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來主持政務歲月》節選之一

走進非洲

作者:熊華源,廖心文    發布時間:2024-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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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3年底至1964年初周恩來出訪亞非歐14國,其中有10個非洲國家。這是新中國領導人第一次走進非洲。這次大規模出訪,為推動中非關系的發展樹立了一個新的裡程碑。

周恩來對非洲問題的關心其實從一建國就開始了。作為新中國第一任外交部部長,他需要經常對這個問題做一些分析和思考。周恩來和毛澤東等老一輩革命家對非洲問題的分析和思考,決定了新中國對非洲政策的基本走向。

歷史上,非洲國家長期受到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和帝國主義國家的侵略和壓迫。15世紀到20世紀初,以英國、法國、比利時、葡萄牙等國為代表的歐洲資本主義國家從販賣黑奴開始,對非洲進行了四百多年的殖民主義統治。據美國黑人學者杜波依斯的統計,從15世紀到19世紀初,由於殖民者販賣黑人,非洲損失了1億左右的人口。當資本主義發展到帝國主義階段時,除了這些國家外,以美國為代表的新殖民主義者也開始插手非洲事務,到20世紀初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夕,非洲已基本被各帝國主義國家瓜分完畢。

當時,隻有埃塞俄比亞和利比裡亞兩個國家保持了名義上的獨立。之所以說是名義上的獨立,是因為埃塞俄比亞獨立后依然受到英國、法國、意大利三國種種不平等條約的束縛,利比裡亞獨立后則受到美國的控制。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時,非洲獨立國家僅為三個,即埃塞俄比亞、利比裡亞和埃及,絕大多數非洲國家和地區仍然處在英國、法國、比利時、葡萄牙等國的統治之下。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非洲出現的新情況是:在戰爭中得到極大發展的美國以新的殖民方式加緊向非洲進行擴張和滲透,並設法維護那裡的殖民主義統治。同時,受十月革命影響,非洲國家和地區民族解放運動已經蓬勃興起。

非洲民族解放運動的蓬勃興起,主要有兩方面因素:首先是英國、法國、比利時、葡萄牙、西班牙、意大利等國在非洲的殖民勢力因戰爭而減弱,為非洲人民開展斗爭創造了有利的條件。正如周恩來所分析的:“殖民主義的體系在這種斗爭的反復的沖擊下開始解體了。”〔1〕其次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后東歐和亞洲地區出現一系列人民民主國家,特別是中國革命的勝利,改變了世界政治力量的對比,以蘇聯為首的社會主義陣營,對非洲國家的民族獨立和解放運動給予巨大的支持和鼓舞,也為非洲人民做出了榜樣。桑給巴爾一位朋友曾經說過:“我們非洲人與帝國主義進行了長期的斗爭。我們看到中國解放了,中國人民的斗爭給了我們很大鼓舞。”坦噶尼喀一位朋友也曾說過:“中國對非洲的解放起了很大作用。”

新中國成立之初,周恩來等新中國領導人雖然對非洲國家和地區的具體情況還不太熟悉,沒有形成具體的對非政策,但周恩來在關於如何對待國際范圍內的民族解放運動的論述中,已經表達了新中國的基本立場。在1951年的外交學會年會上,他說:“革命者要善於在事物的發展當中找出其中的新因素,並且應該有勇氣去發展新的因素,使這種新的因素成為新的力量。”〔2〕

周恩來在這裡講到的所謂“新的因素”和“新的力量”,就包括非洲國家和地區正在進行的民族解放運動。為此,他在很多場合都強調:“我們的任務就是支持、推動民族解放運動的發展。”〔3〕

周恩來具有這樣的認識,緣於他看問題具有的高度和深度。

從非洲民族解放運動的性質看,周恩來認識到這個運動雖仍屬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性質,但已成為人民民主革命的后備力量。列寧曾經指出,18世紀的民族獨立運動是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后備力量,20世紀以后的便不是了。

周恩來贊成列寧的這個觀點,並具體分析認為:“法國的革命、美國的獨立,都屬於前一范疇。那時是資本主義發展的時期,民族革命在當時還是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一部分。到了資產階級已在許多國家取得勝利、建立了它自己的國家以后,它就對外壓迫別的民族,把別的民族和國家降為它的殖民地和半殖民地,任意地去壓迫和剝削別的民族。它不僅對外壓迫和剝削別的民族,還對內壓迫和剝削本國的無產階級和少數民族,這樣就不可避免地形成尖銳的國際對立和國內對立,也就不可避免地使資本主義國家的無產階級革命和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的民族革命發生了密切關系。”〔4〕

