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戰地記者筆下的“延安信仰”

——讀喬伊·荷馬《在中國看見曙光》

作者:王雪楠    發布時間:2024-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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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伊·荷馬著《在中國看見曙光》

1938年12月,美國“各教派教會對華救濟委員會”派出的記者喬伊·荷馬到達中國,跟隨美國衛理公會醫療傳教士羅伯特·布朗領導的醫療調查小組,從溫州港入金華,一路穿越烽火線,造訪多個城市,最終於1939年夏季抵達延安。1941年,她將這次中國之旅寫成《在中國看見曙光》。身為基督徒、醫療調查組成員、戰地記者,荷馬的三重身份使其觀察視角別具一格。

年輕的共產黨人“不光年紀小,思想也很先進”

赴中國採訪前,荷馬已對有關中國共產黨的報道有所了解,很多報道上將他們形容為“現政府的反對者”“蔣介石未能清剿的敵人”等等。可是,當荷馬採訪衛立煌、閻錫山等“剿共”將領時,卻驚異地發現,衛、閻麾下不僅有很多共產黨員,二人更是對這些青年贊不絕口。實際上,1936年底至1939年初,黨中央設立洛陽八路軍辦事處,通過游擊戰、根據地、統一戰線來堅持華北抗戰的構想已逐步落地。奮斗在最前線的,正是一群年輕的共產黨人。

1937年4月,趙榮聲等燕京大學學生循著埃德加·斯諾給的路線圖赴延安考察,隨后加入西北戰地服務團並秘密入黨。1938年初,衛立煌造訪延安,主動提出要學習八路軍政工經驗,還請“安徽小同鄉”趙榮聲到戰區總司令部任秘書。八路軍如何做到“打不散,打不垮”?朱德曾告訴衛立煌“講政工,有群眾”。於是,衛立煌經常要與趙榮聲進行探討,“關起門來研究八路”。他在二戰區總司令部駐地,按八路軍辦法組織了“戰地工作團”,帶著國民黨士兵搞內務、貼標語、挂地圖,每天下午5點全體官兵一起高唱“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戰地工作團給基層軍官搞培訓,直接用隱去作者姓名的《論持久戰》。

那些戰地工作團成員,實際都是延安總政治部、八路軍駐西安辦事處選派的“陝公”“魯藝”“抗大”畢業生。之后,衛立煌部與日軍在中條山尾段垣曲縣反復拉鋸,戰后恢復秩序、穩定民心的工作也交給了工作團。他們以3—7人的小隊出動,遍貼告示、搞流動宣傳﹔召開座談會,讓衛立煌與本地百姓面對面談話,告知以軍隊抗戰、不擾民、擾民可舉報的紀律﹔展示戰利品和戰地照片,搞群眾大聯歡。一個月后,數百個跑進山裡的青壯年回了家,鄉親們通過新建的交通線,隨時可知曉日軍到了哪裡,人心穩了,后方大了,前線作戰也更加順利。1939年3月荷馬到達衛立煌洛陽駐地時,工作團已在重慶的壓力下解散。但是,衛立煌仍與共產黨軍隊保持著聯系,他對荷馬坦言,自己很喜歡這些共產黨員。他贊成共產黨的作戰判斷:日軍即便能渡過黃河,也注定打不贏這場“沒有后方、沒有民眾支持的戰爭”。

1939年5月,荷馬見到了閻錫山。閻錫山笑稱“我的部下接受的是北方共產主義者的訓練,個個訓練有素”。荷馬也發現,在“閻錫山的地盤”,身穿褪色八路軍軍裝的共產主義戰士,“是這個營地裡眾星捧月的明星”。她評價這些人:“不光年紀小,思想也很先進。”

“共產黨的地盤上,醫護人員卻驚人的充足”

作為國民政府委派的醫療調查小組,荷馬一行肩負著考察匯總各地醫療需求的任務。一路走來,大多是缺醫少藥、流行病肆虐、外科醫生極度缺乏的情形。可當她走入延安中央醫院時,眼前的景象大不相同:“一間間嶄新的病房、實驗室、手術室,裡面還配備有X光儀器”。這讓荷馬非常好奇,為什麼“共產黨的地盤上,醫護人員卻驚人的充足”?其實,1937年中央進駐延安后,醫療機構缺人、缺藥、缺錢的情況非常嚴重,國民政府還刻意遍設關卡,對邊區實施醫藥封鎖。面對如此嚴峻的局面,一條“團結中西醫,國際合作醫療”之路在摸索中成型。

