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把敵人趕出去
車仁德,1929年生,山東榮成人。1945年5月加入八路軍東海軍分區榮成獨立營,同年6月加入中國共產黨,1948年2月復員。獲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60周年紀念章、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70周年紀念章、中國人民抗日戰爭勝利80周年紀念章、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紀念章。
我叫車仁德,1929年出生在山東省榮成縣(現榮成市)崖西鎮北崖西村。自打記事起,苦難就像影子一樣跟著我——1歲時母親失蹤,7歲時父親也撒手人寰,隻剩我和奶奶相依為命。9歲那年,我就開始給地主家放牛,10歲跟著大人當長工,吃不飽,穿不暖,更別說讀書識字了。那時候我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村裡人都叫我“小合子”,哪家做了點熱乎飯,總會喊我“小合子,過來搭把手”,我幫著挑桶水、喂個豬,就能換來半個饃饃。現在想起來,要是沒有那些心善的鄉親,我恐怕活不到長大。
1940年2月,日軍的鐵蹄踏進了榮成,埠柳、龍須島、石島這些地方很快豎起了炮樓據點。從那天起,平靜的日子沒了,日軍隔三差五就闖進村裡燒殺搶掠,糧食被搶走,房子被燒毀,鄉親們哭喊聲不斷。我至今記得,自己曾兩次被日軍打罵。第一次是跟著村裡大人去林家庄辦事,回來路上遇到幾個日本兵,他們一把揪住我的衣領,惡狠狠地問“誰是八路”,我嚇得說不出話,隻搖頭說“不知道”,一個耳光就扇了過來,緊接著又是第二下,臉頰火辣辣地疼,耳朵裡嗡嗡直響。還有一次,兩個日本兵突然沖過來,扯著我的耳朵問“哪有大姑娘”,我還是說“不知道”,他們抬腳就把我踹倒在地上。我攥著拳頭在心裡恨,恨那些侵略者,恨這沒有天理的日子。
好在很快,村裡就建起了婦救會、青救會、兒童團。我找到村裡的抗日自衛隊,參加了兒童團。1940年4月9日,榮成縣抗日民主政府在后高家庄村成立,那以后,只要村裡的抗日組織開會,我就主動站崗放哨。我的鄰居是黨員,有一次他們在開會,叮囑我幫忙放哨,我看見日本兵露頭,馬上跑去給他們報信,幫助他們從后窗撤退了。后來他們說,要是晚一步,肯定就被敵人抓住了。
除了站崗放哨,我還跟著抗日自衛隊襲擾敵人。有一次,我們准備用土炮轟擊日軍據點,負責點火的同志把引信點著后就趕緊躲了起來。可那天風大,引信燒得越來越慢,眼看就要滅了,而敵人已經順著山路上來了,我一看情況緊急,心想自己個子小,目標小,就趕緊匍匐著爬過去,對著引信使勁一吹,引信重新燒了起來。緊接著“轟隆”一聲,土炮響了,一個敵人當場被炸倒。還有一回,我和同伴分工,他放哨,我爬電線杆砍電線,切斷敵方的通訊。很快,敵人發現了,就放槍打我,我動作麻利,把砍下來的電線扔到溝裡,迅速撤退了。
1945年4月14日,我跟著民兵隊伍參加解放龍須島的戰斗。那天黃昏,榮成獨立營一連和民兵、支前民工配合東海軍分區獨立團一營的一連和三連,從城西鄭家出發,奔襲龍須島據點。經過落鳳崗,獨立團一連直逼敵人據點,三連經由小西庄由龍須島南山東面南島再向北逼近敵人,榮成獨立營沿海灘包抄,切斷敵人從海上逃跑的路線。一切按照計劃進行,龍須島的日軍很快被包圍。工兵引爆了一捆手榴彈,把日軍的碉堡炸了一個窟窿,但沒有炸開通道。爆炸聲驚動了日軍,碉堡上的重機槍開始瘋狂掃射。當時情況相當危急,第二組爆破手馬上沖上去繼續炸敵人的碉堡。在第二次強烈的爆炸聲中,日軍的碉堡被炸開了一個大口子。接著,戰友們又點燃了兩包炸藥,瞬間,整個碉堡連同開重機槍的日軍一同飛上天。碉堡被炸毀后,抗日隊伍對日軍進行喊話,要他們放下武器投降。但是日軍拒不投降,還在牆上架起兩挺“歪把子”,向抗日隊伍瘋狂掃射。戰士們冒著槍林彈雨沖進據點,和日軍展開肉搏戰。日軍舉著刺刀沖來,我們用大刀、石頭和手榴彈迎擊上去。整個據點裡,到處都是厮殺聲。我身邊的戰士倒下了,又有新的戰士沖上去,我們都隻有一個念頭:一定要把敵人趕出去。經過2個多小時激戰,日軍龍須島據點被我軍徹底拿下,榮成老縣城以東地區解放了。那天晚上,我們坐在地上,看著天上的星星,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這勝利來得太不容易了。
龍須島戰斗后,我正式參加了八路軍,加入榮成獨立營。部隊給我起了個名字叫“車仁希”。我摸著胸前的八路軍徽章,心裡熱乎乎的——我終於有了正式的名字,有了自己的組織,有了可以為之奮斗的信仰。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的消息傳來,我們全營都沸騰了,戰士們抱著哭、跳著喊,有的還把帽子扔到天上。很快,我們包圍了石島的日軍據點,8月16日,東海軍分區解放威海,石島的日軍嚇得魂飛魄散,連夜從海上逃跑了。8月20日,我們開進石島,看著街上歡呼的鄉親們,我感慨萬千:終於,侵略者被趕跑了,我們勝利了!
