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及群眾的事，再難也要想辦法解決

回到住了40多年的漕溪三村，打開新房的門，68歲的顧蘭妹笑逐顏開。讓她格外滿意的是，衛生間裡安裝了新馬桶。

輕壓馬桶按鈕，水嘩嘩沖下，顧蘭妹感慨：“很多人可能不理解，家裡沒衛生間得受多少苦。我們拎了大半輩子馬桶，最清楚。”

這段日子，和顧蘭妹一樣，729街坊的紀昌平、貴州路的程金鑫、長樂邨的裘宗河、延陵邨的張自妹……這些上海的爺叔、阿姨們的生活有了新體驗。

今年9月，黃浦區8街坊118戶“拎馬桶”居民完成簽約、陸續搬離。至此，跨越30多年的上海“拎馬桶”改造任務總體完成。

上海，終於可以不用拎著馬桶走向現代化。這背后，有大情懷，有大民生。

以無衛生設施舊住房提升改造為抓手，上海走出了一條超大城市更新與民生改善之路，詮釋了人民城市理念的真理力量和實踐偉力，書寫著中國式現代化的上海故事。

“最難啃的硬骨頭”

小小馬桶，是一段城市發展史的縮影，也是上海城市更新中“最難啃的硬骨頭”。

1990年，冷玉英大學畢業，進入當時的上海市建委工作，后來擔任上海市房屋管理局副局長。30多年來，她參與了“馬桶攻堅戰”的全過程。

准確地說，應是“舊區改造”。大量“老、小、舊、破”住宅缺乏衛生設施，上海人習慣家裡放隻馬桶或痰盂，每天清晨拎到附近的倒糞站。

冷玉英第一次看到“拎馬桶”的場景，眼都瞪大了：這是大上海嗎？

1990年的上海，市區人均居住面積6.6平方米，住房成套率僅31.6%。巴掌大的地方，生活著全家老少，廁所要麼幾家共用，要麼干脆沒有。“手拎馬桶穿弄堂”的生活場景，飽含著許多上海市民的辛酸與無奈。

1984年出生的沈辛成，小時候最怕去長寧區幸福村的爺爺奶奶家。舊式裡弄，外表精致，卻無廁所。樓梯拐角“躲”著一隻手拎木桶。“全家人都用一個馬桶，蓋子捂著。可那味兒，哪捂得住？”

童年記憶，如此之深。在國外攻讀博士學位時，沈辛成把論文選題定為上海給排水工程歷史研究。

“抽水馬桶的背后，體現著城市治理理念、基礎設施配置、上下游產業、市民生活方式。”沈辛成回國后，受聘於上海交通大學科學史與科學文化研究院，繼續開展給排水工程的各國比較研究。

20世紀初，抽水馬桶開始走進上海人的生活。水廁產生的污水排往何處？因為建造大型污水管網成本很高，又不可能拆掉地表建筑重新埋管，當時便採用了污水管網和化糞池並用的模式。

“這個‘兩分模式’，在百年之后給上海打贏‘馬桶攻堅戰’帶來了困局。”沈辛成說，上海要徹底告別“拎馬桶”，“難度是世界級的！”

“中國式現代化，民生為大”

“中國式現代化，民生為大。”

20世紀90年代，“擁有一平方米（廁所）的尊嚴”，成為無數上海市民的心願。

“不能拎著馬桶走向現代化”，成為上海各界的呼吁和期盼。改革開放后，上海在解決居住困難方面持續用力，啟動了一輪輪老舊住房更新改造工作。

冷玉英對兩件事感受特別深刻。

一件，是習近平總書記對上海舊區改造的關切牽挂。

還在上海工作時，舊區改造就是習近平同志關注的一項重點民生工程。在黃浦區承興居委調研時，對這裡正在進行的石庫門裡弄房的廚房改造，習近平同志十分關注，他說，“像這樣的小事、實事，看上去不那麼隆重，不像一個大樓建起來那麼精彩，但它是惠及群眾的，我們就是要把這樣的事情一件一件辦好”“廚房改建還是比較容易的，我看最難的是解決馬桶問題”。到中央工作后，習近平同志對此始終牽挂，幾次考察上海時，都特別關心“馬桶”問題的解決進展。

“總書記的人民情懷讓我們感動，更感到責任重大。”上海的干部們下了決心：絕不能等到上海邁入全世界最先進大都市時，還有“拎馬桶”的現象。惠及群眾的事，“再難也要想辦法解決”。

另一件，是歷屆上海市委和市政府的接續努力。

在解決馬桶改造這個民生問題上，上海市委和市政府始終秉持“民生為大”理念，持之以恆、久久為功，一步步推動城市更新和人民生活品質提升，讓人民城市理念通過這些“關鍵小事”落地生根。

