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GA2与另一个马克思
——马塞罗?默斯托访谈
一、您已经发表了关于马克思的一些研究,其中很大一部分是从MEGA2的出版引起的最新研究状况出发的。您真的认为,MEGA2发表的迄今不为人知的新材料将会深刻地改变我们对马克思和马克思主义的认识吗?
我多年来一直在研究MEGA2,在我的著作中试图特别关注最近的文献学发现,涉及已知的但以前以不正确的方式编辑的马克思著作,以及以前没有发表过的材料,比如《资本论》的准备草稿和最近几年出版的马克思的摘录笔记。这些材料可以清楚地表明恩格斯对马克思的巨著所作的数以千计的编辑处理,并且证明,《资本论》第2卷和第3卷远不能支持一种结论性的经济理论,大体上只是尚待完善的临时性笔记。
我的个人经历是MEGA2对马克思的研究者可能产生影响的一个小例证,因为我能够向您保证,我读博士期间在柏林勃兰登堡科学院(MEGA编辑的大本营)的训练时期以及我在阿姆斯特丹国际社会史研究所(马克思三分之二的手稿的保存地,另三分之一保存在莫斯科俄罗斯国家社会和政治历史档案馆)所作的研究大大丰富了、在很多方面改变了我对马克思的认识。
我还从未和其他马克思的诠释者们分享过这可以被称为“发现的戏剧”的过程。从60年代末开始(我指的是马丁·尼古劳斯1968年为《新左派评论》撰写的著名文章《未知的马克思》,这篇文章成为《大纲》第一个英译本的开篇文章[1]),很多作者都反复谈到“未知的马克思”。例如,在过去的10年间,出版了两本同名著作:一本出自著名的拉美学者恩里克·杜塞尔[2],另一本出自日本教授大石高久[3]。我从来不认同那些近来过度关注新出版的马克思的以前从未发表过的材料的人,因为我认为,在《大纲》之后,不会再有大量的重要手稿能够改变我们对马克思的理解,以至于谈到“未知的马克思”了。关于这一主题的进一步信息可以在我2008年为劳特里奇出版公司编辑的《马克思的〈大纲〉——〈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150年》[4]一书中获得。
无论如何,MEGA2发表的新的手稿使得重建马克思思想的各个重要阶段成为可能,迄今为止只有少数诠释者对此进行过研究。让我们以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为例:研究这个题目的大部分学者都只考虑了马克思的发展的某些时期,通常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直接跳到《大纲》(1857—1858年),从《大纲》再到《资本论》第1卷(1867年),或者顶多再考察一下《哲学的贫困》(1847年)。现在,因为MEGA2,情况改变了,至少对严肃的马克思诠释者来说是这样。使用新的研究材料,就有可能重新构建马克思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的所有阶段,从而能够提供比过去产生的、有时非常意识形态化的关于马克思思想的形成的描述更为详尽的阐述。这对于那些有兴趣运用马克思的思想来理解、批判和改造当今世界的人将会是非常重要和有用的。
也许,如果我们需要用一个术语总结MEGA2开启的可能性,我要说这个版本为我们提供了读到“另一个马克思”的学术基础。我使用这个术语,不是指一个与政治和阶级斗争全无关联的旧式经典作家,而是指一个很大程度上不同于那个其作品在苏联和所谓“现实存在的社会主义”国家被奉为圣经的作者的著作家。
二、您认为,马克思的什么思想被他的追随者们特别歪曲或误解了?比如在您编辑的《幽灵追踪》一书的前言中,您批评了普列汉诺夫的马克思主义应当是“一种完整的世界观”的思想。
普列汉诺夫,以及他之后的其他许多马克思主义者,错在建立了对社会和历史的教条观念。他的思想在俄国革命者当中产生了巨大影响——而且由于他当时的国际声誉,影响绝不仅仅限于俄国革命者。在我看来,这种基于过分简单化的、认为经济发展决定社会的其他转变的一元论思想和马克思本人的观点几乎无关。这种观点更多地和当时实证主义与决定论占很大地位的文化思潮相关。
马克思在《资本论》第3卷的准备手稿中写道,他正试图“把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部组织,在它的可说是理想的平均形式中”[5],从而也是它的最完整的和最普遍的形式中叙述出来。因此,我并不是说马克思对达到“一种完整的世界观”不感兴趣,或者他不想成为一个系统的思想家,如果我们想使用这个词的话。我试图证明的是,他的归纳和普列汉诺夫所作的以及和后来被称为辩证唯物主义的僵化一元论的鼻祖们所作的概括极为不同。