周恩來認為,十月革命勝利后,包括非洲在內的民族解放運動雖然還屬於資產階級民主革命范疇,但已“不再是資本主義革命的一部分,而是社會主義革命的一部分了”,“我們不能低估這個力量,也不能認為這個力量只是輔助的力量”。〔5〕

從中非之間的關系看,周恩來認識到中非之間有許多共同點,可以互相支持。國際斗爭總是彼此支持的,需要在國際上尋找朋友。而中非之間有許多共同點,這些共同點是:它們有著共同的遭遇,長期受到外來的侵略和干涉﹔有著共同的敵人——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者﹔有著共同需要解決的問題和奮斗目標,這就是反對帝國主義和一切殖民主義者,爭取民族獨立和解放,發展民族經濟和民族文化。周恩來說:“由於同樣的原因而受到的災難和為了同樣的目的而進行的斗爭,使我們亞非各國人民容易互相了解,並在長期以來就深切地互相同情和關懷。”〔6〕“當我們能夠自由地站起來尋找友誼的時候,我們很自然地把極大的熱情寄放在我們曾經同過患難的兄弟的身上,這是一種極其可貴的歷史感情,它應該永遠受到我們的珍愛。”〔7〕

中非之間的這些共同點,奠定了雙方之間能夠發展友好關系的基礎。

從新中國外交戰略的角度看,周恩來認識到非洲是需要爭取的重要力量。周恩來是具有世界眼光的外交家,他總是站在國際戰略的高度上就對外關系中依靠誰、團結誰、反對誰做出准確判斷。新中國成立之初,周恩來就指出:“在國際戰場上,有朋友,也有敵人”﹔“開辟外交戰線,首先要認清敵友”﹔“對兄弟國家戰略上是要聯合”,“對帝國主義國家戰略上是反對的”﹔但是,世界格局“不是簡單的兩大陣營對立,沒有什麼工作可做”,“我們要團結世界各國的人民,不僅兄弟國家的人民,就是原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和資本主義國家的人民,我們也都要爭取”。〔8〕

周恩來這裡所強調的兩大陣營之外的力量就包括非洲國家和地區的人民。由於這支力量的絕大多數國家在美、蘇兩大陣營之間採取中立立場,一些人對爭取它們不理解。對此,周恩來指出,這些國家“如果在同帝國主義的戰爭中保持中立,對我們是有利的”。〔9〕他十分贊成毛澤東所說的話:“民族主義國家的這種中立也就是一種獨立自主、不受控制的立場。我們社會主義陣營歡迎這些國家的這種中立的立場,因為它有利於和平事業,不利於帝國主義的侵略計劃和戰爭計劃。”〔10〕

突尼斯總理布爾吉巴在周恩來訪問突尼斯時曾告訴他:中國支持不結盟國家,不把這當作是社會主義國家的敵人,這很重要,這樣使我們更放心。

周恩來的這些認識,為他在實踐中積極開展對非工作,廣泛團結和爭取非洲朋友,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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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5年4月,在印度尼西亞萬隆召開了第一次亞非會議(即萬隆會議)。會議召開前,中共中央確定以埃及作為打開中非關系的突破口。周恩來回國后向中央報告說:“同埃及、敘利亞初步建立的友好關系,是有可能使和平中立地區伸展到中東去。”“今后如果能再發展同它們之間的事務性關系,它們對中國的態度是有可能逐步改變的。”〔11〕

萬隆會議后的形勢,確如周恩來所估計和期待的那樣。回國后的納賽爾於1955年5月20日在首都開羅宣布:埃及“不向任何形式的外國壓力屈服”,“執行獨立的外交政策”。〔12〕他們拒絕了美國政府關於“埃及不要把戰略物資(包括農產品)賣給共產主義國家”的要求,指出“履行這些條件會使得埃及的經濟完全從屬於美國”。他們認為“中國是埃及最好的顧客”〔13〕。這年8月,埃及派貿易代表團訪問中國,中埃之間簽訂了貿易協定和第一個協定年度議定書。1956年5月16日,埃及政府正式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這一舉動得到阿拉伯國家政界領袖和輿論的廣泛認可,他們認為:“承認人民中國不只是正義的和合法的,而且是一定得這樣辦的。”〔14〕

