)充分認識漢冶萍公司在國計民生中的地位

第一,漢冶萍公司的存在關系到國家實業發展、國家興亡。劉少奇認為,漢冶萍公司在國民經濟中佔有極其重要的地位,關系到中國實業發展與民族自強。他指出,“漢冶萍在東亞,他的存在比平常產業有更深幾層的重要。他不獨在國民經濟上佔了極重要之地位﹔且為發展東方‘物質文明’之根據”,對其影響力予以高度重視。一戰帶來了世界軍事工業的發展和鋼鐵市場的繁榮,鋼鐵價格突飛猛漲,作為當時中國最大鋼鐵企業的漢冶萍公司乘勢發展。從 1915年起,公司連年盈利,至 20年代中期擁有多座化鐵爐,年產生鐵 15萬噸左右,佔同期全國生鐵產量的一半以上。而從一戰前后中國鐵制品的出口金額來看,1917年尚盈利 180萬兩,到 1925年“竟至斷絕”。究其原因,歐、美、日為了向中國銷售鋼鐵而千方百計限制中國實業發展,是一個重要因素。劉少奇指出,這種經濟侵略政策是“稍具世界眼光及注意過外患歷史的人,都是看得到的”。因此,他明確強調,漢冶萍公司的存在具有抵御列強經濟侵略的作用,“欲使列強不能把持世界鋼鐵以阻撓中國實業的發展”,促使中國實業的發展能夠得到有力支撐,“均非使漢冶萍永遠的存在不可”,這確實“關系於人民之生死國家之興亡”。隻有使漢冶萍公司永遠存在,“使他的主權完全屬於中國不旁落於外人”,才能不辜負公司的前途和使命。劉少奇大聲疾呼:“關系國民生死國家興亡之中國最大基礎的實業漢冶萍,要停工破產了呵 !其速起救護吧 !”一個“速”字,體現了救護的緊迫性。

第二,漢冶萍公司的生存關系到百余萬民眾的生計和社會穩定。一戰之后,國內煤礦、鐵礦減產,無法保証足量的焦煤供應,導致一些鐵廠長期關閉高爐。漢冶萍公司下屬鋼鐵企業陸續減產,有的不得不停產、關廠或並廠,一些附屬電站也不得不停止發電。1921年底,漢陽煉鋼爐全部停產。1922、1923年,大冶鐵廠雖新建兩個煉鐵爐,但時開時輟。為節省開支,緩解資金不足的壓力,1924年,漢冶萍公司將大冶鐵廠與大冶鐵礦合並成大冶鐵礦。同年,漢陽鐵廠 3號、4號高爐停產。次年,大冶鐵廠高爐全部停產。這些都嚴重地威脅了工人的生計。對此,劉少奇從保護民生與穩定社會秩序的角度考慮,漢冶萍公司的生存不僅是公司自身的問題,而且關系到依靠公司生活的百余萬民眾的生計,其中包括漢陽、大冶、萍鄉各廠礦 4萬多工人及其家屬 10多萬人,依靠各廠礦間接生活的工農商各業數十萬人,沿株萍路、粵漢路、湘江、長江至上海、日本一帶直接或間接依靠此產業生存的數十萬人。他提出,要保証這百余萬人民擁有得以謀生的正當職業,而不致於流落為游民或土匪,是漢冶萍公司的責任。

(二)深刻分析了公司受困的原因

第一,國際鋼鐵市場萎縮,公司連年虧空又融資困難,引發破產恐慌。一戰結束后,世界經濟陷入蕭條期,市場需求減少,漢冶萍公司出口銳減,生存維艱。劉少奇指出,在市場整體不振的背景下,漢冶萍公司“自然不能跑出這個‘天數’之外去發財”,“也隻有跟著走背時的一條路了”。在此期間,漢冶萍公司雖努力擴充銷路,但於事無補,從 1920年至1923年,分別虧空 128萬、51萬、366萬、295萬,總計 840萬元。由於鋼價下跌,導致市場上的各方信心受挫,普遍不看好漢冶萍公司有能力扭虧為盈,導致公司融資困難,加劇了經營危機。劉少奇指出:“近年因借款無著,營業蕭條,股東會議已有三年未開,而破產的‘漢冶萍停工’的消息,甚為喧騰”,以致於“各方有關系的人們,聞之莫不呈恐慌之狀”。這種破產恐慌進一步損傷了公司信譽,使得公司日常的融資經營更加捉襟見肘。