可和平的日子沒過多久,國民黨反動派就發動了內戰。1946年1月,戰事吃緊,身為連部優秀通信員的我,主動要求去前線打仗。沙河、馬山、青島、嶗山、淄博……我們一路打過去,幾乎沒有休息的時間。1947年1月,魯南戰役打響,我當時已經是華東野戰軍13縱37師110團3營7連的一個班長,帶著班裡的戰士沖在前面。5月,孟良崮戰役打響,當時條件艱苦,時間緊迫,風餐露宿是家常便飯。最緊張的時候,我和戰友們幾天幾夜沒合眼,餓到發虛,可只要聽到沖鋒號響,就像打了雞血一樣往前沖——為了解放,為了鄉親們能過上好日子,我們不怕死!有一次戰斗中,我被敵人的刺刀刺了三刀,鮮血把軍裝都染紅了,可我咬著牙硬是沒下火線。
1947年7月,我隨部隊參加膠東保衛戰。9月,我所在的部隊在招遠道頭鎮,與國民黨軍隊展開血戰。戰斗中,一顆子彈打進我的右胳膊,鮮血瞬間染紅了衣袖,我疼得眼前發黑,差點暈過去。就在我以為自己要犧牲的時候,戰友袁同志和高同志沖了過來,他們冒著敵人的炮火,把我架起來往后方轉移。可惜,那場戰斗之后我再沒找著他們——他們可能犧牲了,也可能和部隊失去了聯系。現在,我每當看見身上的陳舊傷疤,就想起那些在戰場上犧牲的戰友們,想起他們舍生忘死的樣子。
1948年2月,我帶著滿身傷疤和對故土的無限眷戀,作為傷殘軍人復員回到了自己的家鄉——榮成崖西鎮北崖西村。我的名字改為“車仁德”——“仁”是感恩鄉親們的仁心,“德”是不忘黨和部隊的教誨。我先后擔任北崖西初級農業生產合作社社長、北崖西生產大隊大隊長、村支書,不管是種庄稼,還是幫鄉親們解決困難,我都沖在前面。在部隊裡,我為國家打仗﹔回到家鄉,我為鄉親們辦事,這都是應該的——不管在哪裡,不管干什麼,都不能忘記為人民服務的初心,到現在我還是這麼想。
回想起我的一生,幼時吃了太多苦,參軍后打了太多仗,復員后身上還帶著傷,說不痛苦是假的。但我更覺得自己幸運:小時候有鄉親們接濟,加入兒童團有組織關懷,到了部隊有首長和戰友照顧,是黨和人民給了我第二次生命,給了我溫暖,給了我活下去的力量。
現在我年紀大了,記性越來越差,聽力也不好了,可那些戰場上的日子,那些戰友們的身影,卻記得清清楚楚。他們都走了,沒能看到今天的好日子,而我活到了現在,住上了好房子,吃上了飽飯,還能看著子孫后代過上幸福生活。每次想起那些犧牲的戰友,我就會跟孩子們說:“你們要記住,現在的和平是用戰士們的鮮血換來的,千萬不能忘本,要好好讀書,好好工作,把國家建設得更好。”
來源:《中國紀檢監察報》2025年11月1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