总之,被马克思的一些“追随者”或者被自我标榜的马克思思想的监护人误解或彻底歪曲的马克思思想的清单非常长。马克思被不同的观点歪曲成为一种出于政治需要的工具,他被强加于这些观点,并因这些观点而名誉受损。他的理论不是被当作批判性的理论加以对待,而是被当作《圣经》一样加以利用。这些监护人把马克思反对“为未来的餐馆开出调味单”[6]的警告远远抛在脑后,相反却将他歪曲为一种新的社会制度的不合法的奠基者。马克思作为一个极为严格的批判者,从不满足于自己的结论,反而却被变为最顽固的教条主义的肇端。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史观信仰者,和其他任何一个作者相比,他都更多地被抹去了自己的历史背景。他不确定“工人阶级的解放应当是工人阶级自己的事情”[7],反而却被诬陷持有如下这种观点,即认为将政治先锋者的至上地位和党在他们作用中的优先地位视为对阶级意识和革命领袖的支持。作为人的能力成熟的基本条件是工作日的减少这一观点的支持者,马克思却被认为持有斯达汉诺夫运动的生产教义。他相信废除国家的必要性,却又发现自己被视为国家的堡垒。
我认为,在这里我没有像它所值得的那样以足够的篇幅回答这个问题。因此,我将仅仅关注一个主题——但也许是发生在20世纪的社会主义身上的最重要的方面:在共产主义社会个人没有地位的观点;马克思设想的后资本主义的工人联合是一个破坏自由的社会、一个没有公民权利和政治保障的压迫政权的观点。这是可能发生在马克思身上的最大的悖论。这对熟悉马克思的全部著作的人来说是无耻中伤。我读过很多哲学家和经典政治思想家的著作,只遇到很少几个对全部女性和男性(不仅仅属于某个特权阶层)的个性的自由发展感兴趣(并在政治上积极参与)的思想家。并且我认为,这一点对仍将马克思视为灵感源泉的政党和社会运动是至关重要的。它们应当能够挑战右翼政党和意识形态,重新获得现在由右翼掌控的自由的旗帜。举例来说,意大利的贝卢斯科尼的新平民主义政党的名字就是自由人民党:这真是亵渎!
三、您几次声称不完整性和片断性是马克思的理论遗产的基本特征,并且引用了马克思喜欢的格言:怀疑一切。在保卫马克思的遗产免于教条主义阐释时,提起这些事实无疑是恰当的,但是难道我们不怕在努力避免教条主义的斯库拉[8]时,会遭遇相对主义的卡律布迪斯[9]吗?
是的,我同意。这可能是个实在的风险和危险的错误,尤其在一个相对主义和后现代主义方法如此盛行和影响巨大的时代。我们应当努力避免这种错误。这是有可能做到的,只要我们不忘记等式的两边。我们始终要想起,马克思想要完成自己的极其庞大而艰巨的著作。不完整性和片断性之所以成为马克思全部作品的特征,是因为他的批判性考察著作的题材通常过于庞大,以至于以他的严谨精神和批判意识需要很多年才能解决。我们还必须铭记这一点,如果我们不想犯很多马克思主义者近几十年来所犯的类似错误的话,即认为《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是一本书(对某些人来说是一部甚至比《资本论》第1卷还要重要和有用的书!);或者把《资本论》第2卷和第3卷看作马克思对在那些手稿中研究的这些主题必然得出的最终结论。
另一方面,我认为绝对有必要批判教条的马克思主义,而且要严厉地批判。这是相信马克思对理解和改变世界仍有很多未尽之言的新一代学者和政治活动家最显而易见的任务之一。如果我们不清除旧的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教条主义基础,那么当今如何能够为仍将马克思视为与资本主义作斗争的必不可少的批判源泉的左翼政党和社会运动重新开辟一块对资本主义进行马克思主义批判的领地——一块真正的领地,而不是一块少数人的、边缘的和纯粹纪念性的领地呢?比如,如果我们不能告诉工人和年轻的一代,我们和20世纪下半叶以社会主义名义建立的诸多社会并没有多少联系(马克思本人更少),那么反资本主义的左翼又该如何重新和他们对话呢?这不是因为我们认为那些篇章不是工人运动史的一部分,而是因为我们相信,“回到马克思”,回到他的批判观点,代表着运用一些最具批判性的工具来理解和批判资本主义的机会。特别是在苏联解体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蔓延到地球的新的地区(例如中国和印度)之后,资本主义成为真正全球范围的制度,马克思的一些分析表现出了甚至比在他自己的时代更为重要的意义。当然,这样说不是要重新为马克思进行辩解,或者认为他一个半世纪之前撰写的作品包含了对当今世界的精确描述,或者实际上要忽略马克思的抵牾之处。