第二,為償還債務,公司長期以低價向日本等國出口生鐵,經濟損失嚴重。漢冶萍公司開辦之初為官辦性質,官款未濟,才改為官督商辦,但社會融資並不踴躍,不得已而向日、英、德等國借債。以日債為例,公司於 1903-1911年間向日本借債13筆約 1800萬日元,19121927年間向日本借債 15筆共 3200萬日元,兩次合計 400多萬銀元,因長期結欠日債,每年利息就高達 100多萬銀元。為此,劉少奇指出,漢冶萍公司長期向日本等國簽約借債,是“最大之根本錯誤”。

當時日本大力發展鋼鐵工業,急需鐵礦、焦炭等原料。按照一戰前中日借款合同,中方以 40余萬噸生鐵與 250萬噸鐵礦砂償還債務,且價格為固定值,不受市場交易價格上漲影響。以生鐵為例,1918年日本東京生鐵市場價為每噸 480日元,而漢冶萍公司輸往日本的生鐵價長期維持在每噸 36日元,不足日本市價的1/13,經與日方多次交涉才略有增加,但也隻達到日本市價的 1/4左右。一戰期間,生鐵、礦石價格普遍暴漲,而中方仍不得不以低價償債,因價格利差,僅此兩項就使漢冶萍公司蒙受巨額損失。由於享有低價的原料供應,日本企業生產成本大大下降,利潤率大增,也相應增加了國際競爭力。比如,日本鐵廠每噸生鐵成本僅為 38.72元,而漢陽鐵廠每噸生鐵成本高達66.97元,較前者高出 73%。一戰之后,漢冶萍公司銷路受滯,從生產鋼軌、鋼料制成品為主,逐步淪落為提供礦石原材料及冶煉生鐵粗加工為主,經濟殖民地化程度進一步加深。

第三,公司管理積弊甚多。劉少奇指出,漢冶萍公司在提高員工素質、制定經濟計劃、養護利用工程設備等方面存在諸多弊端,尤其指出“組織制度不良”。一戰后,這些問題集中爆發,成為漢冶萍公司陷於困境的又一個原因。

在人才方面,劉少奇指出,漢冶萍公司嚴重缺乏各類專業人才。自清末創辦公司以來,張之洞、盛宣懷所用之人,“無一非門外漢,暗中摸索,何能入室升堂”。公司管理層“多金鏡革履,楚楚西裝”,“率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難堪重任,“無觀察世界市場之遠大眼光”。他還指出,公司辦事人員趨於“政客化”,缺乏發展壯大企業的主動精神,“弊病叢生,黑幕層出”,各廠礦的辦事人員營私舞弊貪污案時有曝出,如萍鄉煤礦坐辦林志熙侵吞公款銀達 30萬兩,雖遭起訴,最后卻不了了之。

在資金使用方面,漢冶萍公司曾在一戰期間盈利 2940余萬元,但未用於清債減負,而是多用於分發紅利,其中發放股息 920余萬元,佔盈利的 31%﹔給董事長、經理等管理層員發放酬勞獎金 100余萬元,為公司主要創始人盛宣懷修建“盛公祠”用去 40萬元﹔而用於生產擴建的資金僅有 420余萬元,佔全部盈利的14.3%。公司長年靠借款過日子,但所借外債也不能保証按月入賬,加之各項借款又付重息,導致開支愈大,負債愈重。同時,廠礦機器陳舊,公司沒有及時利用盈余資金更換廠礦技術設備,直接限制了生產能力的提高,進一步惡化了盈利償債的能力。在管理方面,漢冶萍公司在一戰期間盲目擴大產能,不斷增建擴建,超出了經濟承受能力,如擴建了大冶鐵廠,耗資巨大,嚴重超支,增加了公司債務﹔一些工廠不合理地採購原材料,嚴重浪費了資金,如漢陽鐵廠物料股積存材料折合白銀達 120余萬兩,因尺寸不符又導致其中 2/5無法使用﹔由於缺乏統一規劃,工程時常拆遷,建筑設計又過於華麗,造成人財物浪費嚴重,加重了資金短缺﹔礦局負責人員天天為經費著急,往來籌款,事務費用無形增加,整日東奔西走,“精力全用於此種於工程實業毫無裨益之瑣事”,卻不抓住提高生產這一核心問題。

