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川会谈前后
1935年10月19日,中央红军经过二万五千里的长途跋涉,突破了敌人的围追堵截,胜利到达了陕北革命根据地——吴起镇。11月,中央红军和红十五军团配合,在直罗镇打了一个大胜仗,全歼敌人一个师,击溃一个师,师长牛元峰自杀身亡。这—仗缴获了许多武器弹药,抓获了很多俘虏,给敌人以沉重的打击。同时我党抗日救亡的主张和优待俘虏的行动,对东北军产生很大的影响。张学良本人也受到很大的震动,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出路。
我党在长征途中,就已经发表了著名的“八一宣言”,号召全国各党派、各界人士和各部队停止敌对行动,共同抗日救国。到达陕北后,12月在瓦窑堡又召开了政治局会议,进一步确定了毛泽东同志提出的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正确方针。对于我党团结抗日的这些方针政策,当时张学良将军已有所了解。为了争取东北军停止内战,我们党释放了国民党俘虏,首先释放了张学良的亲信六一九团团长——高福源。高福源本来是东北讲武堂毕业的学生,做过张学良卫队营的营长,以后升任为尖子团团长,很受张的器重。高是在榆林桥战役中被我十五军团俘获的,在瓦窑堡住了两个多月。他亲身体验到我军优待俘虏、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官兵一致的优良作风,亲眼看到我党我军真诚团结抗日的言行,认识到只有团结抗日才有出路,悔恨自己不去打日本人,反而与自己的同胞红军作战,觉得对不起东北的三千万父老兄弟,要求回去做张学良的工作,争取张共同抗日。周恩来副主席亲自接见了高福源。在问明他的安全确有保证以后,就同意让他回西安去对张学良进行劝说。
高于1936年1月起程,先到洛川,经由东北军六十七军长王以哲的引见,回去见到了张学良。高向张详细报告了在红军中的所见所闻和自己的切身感受,劝张学良同共产党团结抗日,“打回老家去”。高的劝说,对张学良很有影响。与此同时,我党也通过多种渠道,对张进行了工作。加上张本人有家仇国恨,听了高福源的陈述,因此下了决心,决定与我党谈判共同抗日的问题。他让高立即返回瓦窑堡,请我军派出正式代表,到洛川会谈。这样,就为双方接触,建立了联系。
2月中旬,中央决定,让李克农同志和我一起到洛川同张学良会谈。克农同志是代表团总的负责人。克农同志曾经长期从事党的地下工作,有丰富的斗争经验。中央到达瓦窑堡后,克农同志任中央联络局局长,当时的联络局对外实际上是外事部门的性质。因此,党派他全面负责这次会谈工作。当时我是苏维埃政府国民经济部贸易总局局长,让我负责谈判通商、贸易问题。如果会谈成功,还要我到白区去采购一批苏区急需的物资。
我们是2月21日从瓦窑堡出发的。代表团—行除克农同志和我以外,还有中央军委二局研究员戴镜元同志,他以机要译电员的身分参加;还有苏维埃中央政府的一位同志,负责警卫工作;另有中央保卫局的一位饲养员同志。此外,中央还派了两个同志护送,在我们到达鄜县(今富县)后,他们就回去了。高福源作为联络员陪我们同行。
我们都骑着马,改了装。克农同志和我身着中山服。我改名叫“徐之光”。戴镜元穿学生服,当时他只有17岁,个子小,加上很少讲话,有些羞怯,很像刚出远门上学的学生。警卫员是陕北人打扮,头上围一条毛巾,身着对襟白布衫,腰间扎一根布带,怀里藏着驳壳前面。高福源也着的是便服。
我们这次出来,是中央派的正式代表,首次与东北军会谈,能否谈成,是很难预料的。当时,我们作了两手准备:一是谈成,两军停战,互不侵犯,相互通商。根据张学良的态度和东北军的情况,以及我们党的政治影响和红军作战能力,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到底是首次接触,我们也不能不作好谈不成的准备。当时我们大家对于党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我们,都感到很振奋,愿意尽最大努力去完成。同时,也感到任务是艰巨的。