蘇丹於1956年1月宣布獨立,聲明:“萬隆亞非會議的決議中所規定的原則是蘇丹外交政策的基礎”﹔“蘇丹將實行中立政策”。〔15〕隨后,蘇丹同中國開始了經濟合作和貿易往來。

至1960年萬隆會議召開五周年之際,有近20個國家獲得了獨立。非洲國家領導人相繼應邀訪問中國,與中國建立外交關系。

萬隆會議后,中央加強了對非洲情況的研究,毛澤東曾不止一次對非洲朋友說:“我們對非洲的知識太缺乏了,需要好好研究。”〔16〕為此,他建議:“應該搞個非洲研究所,研究非洲的歷史、地理、社會經濟情況。”他說,“我們對於非洲的歷史、地理和當前情況都不清楚,所以很需要出一本簡單明了的書,不要太厚,有一二百頁就好。可以請非洲朋友幫助,在一二年內就出書。內容要有帝國主義怎麼來的,怎樣壓迫人民,怎樣遇到人民的抵抗,抵抗如何失敗了,現在又怎麼起來了。”〔17〕根據毛澤東的指示,在周恩來具體指導下,世界知識出版社於1962年編輯出版了第一本介紹非洲情況的入門書——《非洲手冊(概況部分)》〔18〕。這本書的編輯出版,對新中國進一步了解非洲,制定正確的對非方針政策,為周恩來后來出訪非洲10國,提供了有益幫助。

對周恩來而言,通過萬隆會議他已經同4個非洲國家的領導人有了交往,但只是初步的,對非洲國家的具體情況仍然不太熟悉。萬隆會議以后,周恩來通過來訪的非洲朋友和我駐非洲國家使館增加了對非洲情況的了解,但仍感不夠。他主張,應該走出去,親眼看看。

1963年12月14日至30日、1964年1月9日至3月1日,周恩來歷時55天訪問的10個非洲國家是:阿聯〔19〕、阿爾及利亞、摩洛哥、突尼斯、加納、馬裡、幾內亞、蘇丹、埃塞俄比亞、索馬裡。10個國家的總面積佔整個非洲面積的三分之一﹔總人口1億多,佔非洲總人口的五分之二。其中蘇丹是非洲最大的國家,比較小的突尼斯隻有十多萬平方公裡﹔阿聯、蘇丹、突尼斯、阿爾及利亞和摩洛哥是阿拉伯國家,加納、馬裡、幾內亞、索馬裡是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非洲國家,埃塞俄比亞人口的大多數為阿拉伯人和非洲黑人混血種。可以這樣說,被訪問的雖然隻有10個國家,但有很大的代表性。其中8個國家已同中國建交,突尼斯正准備同中國建交,埃塞俄比亞是非洲國家首腦會議的發起國,同蔣介石集團沒有外交關系。這次出訪是中國政府首腦第一次訪問非洲,周恩來認為,這是我們國家對外關系中的一個重大事件,具有重大的國際意義和影響。

周恩來出訪非洲10國,對發展中非關系具有裡程碑意義。

它增進了中國對非洲國家的了解,由此形成一些新的認識,使對非工作的開展更加切合實際。周恩來在出訪各國過程中,除了通過參觀對非洲空前高漲的革命形勢、豐富的礦產資源、人民的熱情友好留下深刻印象外,還通過高層會談了解到更多的新情況,形成了新的認識。

周恩來了解到,非洲民族獨立和統一的願望是並存的。在訪問幾內亞時,杜爾總統告訴周恩來:“亞洲是在根據民族系統形成國家以后,西方殖民者才入侵的,因而他們不得不照顧當時的實際情況。而非洲就不一樣,許多國家是人為劃分的,不是按民族系統劃分的。”〔20〕如幾內亞〔21〕、葡屬幾內亞、塞拉勒窩內〔22〕和利比裡亞都是一個民族,卻被分成4個國家。西邊的塞內加爾、南邊的象牙海岸、北邊的毛裡塔尼亞的一部分都是同一民族,但都被法國分割。加納、多哥、達荷美〔23〕也都是一個民族,但加納被英國佔領,多哥和達荷美被法國佔領。這些都是周恩來訪問非洲之后才了解的。