(三)對漢冶萍公司未來的分析

要推動漢冶萍公司走出困境,對公司的發展預判十分重要。對此,劉少奇統籌考慮各方面因素,對公司的未來前景進行了分析。

第一,依據當時國情,漢冶萍公司暫時不可能有所發展,但在近六七年內尚能維持存在。劉少奇認為,中國各項實業如能繁榮起來,漢冶萍公司就可以興旺發達,但“以中國現狀觀之,在十余年內,中國的實業恐是不能發達的”。他分析了國際鋼鐵業的需求,認為美國基本不可能到漢冶萍公司購買鋼鐵,而受一戰破壞的歐洲各國工商業難以迅速恢復原狀,即使能恢復到原狀,也不需要多量的鋼鐵,更不致於到漢冶萍公司購買鋼鐵。那麼,“漢冶萍前途發展的希望”,隻有等將來中國、日本、俄國的實業發達起來,而現在“斷無發展的可能”。他還指出,雖然漢冶萍公司面臨嚴峻的形勢,公司生產的生鐵還能在日本和中國銷售,市場情形尚好。他基於漢冶萍公司當時的生產銷售狀況作出預判,認為公司在六七年內還能維持存在,不致於被外資吞並。

第二,將來如利用日美矛盾,可謀求公司擺脫外資控制、獲得發展。漢冶萍公司的豐厚資產令日、美等國垂涎欲滴,均欲單獨吞並,以便於向本國提供工業原材料,如美國當時就不斷暗中活動,以免漢冶萍公司被日本獨吞。劉少奇提出,中方要利用好國際局勢尤其是日美之爭,如果將來日、美利害沖突從而發生戰爭,漢冶萍公司將獲得寶貴的發展期。這一分析頗具前瞻性,后來日美矛盾的加劇以及太平洋戰爭的爆發,印証了這一預測。他建議,漢冶萍公司要借助日美利益矛盾,在夾縫中頑強生存,並運用極靈敏的手段,使公司逐漸獲得獨立地位,尤其強調“一則不要任人爭奪,自己處於魚肉地位﹔二則不要脫離了日本羈絆,而又入美國之羈絆”。

二、劉少奇關於整頓與發展漢冶萍公司的對策

劉少奇對漢冶萍公司的基本情況及其面臨的處境作出判斷后,結合實際條件,提出了從多方面入手緩解債務困難、挽救漢冶萍公司的具體方案。

(一)不再增借外債,通過增加出煤產量擴大公司收入

第一,不再增借外債,保護公司生存與企業自主權。當時,中國國內的中外合資或中外合辦企業,多受制於外方。日本政府就不斷加緊控制漢冶萍公司,迫使大冶鋼鐵廠礦長期為其制鐵所供應礦石原料。漢冶萍公司長年依賴向日本借債維系生產,但日債愈多,遭受日本的掠奪愈重,控制愈嚴。劉少奇聞悉日本政府還向漢冶萍公司提出委派日方辦事人員,即指出“似此辦事人由日本派,借款必得要向日本借,生產出來的鋼鐵和礦石又必須送給日本還老帳不能自由出賣,發展無希望,停辦又不能,是該公司之主權已因借款關系全部落於日人之手,所剩者僅‘中國漢冶萍公司’之‘中國’二字而已”,而“若再添借外債,日本所要求之條件已會要將中國漢冶萍公司之‘中國’兩字改成‘日本’兩字。是外債再不能添借,添借外債即亡漢冶萍”。他反復強調勿再增借外債,否則會危及公司生存。因為漢冶萍公司所借日債,並非一般性的外國實業貸款,也非一般資本輸出,而是國家資本輸出。日本每次向中方貸款之數額及條款均經日本內閣會議通過、日本內閣總理大臣裁決,具有明顯的殖民化性質。因此,劉少奇才將不再增借外債作為保護漢冶萍公司與企業自主權的首要之舉。