瓦窑堡位于延安以北。我们一路从北向南经蟠龙、甘泉、鄜县,到达洛川。为了减少沿途的麻烦,每经城镇总是绕道通过,夜间也总是住宿在红军驻地的村庄。只是在鄜县进了城。那是2月25日上午,西北风卷着大雪,从我们的背后和侧面打来,路上积雪很厚,行路确很艰难。我们暂歇在城外一个村子里,由高福源进城联系。城里驻有东北军六十七军一个团,他们早有准备,知道我们已到城外,就由团长亲自出来把我们迎进城去,还款待我们吃了一顿午饭。饭后,我们急向洛川赶去。这时风雪小多了,行军速度也快些,到洛川时已近午夜。
洛 川 会 谈
洛川是东北军六十七军的驻地。我们到达时,军长王以哲、参谋长赵镇藩热情地接待我们。这次会谈是秘密进行的。我们出发时,没有对任何人讲过要到洛川会谈;王以哲、赵镇藩他们更是小心冀翼,生怕泄露出去。他们把我们安排在一个事先准备好的、行人稀少、非常僻静的院子里。六十七军军部驻屯在洛川东门附近的孔庙大院内,我们住的四合院就在他们的军部旁边。这是一个有三进的四合院,我们住在最后一进,外面有哨兵把守。他们派了参谋处长佟道和一名副官陪我们住在里面,负责双方的联络工作。在这里,他们把生活和伙食都安排得很好,据说是他们的上级长官亲自交待的。
王以哲、赵镇藩接待我们以后,很快向张学良秘密发报汇报情况。我们在出发前,我党中央也以总政治委员毛泽东和司令员彭德怀的名义,电告了张学良和王以哲。张曾表示要亲自参加会谈。但这时,张因事正在南京,所以回电要王、赵妥善招待我们,可以先谈局部问题、具体问题,重大问题等他回来再谈。
当时通商问题是双方都迫切要解决的问题,所以就先从通商问题谈起。在东北军方面有许多问题急需解决。因为我们到达陕北后,接连打了几个胜仗,解放了许多地方,好些农村成了革命根据地。有些地方也是我们经常活动的游击区。六十七军的部分军队,几个月来被困在城里,买不到粮食和柴火。好些东西靠飞机空投接济,但数量远远不能满足驻军的需要。信件投递更谈不上。加上部队长时期得不到换防,军需装备不好解决。所以他们希望停止内战,互不侵犯,相互通商。当时我们红军也有些困难需要解决。如军需、武器弹药、医疗、器械、药品以及一些必要的电讯、文化设备都很缺乏。同时,陕北地广人稀,土地脊薄,再加国民党的祸害,人民生活极端困难。我们苏维埃政府和红军不但要解决军队自身的给养,还要解决人民生活疾苦的问题,因此通过会谈,打破封锁,也是我们在这次会谈中期决的重要任务之一。
根据双方的迫切需要,我们到达的第二天就开始和王以哲、赵镇藩进行会谈。双方首先对通商问题交换看法。我们说:当前日寇烧杀掳掠,蹂躏人民,而蒋介石却搞不抵抗政策,给人民带来了深重灾难。我们都是中华儿女,应该炮口对外,收复失地。因此,两军不宜再对立下去,应该尽快解除封锁,实行通商贸易,互通有无,以解决彼此的困难。通过通商贸易,也可以相互走访,加深了解。为此,互相可派人到对方管辖地区采购所需物品,对方不得阻拦;还应给予方便,并保护办货人员的安全。他们说:城里部队被围困几个月,粮食、柴火、蔬菜等农副产品供应缺乏,他们希望:一是由他们派人下乡采购,二是由我们动员老乡送贷进城。他们还要求恢复六十七军在鄜县、甘泉、延安公路上的交通运输,并允许被困在甘泉县的两个营换防。当时,克农同志又具体讲了大敌当前,应该停止内战、团结起来、一致抗日等我党的主张,并提出各守现有驻地等等问题。我们随时把谈判的情况,用密电向中央作了汇报。
会谈就红军与东北军六十七军局部合作问题达成了几项口头协议:
政治方面:他们正式同意我党提出的“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主张。
军事方面:确定双方互不侵犯,各守原防(包括六十七军在陕甘边区及关中地区的防地),我方允许在甘泉被围困半年的六十七军的两个营重新换防。
经济方面:恢复红、白区通商,恢复六十七军在鄜县、甘泉、延安公路上的交通经济往来。延安、甘泉两地六十七军所需的粮食、柴火等物,一是六十七军自己向当地苏区群众购买;一是红军转饬当地苏维埃发动群众送粮、送柴进城出卖,便利东北军。双方都可互派人员到对方驻地办货。双方对办货人员要负保护之责,并给予方便。但为掩人耳目,办货人员应着便服。
以上口头协议商定后,我们也以密电向中央汇报,得到批准。双方约定自3月5日起秘密下达执行。
洛 川 续 谈