這些新情況使周恩來認識到,帝國主義和殖民主義對非洲的禍害超過了亞洲﹔這種人為的分割,是非洲國家獨立后至今相互之間還存在邊界和民族糾紛的根源。從這個情況出發,周恩來提出:在支持非洲人民的解放斗爭中,要根據絕大多數國家和人民的願望,先按帝國主義劃分的地區取得獨立,然后逐步爭取全部非洲國家獨立。“如果不這樣做,而要求依照民族系統獨立,那就會紛爭不已,正中帝國主義的詭計。”〔24〕

周恩來爭取非洲國家統一和團結的主張,得到非洲大多數國家首腦和人民的認同。在反對新老殖民主義的問題上,周恩來發現許多國家,隻提反對殖民主義,不大願意提反對新殖民主義,避免影射美國。他們不能不考慮同美國的關系。針對這種情況,周恩來一方面在談話中揭露美國新殖民主義行徑,另一方面同意在兩國公報中不直接提反美口號。

在經濟技術援助方面,周恩來發現,提高施工的機械化程度才能降低成本,減少勞動力使用,並提高效益﹔機械設備需要適應熱帶的潮濕和干燥氣候,等等。他指出這些新問題要解決。

在訪問埃塞俄比亞時,海爾塞拉西皇帝談到同索馬裡、肯尼亞之間的民族爭執問題,提醒中國方面要考慮援助索馬裡的方式。周恩來說,這“對我們是一個新問題”,提出對非洲國家之間的爭端“採取不介入的立場”,“支持非洲各國和平解決彼此的爭端”。〔25〕

在談到召開第二次亞非會議問題時,摩洛哥國王哈桑二世告訴周恩來:“參加國的積極性比1955年第一次時是減低了”,因為“萬隆會議時主要講各國解放”,會后這些年,“亞非許多國家獨立了,如再開,已經沒有什麼動力來推動會議討論什麼問題”。如果要開,“現在可以談非殖民化,解決不發達國家的經濟發展等問題。現在如再談解放問題,也許隻有兩三個國家感興趣,如不解決不發達的問題,就不可能有和平共處,會引起對別人的干涉”。周恩來贊成哈桑二世的兩點意見,並在訪問過程中建議:第二次亞非會議如果召開,一定要使“一些原則更加具體化,特別是促進亞非各國相互之間的了解、幫助和經濟合作”﹔他指出“非洲國家的問題相同:擺脫殖民統治,在國家形式在政治上和經濟上都要非殖民主義化”。〔26〕

出訪中,周恩來還針對各國關心的問題闡明中國政府的立場,增進了非洲國家對中國的了解,消除了他們的疑慮和誤解。

20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國際形勢激烈動蕩,美國和蘇聯利用舊殖民主義體系的瓦解,從各自國家的全球戰略出發,加緊了對非洲的研究。1958年,美國國務院建立了第一個由一位助理國務卿領導的單獨的非洲司﹔同一年,蘇聯外交部也建立了一個專門負責非洲事務的機構。美、蘇在加快從政治、經濟等方面滲透和侵入非洲的同時,還挑撥這些國家同中國的關系。與此同時,中、蘇兩黨意識形態分歧已經公開化,中印邊界也出現了兩次武裝沖突,引起包括非洲國家在內的世界范圍的廣泛關注。美國的援助使一些國家產生幻想,蘇聯和南斯拉夫的援助對一些國家也起了一定作用。因此有些國家對中國的對外政策產生了誤解或疑惑。為此,周恩來在出訪中,就中美關系、中蘇關系、中印邊界沖突等問題的真相及中國政府的態度和立場作了詳細的解答和說明。這對減輕我國來自美、蘇、印方面的壓力有重要意義。

在訪問非洲十國的過程中,周恩來向全世界公布了“中國處理同阿拉伯國家和非洲國家關系的五項原則”和“對外經濟技術援助的八項原則”。公布這兩個重要文件,是因為我國同非洲國家的關系與同亞洲國家的關系有所不同,主要面臨兩個問題:

一個問題是同阿拉伯國家的關系問題。阿拉伯國家一般指居民以阿拉伯民族為主的國家,主要分布在亞洲西部和非洲北部地區,有統一的語言(阿拉伯語)、統一的文化和風俗習慣,絕大部分人信仰伊斯蘭教。主要的國家從北非算起有摩洛哥、阿爾及利亞、突尼斯、利比亞、蘇丹、阿聯﹔中東地區是敘利亞、黎巴嫩、約旦、伊拉克、沙特阿拉伯、也門、科威特、阿曼等。這些國家彼此之間制度不同,受帝國主義控制的程度不同。它們同許多非洲國家一樣,形成民族國家之前已經被帝國主義國家所分割,所以內部也有很大沖突。面對這種情況,中央認為:如果能把這些國家“統一在反帝特別是反美的斗爭下,是可以成為一個積極因素,推動民族運動”。因此,周恩來出訪第一個國家阿聯時,“就考慮了這個問題,把我們原來平常所發表的主張,集中成為五點”。〔27〕這五點內容是:

支持阿拉伯各國人民反對帝國主義、爭取和維護民族獨立的斗爭﹔支持阿拉伯各國政府奉行和平中立的不結盟政策﹔支持阿拉伯各國人民用自己選擇的方式實現團結和統一的願望﹔支持阿拉伯各國通過和平協商解決彼此之間的爭端﹔主張阿拉伯各國的主權應當得到所有其他國家的尊重,反對來自任何方面的侵犯和干涉。〔28〕

后來,周恩來在同其他非洲國家接觸中,感覺“非洲對聯合的要求更大”,因此這五條原則對非洲其他國家“同樣適用”。這五條原則得到了阿拉伯各國和非洲各國人民的贊同,他們都覺得這樣的主張是公正的,有利於自己的獨立和革命,有利於自己的聯合。

另一個問題是對非洲的經濟技術援助問題。新中國成立后,我國一直十分重視對亞非國家的經濟技術援助。周恩來曾說:“我們對亞非國家的援助,對於我們同帝國主義、修正主義爭奪中間地帶具有重要意義。這是很重要的一環,這是物質援助,沒有物質也不行。”〔29〕

在對亞非國家援助過程中,我國確定了不少原則。毛澤東、周恩來、劉少奇在同外賓談話中常常談到這些原則。在這次出訪中,各國領導人都同周恩來談到美國、蘇聯、南斯拉夫等對他們的援助情況。周恩來發現問題主要突出表現為兩方面:這些國家對非洲國家的援助,實際上是企圖利用經濟援助的名義來控制非洲國家,使非洲國家的經濟繼續單一化。

如何使我國的援助區別於美、蘇等國的援助,如何通過經濟技術援助幫助非洲國家建立起獨立的民族經濟,如何體現援助是相互平等等問題,都需要有新的解釋,以爭取和影響更多的阿拉伯和非洲國家。於是有了周恩來在出訪加納時提出,到馬裡后正式公布的中國對外經濟技術援助的八項原則:

中國政府一貫根據平等互利的原則對外提供援助,從來不把這種援助看作是單方面的賜予,而認為援助是相互的﹔中國政府在對外提供援助的時候,嚴格尊重受援國的主權,絕不附帶任何條件,絕不要求任何特權﹔中國政府以無息或者低息貸款的方式提供經濟援助,在需要的時候延長還款期限,以盡量減少受援國的負擔﹔中國政府對外提供援助的目的,不是造成受援國對中國的依賴,而是幫助受援國逐步走上自力更生、經濟上獨立發展的道路﹔中國政府幫助受援國建設的項目,力求投資少,收效快,使受援國政府能夠增加收入,積累資金﹔中國政府提供自己所能生產的、質量最好的設備和物資,並且根據國際市場的價格議價,如果中國政府所提供的設備和物資不合乎商定的規格和質量,中國政府保証退換﹔中國政府對外提供任何一種技術援助的時候,保証做到使受援國的人員充分掌握這種技術﹔中國政府派到受援國幫助進行建設的專家,同受援國自己的專家享受同樣的物質待遇,不容許有任何特殊要求和享受。〔30〕

這八項原則,是針對前述兩方面問題提出來的,目的在於尊重主權國家,發展獨立經濟,不干涉內政,不是造成依賴經濟。

在出訪非洲10個國家過程中,周恩來同非洲國家領導人廣泛接觸,友好坦率地進行會談,增進了彼此間的感情。周恩來認為,“各國領導人之間的來往很重要”。因此,每到一個國家,他都同對方領導人談三四次,有的多達六次,最少也有兩次。每一次談話都是兩三個小時,有時到三四個小時。周恩來說:這次出訪“要說累一點,就是談話費了一點精神”。因為面對的國家情況不同,領導人的情況也不同,要有所界限﹔對不同意見還要有所回應,“總是有來有往,因為我們不能失掉我們的立場,要找機會把我們的原則說清楚,闡明我們的原則”。