第二,以受外債束縛較小、發展空間較大的萍鄉煤礦作為突破口,想方設法增加產煤量,解決經費問題。劉少奇指出,萍鄉煤礦受中日借款條約的束縛較少,發展空間相對較大,漢冶萍公司“背時運”,不意味著萍鄉煤礦也在“背時運”,雖然漢冶萍公司衰敗了,但萍鄉煤礦仍存在諸多優勢,比如,產量豐富,煤質高﹔交通便利,可依靠株萍、粵漢兩條鐵路或用公司輪駁水路運煤,運費低廉﹔國際煤炭市場需求旺盛,產煤銷路有保証,等等。這表明萍鄉煤礦在漢冶萍公司一蹶不振時可發揮重要作用。他還引用了日本東亞同文館的調查報告,佐証了萍鄉煤礦產煤與日煤相比具備的優勢:“萍鄉煤礦現在未多向外銷售,但在漢口行銷之日本煤已勢難與之競爭,照此推想,如果萍礦每年能產煤一百萬噸,成本減輕,恐怕日本煤從長江上游以下,都要被它掃盡了。”

為擺脫經費困窘的局面,劉少奇提出,整頓萍鄉煤礦,當務之急就是從經費上謀求“自救”,擺脫依賴總公司借款過日子的局面。萍鄉煤礦可從總公司中拆分出來,掌握獨立經營權,如此不僅可免去總公司債務的牽累,而且可在盈利后幫助總公司償還債務。他認為,從根本上解決經費問題的辦法之一,是增加出煤數量,隻要每天多出煤 500噸,即可得純收入10萬元,僅此一項,就可解決萬余工人的薪餉和長久困擾礦局、煎熬工人的生活問題。萍礦所生產的焦煤,一部分供給鐵廠煉鐵,其余外銷的收入可用於維持正常生產和公司開支。劉少奇還指出,煤廠的煤桶等設備破爛不堪,應趕修舊桶、加制新桶,如能增加煤桶四五百個,每桶每日運煤數次,就能增加產煤數百噸乃至千余噸,此外,還要添加洗煤台、安裝洗壁機、注意修理洗煤台機械等。若要增加煤炭產量,離不開工人的積極參與。為了提高工人的工作熱情,劉少奇提出用獎勵花紅的辦法增加工人收入,並列舉了一些具體標准,如工人出產超額 5%以上,就按超過的數額,賞給花紅,等等。

(二)正確地開展斗爭,既保障漢冶萍公司的正常經營,又維護工人的合理權益

負債運行的漢冶萍公司為減輕經濟壓力,對廣大勞工實施降薪、欠薪,直接加劇了勞資對立,從而引發 1922年安源路礦大罷工。罷工斗爭取得勝利后,工人中間卻出現了“左”傾現象。一些工人自動將每日工作時間由 12小時減至 4小時,還有不少工人自由曠工,導致生產降低了一半﹔工人運動的部分領導人則出現了盲動思想,脫離實際地要求無限制擴大工會權力,辦理工會范圍外的事情。劉少奇就此指出,工人罷工后生活大為改善,地位大為提高,“工會有最高的權力,有法庭,有武裝,能指揮當地警察及監獄等。即使這樣,工人還不滿足,還要更前進”。他統籌考慮維持公司正常運轉與保障工人權益,指出工人雖然一再要求再加工資,但“實際情形是不能加了”,並針對曠工等錯誤傾向強調,“‘吃飯不做工’是我們社會主義最反對的”。時任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游藝股長的蕭勁光也回憶指出:“在安源大罷工勝利之后,在工人領袖和黨內的一些同志中,滋長著一種‘左’的情緒,他們認為向資本家提出的要求越高越好,在斗爭中隻講進攻,不准妥協,以為隻有這樣才代表了工人的利益,其不知,結果還是損害了工人的利益。”與此同時,懾於工人俱樂部在工人中的影響力,漢冶萍公司和萍礦公司不斷蓄意破壞,於 1924年指使工職協濟會、無政府黨、基督教會結成三角同盟向工人俱樂部發起公開進攻,除了大造輿論,還謊稱是工人俱樂部造成企業瀕臨倒閉,還派遣奸細混入工人俱樂部,企圖內外夾攻加以摧垮。對此,劉少奇提出,必須繼續堅持領導工人開展斗爭,既要增加工資,又要減少壓迫。