當時,延安中央醫院負責摸底調查、組建中西醫聯合團隊。他們遍邀華北老中醫到中央醫院坐診,在西醫治療中主動增加中醫藥防病治病,然后大量總結土方、偏方使用經驗下發整個邊區。對舊醫生群體,邊區政府採取教育方法,爭取他們與政府的合作。與此同時,在紅十字國際委員會協調下,馬海德、白求恩、柯棣華等帶領的外籍醫療團隊陸續來到延安。他們不僅帶來了一批必要的醫療設備,還帶來規模化培訓醫護的辦法,即外籍醫生訓練骨干醫生,骨干醫生“邊干邊教”,輪訓稍有文化的革命青年,快速增加一線人員。白求恩醫療隊通過“藥駝子”,直接把流動醫院建在前線。每個醫療隊不僅有醫生、護士、麻醉師,還讓傷員、本地群眾都參加進來組成委員會,盡量將救治、護理、醫療管理本地化,應對醫療人員不足的困難。

荷馬敏銳地注意到“共產黨的戰地醫院裡有許多基督徒”。她就此直接詢問毛澤東:“您允許基督徒加入黨嗎?”毛澤東對她解釋道,我們非常感激來延安參加醫療援助的基督徒們,“這種感激遠超過了政治范疇”。基督徒與共產黨員信仰不同,他們無法完全認同“我們所追求的道路”,但是“他們卻是我們團體內尊貴的成員”。

“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克服困難”

荷馬坦言,此前她一直認為“一般的共產黨群體,就是一些理想主義者和機會主義者”。短短數日的延安之行,卻讓她無比清晰地體會了什麼是“延安信仰”。

在延安,八路軍接待委員會的青年告訴荷馬,他和同學走了一千多裡奔赴延安,到這裡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想”。在抗日軍政大學的“窯洞宿舍”,學員們向荷馬耐心講解牆上的標語,憧憬著畢業奔赴前線的情形。

1938年1月起,國民政府開始向八路軍提供軍餉,可每月50萬之數隻能養活4.5萬人。1938年底,八路軍已發展至16萬人,國民政府卻仍按原數發給。面對邊區出現的經濟困難,以及針對分散生存的農村經濟,邊區政府一面領導春耕運動,一面推行減租減息。上到八十,下到八歲,都知道“一顆糧食,一線生命﹔一顆糧食,一份抗戰力量”,積極投入勞動,向大自然要地、要糧、要棉。1939年2月,全黨繼續開展大生產動員,“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克服困難”成為每個共產黨員的生活准則。

在魯迅藝術學院,荷馬非常好奇“在全中國最關心戰爭的地方”,人們到底怎麼搞藝術。荷馬見到了任教的冼星海夫婦,感嘆從巴黎學成歸國的藝術家,在灰扑扑的窯洞裡,竟能將中西音樂融為一體,“既很好地遵循了西方音樂的形式與和弦,又將其與那難以名狀的東方旋律融合在一起”。全面抗戰爆發后,如冼星海夫婦這樣奔赴延安的藝術家,大多經歷了“怕窯洞”到“愛窯洞”的歷程。冼星海向友人坦言,來延安前他總覺得窯洞“又臟又局促”,結果短短幾月內,他就發現窯洞“冬暖夏涼,通風透氣”的好處,而且有共同志向的師生們能隨時圍坐暖爐旁,邊譜曲邊唱和。正是在這裡,冼星海寫出了膾炙人口的《黃河大合唱》。

一路上與共產黨人的多次接觸,讓荷馬毫不諱言自己的贊賞:“我看到共產黨作為一個政黨,上到黨的領導人,下到年紀輕輕的戰士,比起那些非共產黨人,他們對於日軍有著更加堅定、絕不妥協的態度和那份誓死贏得戰爭的決心。”然而面對國民黨的絕對優勢,共產黨是否“凶多吉少”?結束延安之行前,荷馬將這個“尖銳問題”拋給了毛澤東。毛澤東回答道:“對我們自己而言,我們必須維持團結的局面。”同時,“為了自己,我們會成為現有政府裡一個規模不大但很有發言權的組織”。

(來源:《學習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