张学良是3月3日从南京回到西安的,4日亲自驾驶飞机飞抵洛川,到后就来我们住处看望。他身着便装,手拄文明棍,貌似商人。用他自己的话说:“我是来做大买卖的,搞的是整销,不是零售。”克农同志握住他的手说:“张将军,你解甲从商啦!”随即是一阵笑声。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主客之间都不拘形迹,比较随便。
下午3点左右,就在我们住地开始了会谈。张学良谈了几个方面的问题。他首先表示:会谈开始的情况,已听过王、赵的报告,认为很好,完全同意那几项协议。接着谈到国际国内形势。他先请我们发表中共方面的看法,并问中共对抗日战争的看法。对这两个问题,克农同志根据中央瓦窑堡会议的精神,作了解释说明。张又提出了抗日民族统—战线和我军东征的问题。他认为我们东征既然是抗日,就不应该走山西,而应该走宁夏、绥远;认为我们讲抗日民族统一战线,不包括蒋介石不行,他说蒋介石有国家政权、军队、财权,实力雄厚;还说蒋这个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克农同志解释东征取道山西,是为了号召全国人民起来共同抗日和解决我军军需与兵源的问题。至予抗日统一战线包括不包括蒋介石,这取决于蒋介石本人。我党“八一宣言”和瓦窑堡会议,对国际国内形势,对中日政治、经济、军事等情况,都已作了透彻的分析。提出停止内战、团结抗日、全国总动员、全民总动员、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等主张。目前我军正开赴抗日前线,对日作战。这些都是符合全国人民意愿的。而蒋介石从“九一八”事变以来,不仅不抗日,反而继续坚持反共反人民的政策,镇压抗日民众,“围剿”抗日红军,坚持他的“攘外必先安内”的错误政策。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与他合作,岂不是与虎谋皮吗?在这个问题上,双方展开了坦率的争论。最后克农同志表示:你的意见,我们可以向党中央汇报。这次会谈,对联蒋抗日还是反蒋抗日的问题,双方没有取得一致的看法。
我们的会谈,持续到5日凌晨4点左右才结束。双方确定了这样几条协议:
一、我方请示中央,请毛泽东同志或周恩来同志与张学良当面会晤,进一步商谈抗日救国大计。地点初步定在肤施县城(延安),时间由我方决定。
二、为了推动国防政府的成立和组织抗日联军的活动,由我方派一位代表常驻西安(即后来派的刘鼎同志),由张学良给以灰色名义作掩护,以便开展工作。
三、红军与东北军派代表出国的路线问题,由张学良负责与新疆盛世才联系。
四、这是一次重要的秘密会谈,不登报,不外传,只在双方部队秘密实施。
会谈期间,除商定这些问题外,彼此还作了进一步交谈,使张学良对我党抗日救国的一系列方针政策,有了比较深刻的了解。这次会谈虽是初步接触,是打前站的性质,但确是很重要的。它在联合抗日问题上,迈出了可喜的—步,为周恩来副主席同张学良在延安进一步的商谈,铺平了道路。
4月9日,周副主席偕李克农同志等到肤施(延安)与张学良、王以哲会商联合抗日救国大计。在谈到是否联蒋抗日这个问题时,恩来同志说:抗战如果争取不到蒋介石这个集团参加,将是一个大的损失,争取过来是有好处的。但蒋介石是中国大官僚买办阶级的头子,视人民为死敌,他的指导思想是西太后的“宁予外人,不给家奴”的思想,所以他采取了“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对外实行不抵抗主义,使日寇占领了我东北全境,在华北长驱直入,如履平地。使我无数炎黄子孙,惨死在日寇的铁蹄之下。对内他又疯狂镇压抗日民众,“围剿”抗日红军,实际上充当了日本帝国主义的走狗。不过,为了抗日大计,我们可以既往不咎,愿意争取这个力量。但是先让步是不行的。让步太多,会使不知足的人认为我们软弱可欺,在这方面我们是有教训的。所以要让步,还得要斗争;只有经过斗争,才能达到真正的团结。最后商定:由张在里面劝,我们在外面逼,内外夹攻,逼蒋抗日。这次会谈,就成为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和实行第二次国共合作的重要契机。
(摘自: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编:《中共党史资料》,中共党史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