我试图以这种精神从事我眼下正在编辑并即将出版的新的论文集:《马克思的复兴:当代社会批判论文集》。这个项目的目的正是为了编辑一部由许多国际知名学者(像伊曼纽尔·沃勒斯坦、穆伊什·波斯顿、埃伦·梅克辛斯·伍德,还有其他很多人)撰稿的论文集,他们通过在今天重读马克思,思考马克思的思想何以对批判地理解世界仍然切中肯綮。这虽然是一部学术著作,但却是为正在处于特别困难时期的反资本主义的左翼专门撰写的。
四、您提到了马克思的思想对新的左翼政党和社会运动的有用性。事实上,特别是在西欧和美国,已经出现了对马克思的理论遗产的一些新的理解。仅举一例,以《帝国》一书而知名的安东尼奥·内格里,试图从“活劳动”(他后来又将其和所谓的斯宾诺莎主义的“大众”概念融合在一起)和“一般智力”(马克思在《大纲》中使用的术语)的概念出发重新诠释马克思。但是,这些发展似乎已经超出了可以被称为马克思主义的范围。
在此我不去过多地批判内格里的著作,也不用过多提及他的理论的模糊性和政治上的矛盾,关于这些,近年来已经有很多文章论及,当然,指出有些被认为是过去20年间最卓越的马克思主义者的思想家以一种通常远离马克思思想的方式来发展自己的理论,这一点是饶有兴味的。在我看来,分析的马克思主义者和过去的雅克·德里达以及现今的安东尼奥·内格里和斯拉沃热·齐泽克是这种现象的几个代表人物。现在,问题已不是超越马克思、纠正他的错误或者争论根据自他逝世后世界上发生的巨变来更新他的观点是错误或是亵渎神圣。(我们应当永远牢记,马克思本人不但决定不发表《资本论》第2卷和第3卷手稿中包含的20多年的劳动成果,而且在他生命的最后的痛苦时刻,还花费大量时间和精力重新撰写和更新《资本论》第1卷的许多部分。)
关键在于,今天,在对替代资本主义仍然表现出兴趣的小型(和过去几十年相比)政党和社会运动当中,像内格里那样的理论被视为资本主义社会诸多问题的“真正的”(如果我可以使用这个词的话)马克思主义的选择。而且,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些理论同马克思和工人运动史的关系,远远小于同其他思想家和文化(比如拉康和心理分析在齐泽克那里)的关系。
但是和这一问题相关的还有另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可能更糟糕。20多年来,马克思已经几乎消失了。除了《共产党宣言》,书店里再也看不到他的著作了,我认为,断言马克思在新一代政治活动家和学生(不是指工厂工人或者工会的积极分子和领导人)当中几乎无人知晓,这并非夸张。这种情况并不仅仅发生在政治情景惨淡的北美大陆,而且还发生在亚洲和欧洲。甚至曾经影响很大(过去几年把名字改成更令人接受的一般措辞——左翼政党[10])的法国、意大利和德国的欧洲共产党的年轻党员们对他也懵懂无知。倘若我们要问所有这些人“马克思是谁?”以及他们对马克思的理论了解多少,我们可能沮丧地发现,除了少数例外,马克思的思想在工人运动中的地位甚至还比不上20世纪初的时候,当时其他的社会主义思想家(拉萨尔、蒲鲁东等人)的理论影响也很大,但是,马克思是“侪辈之冠”。也许我们今天的形势和1848年之前的状况更加类似,在对社会主义本身意义的理解上存在着折中主义和极大的混乱。这个混乱的套语——当今非常流行的——“21世纪社会主义”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人们不得不使用模糊空洞的日历划分这一事实,在我看来不过是在界定政治事业上的软弱的例证。
让我们言归正传,危险在于,在通过马克思列宁主义和毛主义的教科书传播之后,马克思的思想今天可能又经由内格里之流的作者错误地诠释了。这并非仅仅是危险而已。它已经发生了,我们看到在过去的数年间,马克思的思想有时被同“公平贸易”这样的一般概念,或者其他像小额信贷这样的新蒲鲁东主义的概念混在一起,而这些概念是马克思毕生与之斗争的彻头彻尾依附于资本主义的概念。过去20年的最大的左翼社会运动被称为“反全球化”运动,这一点可能会使马克思虽死难安(关键在于根本不应一般性地反对“全球化”,而是批判当今资本主义导致的“全球化”)。显然,混乱是极其巨大的,跨过过去几十年遭受的失败的瓦砾堆之后,我们不得不从基石再次开始。
这就是为什么在我们今天的诸多要事当中,有必要以一种批判的、不亵渎的方式重新发表马克思著作并运用它们,以便更好地理解我们时代的矛盾和问题。
五、继葛兰西之后,意大利马克思主义的传统强调马克思首先作为一个历史学家、作为历史唯物主义创始人的重要意义。在您看来,作为历史学家的马克思有哪些主要的新洞见?