第一,加強宣傳,糾正工人運動中的“左”傾情緒。當時,中共中央對工人運動的指示精神主要是:“反對帝國主義、軍閥、資本家的壓迫,維持安源煤礦的生產,不使工人失業,保護工人的基本利益。要充分利用工會的合法性開展斗爭,保存力量,為全國培養和輸送工會工作干部。”根據中央的指示,劉少奇認為,隻有讓公司生存下來,才能保障工人的合法利益。如果一味強調向資方進攻,則無助於公司擺脫經濟困境和解決工人生計,也就從根本上損害了工人利益。為了貫徹中央指示精神,團結教育工人群眾,劉少奇把《整頓萍礦意見書》《救護漢冶萍公司》印成小冊子在漢冶萍公司和萍鄉煤礦中傳播,除了刊登在中共安源地委編輯的《安源旬刊》上,還分別刊登於長沙《大公報》(1924年 12月 19-26日)及上海《新建設》(1926年9月20日第2卷第2期),通過多種途徑加強宣傳工作。蕭勁光稱贊劉少奇整頓和挽救路礦的意見:“對安源工人運動沿著正確的方向發展起了促進作用。”當然,工人的思想很難短時間統一起來,“這些意見被一些有‘左’的情緒的人認為是右傾”。

第二,保衛和鞏固工人俱樂部,注重發現培養工會干部。劉少奇支持民族實業發展,並不等於不對資方的惡意打壓進行必要的防范和反擊。面對勞資之間經濟斗爭與政治斗爭復雜交織的局面,他領導工人同資方展開了有理、有節的斗爭。經過斗爭,公司允諾每月向工人俱樂部提供 1000元經費,以后公司增加薪資也要通知工人俱樂部,提高了工人俱樂部的影響力及在工人中的號召力。在斗爭過程中,劉少奇意識到工會干部對於開展工人運動的重要性,著力發現和培養工會干部。1922年 4月 16日,安源工人俱樂部召開第三次籌備會議,決定工人學校歸屬俱樂部,更名為安源路礦工人俱樂部工人補習學校。1924年秋,劉少奇在安源創辦地方黨校並擔任校長,從黨員與團員中選拔學員,按不同文化程度分為初級班、高級班,分別培養工人和學生,開設“俄共黨史”“少運史”“政治經濟淺說”3門課程,每周上課 3次共 6小時,劉少奇、任岳、蕭勁光等到校任教。劉少奇還講授過《共產黨宣言》等內容,培養了一批地方干部和工人運動干部,為開展長期斗爭作好了准備。

第三,加強生產管理,團結工人投入生產。劉少奇指出,由於漢冶萍公司的工頭職員對工作太不負責,導致工人“見工頭職員不負責,以為沒有人管他了,也效尤對工作不負責,偷懶起來,如是使生產及工人秩序均受很大的影響”。他要求工人俱樂部加強對工頭職員的管束,工人也要服從工頭職員責任范圍內的正當指揮。為加強生產紀律,1924年 6月1日,劉少奇召集安源工人俱樂部最高代表會議,成立出產整頓委員會,檢查和督促工人遵守廠規。他指出,如果工人隨意不聽管理人員及工頭指揮,就會危及正常的生產秩序,“工廠也要有一種正當的廠規。有些工友以為廠規是資本家訂的,不管他正當與否,故意不守”,“我們應該守正當的廠規,我們應該自治,保持自己的秩序,不要人家說我們的壞話”。劉少奇建議公司員工“摒除一切意氣,協力從公”,加強責任感,通過工人俱樂部及工會代表大會等決定問題。工人俱樂部的組織原則“採用民主的集權制”,由選舉產生的各處總代表、百代表分別組織最高代表會與百代表會議,前者為俱樂部的最高決議機關,后者為復決機關。

三、劉少奇由嘗試解決漢冶萍公司困境引發的深刻思考

中國共產黨是在馬克思主義與中國工人運動相結合的過程中誕生的馬克思主義政黨,自誕生之日起,就重視維護工人利益,並與壓迫工人的軍閥政府及資方開展了堅決斗爭。劉少奇根據黨的指示投身工人運動,目睹了國內外局勢下漢冶萍公司的困局。他站在工人階級與民族利益的立場,指出了既救護公司又保障工人權益的努力方向,推動了工人運動的發展。

