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的北平和平解放

作者:戴 逖    發布時間:2024-01-31    來源:北京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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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1月31日,北平和平解放,至今已經75年了。那時候我隻有八歲,剛剛上小學二年級。如今回想起來,兒時的記憶依然歷歷在目。

當然,我沒有可能遠遠地趕赴前門觀看中國人民解放軍的入城式。但是,我卻親眼見到了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威武神氣的軍人,讓我從最初的害怕,代之以欣賞和崇拜的心情。

1949年1月31日,北平和平解放。人民解放軍開入北平城時,受到百姓夾道歡迎。新華社

大街兩側截然不同的隊伍

那天下午(現在看來,可能就是解放軍入城式的前后吧),聽到胡同口外熙熙攘攘的喊話與呼叫,我不顧母親的勸阻,跑出院門和鄰居的幾個小伙伴朝人群聚集的方向擠過去,站在高高的土坡邊沿放眼觀望。當時我在內四區西皇城根中心小學(現黃城根小學)上二年級,家住在北海夾道西側的虎城胡同(據說這裡曾是為皇宮飼養老虎的地方),胡同處在高高的土坡上面,土坡下面是一個足球場大小的空地,原來是國民黨旃檀寺兵營的操練場,國民黨官兵的殘暴我是親眼所見的。而這次站在土坡上,我看到的是不一樣的部隊。

隻見北海公園西牆外的大道上,靠西的一邊是南北望不到頭尾的隊伍,各個肩上扛著槍,邁著整齊的步伐,高唱著我根本聽不懂歌詞的雄壯歌曲,從北向南走來。間或還有幾個人合力扛著不知道是重機槍還是迫擊炮,我們指手畫腳地猜測議論著。時不時地還有挎著槍騎著戰馬的軍人,從隊伍后面飛快向前面跑去,望著前進的隊伍,好像陸續進入了旃檀寺兵營。后來才曉得,這些是從西直門那邊進京的解放軍。

在大道的東側,一隊身披白裡朝外的軍大衣或穿著軍服(自然是反穿著)的國民黨軍隊,邁著拖拖沓沓的腳步,垂頭喪氣地由南向北退去,像一條斷斷續續的白線夾在北海陳舊褪色的紅牆和解放軍灰綠色軍裝構成的兩條彩線之間,分外顯眼。在我長大以后,才曉得那是國民黨部隊到德勝門外去整編。既然是“敗”兵,就一律白裝,於是,棉襖裡和面對翻而穿。一勝一敗、一榮一枯的強烈反差,在我幼小的心靈裡留下永不磨滅的記憶,至今難以忘懷!現在想起來,雖然我沒有見到正陽門的入城式,卻也實實在在地看到了別開生面的入城式兼出城式,兩戲同台。

說到世道的變遷,我還真的有解放軍進城前后所親歷的對比感受。

解放軍進城前,城內物價飛漲、民不聊生,現在的東單公園當時被國民黨改造為飛機場。國民黨軍隊之所以選中東單建飛機場,是因為西郊機場已經被解放了,他們想通過修建新的飛機場,從空中通道逃走。但是,北京城雖大,城內卻難找到足夠大的空地建機場。而根據《辛丑條約》規定,東交民巷被劃為外國使館區后,鄰近東交民巷的現東單公園這片地方,就成為各國軍隊的訓練場,這塊平地正好被國民黨軍隊臨時改建為機場。

北平解放前,時常有國民黨的運輸機空投發霉的糧食,接濟守軍。有的糧袋砸穿民房的屋頂、有的落在馬路當中,附近飢餓的百姓蜂擁而來,紛紛爭搶,國民黨兵趕緊驅散人群,整個社會面混亂異常。有一天,我母親手裡拿著面口袋,焦急地跑到院門口張望,等待父親的歸來。當發現父親出現在胡同口的時候,迫不及待地跑去接過父親手裡的錢,數也沒數徑直奔向糧店。父親掉頭騎車又去上班了。等母親回來的時候,隻聽她懊喪地念叨:“這日子沒法過了,一早還能買十來斤面的錢,這可好,剛晌午就隻夠買兩斤回來。”后來我才懂得那就是“通貨膨脹”的滋味——75年前,我們老一代人都體驗過世事的變遷。

體育教師平安歸來

北平解放前不久,也就是1948年秋季的一天,學校校長要求我們從家裡帶來蠅拍和舊牙刷,由學校發圖畫紙和顏料。然后,發給學生們一些剪好的字做底,要求學生用牙刷蘸顏料在蠅拍上刷,之后,拿掉字就顯露出不帶顏色的白字。實際上,都是一些反動口號,然后讓我們將這些刷了字的圖畫紙貼在學校的牆上!一座清朝柏大將軍的三進庭院,轉眼被花花綠綠的彩紙貼得不倫不類,怎麼看也不像校園了。最后,校長宣布停課,放假回家。於是,我們也就有了觀看“入城式和出城式”的歷史機會。

待到北平解放以后,春天開學復課。我們進入學校見到教室內外貼滿的花花綠綠的“口號”依然原封不動地粘在那裡,也就是說,盡管解放軍在進城之后曾經暫住在學校裡,但是,他們深知小學生是一張白紙,只是受蒙蔽而張貼的標語,所以,根本沒有理會,等待兒童們自己的覺悟和清理,那真是秋毫無犯的軍紀啊!事實也正是如此,我們一群小學二年級的孩子,根本不認識“剿”字、“匪”字,更不知道貼那些東西做什麼。所以,開學第一天就是校園大掃除。指揮大掃除的是原來的體育教師,他在解放前夕好久沒有給我們上課了,原來他是地下黨員﹔而原來的校長是三青團黨部負責人,因為他的告密,體育老師被抓捕了。北平解放后,體育老師才獲救。

解放軍進京后,還有一件親歷的事件,使我終生難忘。

旃檀寺兵營的操練場裡有騎兵訓練,有一天我放學回家,剛拐進胡同口,迎面呼嘯著奔過來一匹棗紅色的受驚了的軍馬,嚇壞了的我抱著頭緊緊地貼著牆邊往家門跑!可是,那匹受驚的馬並不因為我閃躲而領情,還是直奔我而來,像是扑過來一樣。我不知道當時被嚇壞了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模樣,只是腦子一片空白,談不到何等感受!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同樣是剛剛拐進胡同的一名解放軍戰士沖上來,雙手狠命地拉住缰繩斜扯過去。我趕緊跑進院門,家長見我倉惶的樣子,問明緣由,出門去找搭救我的恩人,那名戰士已經不見蹤影。75年了,我始終不知道救我性命的解放軍戰士姓甚名誰!每每想起這份經歷,總是在心底裡默默感謝。

來源:《北京晚報》(2024年01月30日第20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