马克思是一位伟大的历史学家。终其一生,在他撰写的一些历史小册子或者作为记者为《新莱茵报》和《纽约论坛报》撰写的文章中,他描述了他所处的世纪的很多最重要的政治事件:1848年革命,英帝国在印度统治的结果,克里木战争,欧洲各国的外交关系,1857年金融危机,美国内战,巴黎公社,等等。他是通过撰写19世纪最光辉的政治论战篇章来做到这一点的,例如,《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帕麦斯顿勋爵》和《法兰西内战》。他的一些历史文章的确值得获得比迄今为止所得到的更多的关注。我特别指他为当时美国销量最大的《纽约论坛报》撰写的文章。
现在来谈历史理论:马克思的唯物史观,也许这是他对社会科学最大的贡献之一。它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当然不仅在意大利文化中。这一理论曾多次被批评。但是,如果我们再次仔细审视这些批评,就会发现,它们远非针对马克思,而是直接针对他的追随者的“历史唯物主义”(马克思从未使用过这一术语),更确切地说是针对斯大林的庸俗的“辩证唯物主义”(我指的是广泛发行并被广为阅读的1938年的小册子《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这些和马克思一点关系都没有。它们将根本不是马克思的东西强加给马克思:相信通往社会主义的社会形态的各个阶段是一个刻板的不可避免的过程。也许,从这方面来看,MEGA2可能是有益的,因为在最新版的《德意志意识形态》的第一部分(所谓的《一 费尔巴哈》[11])中,恢复了这些未完成手稿的片断性,证明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阐释性篡改,这种篡改将这些由一个刚刚开始政治经济学研究的年轻学者撰写的手稿变成“历史唯物主义”的详细阐释。
六、和上一个问题相关,我们要提到马克思1852年3月5日给魏德迈的信,信中写道:“至于讲到我,无论是发现现代社会中有阶级存在或发现各阶级间的斗争,都不是我的功劳。在我以前很久,资产阶级历史编纂学家就已经叙述过阶级斗争的历史发展,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也已经对各个阶级作过经济上的分析。我所加上的新内容就是证明了下列几点:(1)阶级的存在仅仅同生产发展的一定历史阶段相联系;(2)阶级斗争必然导致无产阶级专政;(3)这个专政不过是达到消灭一切阶级和进入无阶级社会的过渡……”[12]您认为马克思的这些思想在当前还适用吗?