第一,把解決漢冶萍公司困境的問題與開展工人運動、維護工人權益結合起來思考。領導 1922年安源路礦罷工的李立三、劉少奇執行毛澤東“哀兵必勝”之策,以妥協求生存,工人得以加薪並復工。劉少奇從中認識到正確的政策對於領導工人運動開展長期革命的重要性,提出了整頓漢冶萍公司的一攬子方案,支持發展民族實業,以解決百萬民眾生計而不致於流離失所,兼顧了眼前利益與長遠利益、階級利益與民族利益的關系。這一時期安源路礦工人運動中暴露的問題,也是我們黨建立初期領導工人運動面臨的一個突出問題:一方面,工人為生活所迫向資方進攻,而另一方面,為了實現工人的長期利益,我們黨又不能接受工人一味進攻的要求。劉少奇於 1937年 3月的一封信中談到這段工運歷史時說:“整個形勢要求工會採取退卻與防御之策”,這樣就不能不去阻止工人,出現了工人要前進又無法再前進的情況,成為“最困難的問題”,使他“苦悶欲死”。1925年春,劉少奇離開安源之后,繼續圍繞這一問題開展理論探索,撰寫了《用新的態度對待新的勞動》《論國家工廠的管理》等文章,跳出了單純依靠罷工爭取工人權益的思維,認為真正的革命應是為了實現民族獨立與國家富強,而挽救民族實業則是一個重要方面。這些思考頗富思想見地,反映了劉少奇的遠見卓識。

第二,把漢冶萍公司的發展與國家和民族命運聯系起來思考。圍繞漢冶萍公司的遭遇,劉少奇結合當時的社會條件,從國家和民族命運的高度進行了深入思考,認識到鋼鐵工業是國民經濟的命脈,一般國家都通過提高進口稅來保護本國鋼鐵工業,以免受累於外國鋼鐵的惡性競爭,而這一時期中國國內軍閥之間戰事頻仍,不僅不對漢冶萍公司進行扶持,反而大力盤剝。劉少奇就指出,漢冶萍公司的生存發展“受中國政治阻撓上影響不小,國內每次戰爭期間,總要使漢冶萍停工或阻隔其運輸”。而在與各路軍閥的交涉中,漢冶萍公司總處於不利地位,屢屢被催逼交捐納稅,被征用運煤輪駁與火車充當公差,嚴重影響了公司的正常經營。公司還被牽涉到諸多利益糾葛中,如大冶鐵礦和漢陽鐵廠的劃界問題、漢冶萍公司與其他廠礦的糾紛問題等。缺乏關稅保護、受到債務條約束縛的漢冶萍公司,自然不可能與實力雄厚的外國鋼鐵公司開展競爭。因此,劉少奇提出救護漢冶萍公司,旨在保護中國實業,以防被日本等國吞並,如果保護好該公司使其存活下來,將來“仍不失為發展中國一切實業之根基”。可見,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舊中國,漢冶萍公司等民族實業受到國內外反動勢力的共同壓迫,是不可能真正發展起來的。隻有實現民族獨立、人民解放,民族實業才能持久穩固地建立與繁榮起來。

隨著民族危亡加劇,漢冶萍公司的生存日趨艱難。1927年,武漢國民黨政府、南京國民黨政府都曾謀求接管公司,都因日本干涉未果。全面抗戰時期,公司陷於敵手,淪為殖民地企業。抗戰勝利后,公司被國民黨政府以敵偽產業名義加以清理,資產被華中鋼鐵公司接收。直到新中國成立后,大冶鐵礦及萍鄉煤礦才回到人民政權手中,幾經擴建后成為新建武漢鋼鐵公司所需礦石和煤炭的重要供應基地。

總之,在思考解決漢冶萍公司困境的過程中,劉少奇聯系我們黨反帝反封建的民主革命綱領,結合國內外局勢變化,超越了單純的勞資對立視角審視和解決工人運動問題,將保障工人權益、發展實業及民族獨立與人民解放事業聯系起來,提出了一些對策建議。盡管由於時代條件的局限,劉少奇的看法尚不全面和深入,但他對處於舊中國社會條件下民族企業生存與發展的思考,反映出他敏銳的觀察力與深刻的理論水平,也正是因為如此,劉少奇才能在工人運動方面作出杰出貢獻,成為“我國著名工人運動領袖和主要領導人之一”。

作者:高中華,中共中央黨校(國家行政學院)中共黨史教研部教授

來源:《黨的文獻》2022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