上世紀90年代，上海推動“365危棚簡屋”改造和舊住房成套改造，受益居民約68萬戶。

進入新世紀，上海加大力度，對中心城區成片二級舊裡以下房屋改造，到2022年7月，中心城區全面完成成片二級舊裡以下房屋改造，受益居民約96萬戶。

2023年，瞄准最后的14082戶“拎馬桶”點位，上海列明時間表：兩年完成總體改造。

黃浦區是全市舊區改造任務最重、難度最大，同時也是挑戰最大的中心城區。一個細節，讓南京東路街道龍泉居民區黨總支書記陸順鳳感受到市委和市政府的堅定決心。

貴州路老舊房屋改造拖到今年，因為難度實在大。要改，只能“抽戶”——把部分居民的屋子協議置換，讓那些沒有條件戶內加裝抽水馬桶的人家，在“抽戶”騰出的空間內擁有衛生設施。一戶對應一個隔間、一把鑰匙。

“抽戶”的成本遠遠高於戶內加裝。但最終，抽掉24戶，解決了60戶居民的無衛生設施問題。陸順鳳很感慨：“隻有人民城市，才會為老百姓花這麼多錢。”

這兩年，為全市“拎馬桶”改造和“兩舊一村”改造，市委和市政府通過使用專項債，提供了有力的資金保障。

花這麼多錢，值嗎？

值！

“只要還有一家一戶乃至一個人沒有解決基本生活問題，我們就不能安之若素”“我們的城市不能一邊是高樓大廈，一邊是臟亂差的棚戶區”……習近平總書記的重要講話為上海市區干部和基層工作者指明了前進方向、提供了根本遵循。他們常說，這些最后“拎馬桶”的人，是城市的低收入群體，也多是困難群體。寧可經濟上虧了，也要提高老百姓的生活質量。這不是經濟賬，而是社會主義的民生賬，是人民城市為人民的價值指向。

2024年底，上海人均居住面積達到19.0平方米，是1990年的近3倍﹔住房成套率更是提高到98.9%。

“上海對棚戶區改造的規模和力度，在世界大城市中也屬少有。”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劃學院教授趙民感慨，“這正是社會主義制度優越性的體現，也是人民城市理念的生動詮釋。”

“解決好‘當下改’和‘長遠立’的關系”

“馬桶攻堅戰”，也是城市更新、城市治理從理念到實踐不斷提升的過程。

“解決好‘當下改’和‘長遠立’的關系”，這是上海推進“馬桶攻堅戰”時注重把握的內容。市區各相關部門始終將這項民生工作放在長遠和整體規劃中一體推進，堅持“盡力而為，量力而行”。

2017年，上海市委和市政府對舊區改造進行了方向性調整，將此前的“拆改留並舉，以拆除為主”調整為“留改拆並舉，以保留保護為主”﹔2021年，《上海市城市更新條例》出台，明確上海的城市更新致力於提升城市能級，創造高品質生活，傳承歷史文脈，提高城市競爭力、增強城市軟實力。

位於陝西南路39弄的長樂邨，有近百年歷史，是上海市優秀歷史建筑。

“現有426戶居民中，老齡居民過半，很多都是70歲以上的老人。”瑞金二路街道錦江居民區黨總支書記龔建群介紹，在長樂邨開展優秀歷史建筑住宅修繕的過程中，提升居民生活品質、保護歷史建筑成了需要共同完成的目標。

房間裡，增設122處衛生設施，通過騰挪、分割、讓渡，更新適老化衛生設施56處，對腐朽的屋面、脆弱老化的磚木結構全面更換、加固﹔房間外，原本的孟莎式屋頂、魚鱗紋牆面、老虎窗等建筑特色全部保留，在修舊如舊的基礎上，提升防水功能。

靜安區在2020年率先完成成片舊改后，又繼續提升周邊配套、安裝適老化設施，建立“15分鐘生活圈”。“在城市更新的過渡期給群眾以方便、改善社區衛生環境的同時，為未來的持續更新積累數據與經驗。”靜安區住房保障和房屋管理局局長李卿說。

“好事要辦好，實事得辦實”

人民城市人民建，人民城市為人民。

普育東路101弄位於黃浦區，是上海市中心典型的“老、小、舊、破”房屋。通過兩輪征詢，這裡拆除重建，同步推動衛生設施的加裝和房屋改造。

“好事要辦好，實事得辦實。”黃浦區住房保障和房屋管理局局長潘興華說，“工作中我們始終牢記：改造為了居民，就要依靠居民、傾聽居民，尊重群眾意願。”

尊重群眾意願，體現在設計中的“一戶一方案”。

同濟大學建筑設計研究院承擔了這處房屋改建的設計工作。設計師汪星池和同事們來到這裡，搭起咨詢台，攤開圖紙，與居民們面對面討論新房的設計問題。

“我兒子塊頭大，想要洗澡的地方大一點”“我們對老家具有感情的，回頭還要搬回來，放在同樣的地方”“我母親年紀大了，回搬之后我想跟她住得近點，方便照顧”……

“跟新建商品房完全不一樣，要根據居民的要求，一戶一戶來設計。”每天從早上8點半開始，晚的時候要到深夜11點，汪星池和居民區干部在這裡一干就是3個月，把每一戶人家的設計要求落在紙面，簽字確認。