交談中,周恩來很講藝術,在蘇丹,他同阿布德主席隻談了一次,因為阿布德主席是軍人,很爽直,他有問題提出來,周恩來一回答,就解決了。在阿聯,納賽爾總統有意避而不談蘇聯和南斯拉夫問題,周恩來就不談。在突尼斯,布爾吉巴總理在中美關系、中蘇關系、中印關系等問題上不理解中國的做法,周恩來就花了很多時間闡明我們的道理。

為了充分了解各國情況,周恩來在會談中幾乎有一半多的時間是在傾聽﹔為了使同各國的會談取得更大成效,周恩來事前做了充分准備,留下很多談話內容的提綱手跡。他在加納談的中國對外經濟技術援助八項原則,就是他親筆擬寫的。坦率友好的會談,加深了彼此之間的了解和信任。

通過這次深入非洲的訪問,中國開始了解到一些地區的政治、經濟情況,雖然時間短,但起到“探路”作用。周恩來后來說:“訪問非洲以后,我們同非洲的接觸才更多一些,了解多了一些。”他還說,“這個探路工作,可以為以后的政府的、民間的、從各方面去的人打開一個關系”﹔“這個影響會跟著以后的工作越來越發展”。〔31〕中非關系后來的發展歷程,証實了周恩來主張的正確。

注釋:

〔1〕《周恩來外交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第207、208頁。

〔2〕《周恩來外交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第37頁。

〔3〕《周恩來外交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第36、37頁。

〔4〕《周恩來外交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第34、35頁。

〔5〕《周恩來外交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第35、36頁。

〔6〕《周恩來外交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第113頁。

〔7〕《周恩來外交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第208頁。

〔8〕《周恩來外交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第2、3、16、52、54頁。

〔9〕《周恩來外交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第52頁。

〔10〕 《毛澤東外交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世界知識出版社1994年版,第336、337頁。

〔11〕廖心文:《開啟和發展中非關系的兩個裡程碑》,《黨的文獻》2013年第2期。

〔12〕《人民日報》1955年5月21日。

〔13〕《人民日報》1955年9月18日。

〔14〕《人民日報》1956年5月20日。

〔15〕《人民日報》1956年1月23日﹔1956年2月2日。

〔16〕廖心文:《開啟和發展中非關系的兩個裡程碑》,《黨的文獻》2013年第2期。

〔17〕《毛澤東外交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1994年版,第465頁。

〔18〕 這本書經補充增加內容后於1981年由世界知識出版社重新出版,書名為《非洲概況》。

〔19〕即阿拉伯聯合共和國。1958年2月埃及同敘利亞合並而成,1958年3月,也門穆塔瓦基利亞王國(后來的阿拉伯也門共和國)以合眾的形式加入,整個聯盟因此更名為“阿拉伯合眾國”。1961年9月敘利亞宣布退出,12月北也門也宣布退出,但埃及仍然保留這個國號直到1972年為止。

〔20〕《周恩來外交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第398頁。

〔21〕指今幾內亞比紹共和國。

〔22〕指今塞拉利昂共和國。

〔23〕指今貝寧人民共和國。

〔24〕《周恩來外交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第398、399頁。

〔25〕〔26〕〔27〕廖心文:《開啟和發展中非關系的兩個裡程碑》,《黨的文獻》2013年第2期。

〔28〕這是周恩來訪問阿聯期間在會談時所表明的中國政府的立場,並寫進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和阿拉伯聯合共和國政府聯合公報》中。公報全文刊載於1963年12月23日《人民日報》。

〔29〕廖心文:《開啟和發展中非關系的兩個裡程碑》,《黨的文獻》2013年第2期。

〔30〕這是周恩來訪問加納共和國時答加納通訊社記者問的節錄,后正式寫入中國同馬裡共和國兩國政府的聯合公報中。參見《周恩來外交文選》,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年版,第388、389頁。

〔31〕廖心文:《開啟和發展中非關系的兩個裡程碑》,《黨的文獻》2013年第2期。

(摘自:熊華源,廖心文:《周恩來主持政務歲月》,人民文學出版社2024年4月北京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