我认为误解马克思的思想的原因之一是这一事实,即他的著作太过经常地被脱离开其历史背景来阅读。以这封给魏德迈的信为例。它写于1852年,当时马克思33岁,也就是说,非常年轻,仍然处于阐述其理论的过程之中。因此,我们应当时刻牢记,这只是一封写给一位同志的信,而不是写在一本书中的对自己的观点的总结。因此不应当将其视为深思熟虑的声明。在我看来,这肯定不是马克思在那里阐发的关于这些问题的最终结论。然而,您刚才引用的这封信里的几个句子已经被广泛复制了。比如,在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它们还出现在许多政治标语中,以强调无产阶级专政概念在马克思那里的所谓的重要性。但是实际上则不然。举一个文本上的例子,学者哈尔·德雷珀在一本关于马克思的革命理论[13]的书中,证明马克思很少使用“无产阶级专政”这一术语。实际上只使用过七次,这不仅包括他的已发表的著作,还包括通信,比如这封给魏德迈的信。相反,很多马克思主义者广泛使用这一术语:例如,列宁使用了几百次。所以,您可以看到,这真是天壤之别!差别不仅是数量上的;它还导致这一术语既被反马克思主义者、又被自我标榜的马克思主义者所误用。前者蓄意有效地攻击马克思,后者则企图为他们的远远不同于马克思本人的理论观点和行动进行辩解。
无论如何,我认为,在1867年《资本论》第1卷出版之后,或者说在他一生的最后日子里,马克思本来想用不同的东西来描述自己的发现,如果他有机会表达他在社会科学方面的发现的话。当然不是1852年给魏德迈的信中所描述的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专政之间的僵硬联系。再者,关于无产阶级专政和无阶级社会的最终目标之间的关系的构想要求更好的阐释,并且可以被解释为一种乌托邦的或黑格尔式的表达(我指的是关于历史的终结的著名辩论等等)。现实要复杂得多:政治革命绝对不意味着社会变革的自动实现,或者如我们在20世纪获悉的历史的终结,而应被看作仅仅是去异化和解放的永久过程的开始。这个过程是无止境的,在这个过程中,是选择回到资本主义的不平等的阶级关系,还是选择社会主义的实现的“幸福结局”,这根本是保证不了的。
七、您提到马克思在最后岁月里“想用不同的东西来描述自己的发现”,这听起来非常吸引人,您能就这一问题再说点什么吗?
马克思对社会科学的贡献是非常丰富的,尽管他的很多发现都不是灵光一现的产物,而是一个过程的结果,在这个过程中,他所阅读的材料有时也能起到重要的作用。我将只指出两个方面。首先是他的著名的剩余价值理论,即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剥削产生的特殊途径:价值由无偿的剩余劳动在生产过程中创造,这也是资本积累的基础。
我想指出的第二点,就是马克思关于所有社会形态的历史性的思想。贯穿马克思全部作品之中的一条红线,从他早期的经济学著作到50年代的《大纲》,再到10年后的《资本论》,就是证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历史特殊性。一有机会,他就尽可能严厉地批判经济学家将历史范畴描述为同自远古以来存在的其他一切社会形式形成鲜明对比的资产阶级社会特有的“自然的”现实和现象,将18世纪孤立的、以自我为中心的个人描述为人性的典型特征的方法。最重要的是,马克思对经济学家理论的批判有着双重的意义。它既强调历史界定对于理解现实不可或缺,又具有反击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永恒性的教条的明确政治目的。对资本主义秩序的历史性阐释也将证明其过渡性和消亡的可能性。对马克思来说,资本主义经济并非如古典政治经济学家所声称的那样,来自某种超历史的和非历史的“人性”,而是历史长期发展的结果。这证明了资本主义并不是人类历史的唯一阶段,也不是最终阶段。
注释:
[1] 这篇文章作为1973年企鹅版《大纲》译本的导言重印。
[2]Enriquie Dussel,Towards an Unknown Marx. A Commentary on the Manuscripts of 1861-63,Routledge,2001.
[3]Takahisa Oishi, The Unknown Marx, Pluto,2001.
[4] 该书中译本已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于2011年4月正式出版。——译者注
[5]《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941页。
[6]《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9页。
[7]《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4页。
[8]斯库拉,古希腊神话中六头十二手吞吃水手的女海妖,现实中是危险的礁岩。——译者注
[9] 卡律布迪斯,古希腊神话中吞吐海水的女海怪,现实中是旋涡。——译者注
[10] 这指的是德国的社会民主党成为左翼党;法国的革命共产主义联盟瓦解成为一个新组织——反资本主义新党,以及法国共产党决定建立称为左翼阵线的选举联盟;意大利重建共产党加入了左翼联盟。我们在此并非指那些虽然仍在使用共产主义一词,但是在理论上却和斯大林主义联系在一起的政党,比如希腊共产党。
[11] Karl Marx-Friedrich Engels-Joseph Weydemeyer,Die deutsche Ideologie.Artikel,Druckvorlagen, Reinschriftenfragmente und Notizen zu, I. Feuerbachund,II.Sankt Bruno,in Marx-Engels-Jahrbuch 2003, Akademie,2004.
[12] 《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106页。
[13] Hal Draper,The Dictatorship of the Proletariat:from Marx to Lenin, Monthly Review Press,1987,pp.38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