原有的142間房屋實在無法滿足建設需求，街道社區尊重群眾意願，有20戶居民“抽戶”搬離，騰出改造空間。在框定的空間結構裡按照群眾需求“輾轉騰挪”，於是，在這棟新建成的房子裡，衛生間的鏡子有圓有方，廚房台面有高有低，衛生間有大有小。“一戶一方案”，暖意滿滿。

尊重群眾意願，體現在全過程傾聽民聲、尊重民意。

長寧區岐山村是上海市優秀歷史建筑，居住在此的不少居民都與鄰居合用衛生設施。當年啟動改造時，要修舊如舊、修舊如故，建筑外牆上一根水管都不能加。

“那還改什麼？”岐山居民區黨總支書記朱衛紅記得，第一輪征詢會上，隻有三成的居民同意，有的一聽到“歷史保護建筑限制”的字眼，當場站起來就走。

朱衛紅一度想算了，跟區裡說改不了。但一些居民找上門來，講起合用衛生間的經歷，講著講著就要流眼淚，“如果這次不改了，下次要等到什麼時候？”

“居民的迫切願望，推著我往前走。”朱衛紅說，為了弄清楚居民的心態，索性來了個大走訪、大摸底。分析發現，不願意改的絕大多數是一些把房屋出租的居民，自己住在裡面的，改造願望還是很迫切。

朱衛紅和設計師們一起調研，因地制宜確定了4種改造方案：一是分割合用衛生間變獨用﹔二是鼓勵居民拿出一平方米室內面積增加衛生間﹔三是增加馬桶位置提升使用效率﹔四是前三種方案都沒有辦法實施，那麼就提升現有設置。看著各種方案逐漸有人嘗試，同意改造的居民從三成變成了七成。

朱衛紅說，這不僅僅是一個改造的過程，還是撫慰居民心情甚至直面居民矛盾的過程。

7個月的時間裡，協調會就開了380多場，把群眾關心的問題一一談透、解決。最終，根據居民意願完成了172個衛生設施試點改造，讓486戶居民的居住環境得到改善。

“分割好的衛生間，全部在圖紙上標好，讓居民簽字達成協議，居民、居委會、物業各留一份。工作做實，才能保障好各方權益。”這是朱衛紅總結的經驗。

尊重群眾意願，還體現在“隨時准備著”。目前，上海還有幾十戶居民因各種原因未同意改造。“只要他們有改造需求，我們會第一時間響應。”相關工作人員說。

“因地制宜，下足‘繡花功夫’”

“螺螄殼裡一定要做出道場來！”從基層黨組織，到設計施工人員，再到干部居民，各方下足“繡花功夫”，一起為方寸之間的夢想聚力。

天井、晒台、樓梯下面……“還有一些實在沒有條件的，我們採用‘抽戶’的方式，協議置換居民的房屋，騰出空間來改建衛生設施。”黃浦區住房保障和房屋管理局城市更新科科長馬明玉說，靠著“繡花功夫”，貴州路地塊共完成協議置換24戶。今年6月，無衛生設施改造順利完成。

在徐匯區漕溪三村小區，兩幢3層的老房子裡，住有172戶居民。改造前不僅整幢樓居民需要每天“拎馬桶”，還有44戶居民房子朝北，終年晒不到太陽。

“不僅要解決群眾衛生設施的問題，也要讓更多居民有好的採光。”上海天華建筑設計有限公司設計副所長劉小娣說，經過反復修改，在拆除重建的設計中摒棄朝北的房屋，增加東西朝向，消滅了“暗房”。

今年9月漕溪三村改造完成后，70歲的居民嚴偉明第一個搬回來。原本住在朝北房的他，有了一套朝南的房子。“房子改造，一分錢沒花。花4萬多元買了這些櫃子、桌椅，花得高興！”嚴偉明說。

“統籌規劃，整體考慮，因地制宜，下足‘繡花功夫’。根據改造地塊、房屋狀況，‘一區一策、一項目一方案’，為的就是讓群眾的需求都有最優解。”上海市房屋管理局局長高世昀說。

對上海的城市發展來說，解決“拎馬桶”問題是住房保障和民生改善的一個縮影。

2022年歷史性完成成片二級舊裡改造后，2023年至今，上海全面完成38萬平方米中心城區零星二級舊裡以下的房屋改造，受益居民1.3萬戶﹔完成85萬平方米小梁薄板房屋等不成套舊住房改造，受益居民2.4萬戶﹔加速啟動城中村改造項目56個，受益居民2.2萬戶，顯著增強了市民群眾在居住方面的獲得感、幸福感、安全感。

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建議》提出：“堅持城市內涵式發展，大力實施城市更新，建設創新、宜居、美麗、韌性、文明、智慧的現代化人民城市。”讓更多市民群眾在家門口、於細微處感受到城市的溫度，上海正以更強烈的自覺、更有力的行動、新的更大成績，詮釋好、踐行好人民城市理念。

“我們要牢記習近平總書記殷殷囑托，把超大城市工作做得更好，著力優化城市空間布局，強化城市發展支撐，提升城市生活品質，提高城市治理效能，推動現代化人民城市建設邁上新台階。”上海市委書記陳吉寧表示。

《 人民日報 》（ 2025年12月01日 01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