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沃狼牙山

作者:剑 钧    发布时间:2025-08-25   
分享到 :

狼牙山五壮士雕像。

那年秋日,我与朋友驱车到了雄安,返京途中,朋友说这儿离狼牙山还不到50公里。我心头一热,力主去一趟,以了结夙愿。我先前并未登过狼牙山,心灵却无数次登过那座山了。从小学时第一次读到《狼牙山五壮士》那篇课文,狼牙山就高高耸立在我的心头。

秋风掠过狼牙山嶙峋的脊背,山间的松柏与裸露的崖壁似在倾诉久远的往事。80多年过去,山间的野花开了又落,而崖壁上始终保留着当年的弹痕,时间仿佛也刻意放缓了脚步。

爬山时,我听到了山风穿过岩缝时发出的嘶叫,像战马鸣,又像雄狮吼,莫非是狼牙山在呼唤远逝的英灵?自1941年秋天那个清晨之后,这山风便多了几分金属的质地,那是5把钢枪伴随壮士坠崖之前,最后一次与山崖碰撞的余响。狼牙山记住了5位英雄的名字:他们是八路军晋察冀军区第1军分区1团7连6班的马宝玉、葛振林、宋学义、胡德林和胡福才。

当我站在半山腰仰望峰顶:棋盘陀是狼牙山最险要之地,三面悬崖,只有一条羊肠小道蜿蜒而上。山顶有一方平坦的巨石,天然形成了纵横交错的纹路,像一盘未下完的棋局。当地老人说,那是仙人对弈的地方。

1941年9月25日,日军3500余人在河北省易县狼牙山地区实施“清剿”。为掩护该地区部队、党政机关及群众数万人转移,第1军分区第1团第7连依托山地巧布地雷阵,运用麻雀战阻击和迷惑日军。完成任务后,为甩掉尾追的日军,第7连6班奉命掩护全连转移。5名战士且战且退,将日军诱向狼牙山主峰棋盘陀。日军误认为已将第1团主力包围,遂向棋盘陀猛攻。班长马宝玉带着战士一面向狼牙山顶后撤,一面依托岩石和大树,居高临下,向涌上来的敌军开火,不断有敌人坠入山涧。

置身于太行山东麓的狼牙山,我脑海浮现出小学课文中的那段描写:“班长马宝玉负伤了,子弹都打完了,只有胡福才手里还剩下一颗手榴弹。他刚要拧开盖子,马宝玉抢前一步,夺过手榴弹插在腰间,猛地举起一块磨盘大的石头,大声喊道:‘同志们!用石头砸!’……”

此刻,我努力将课文中的文字,还原成电影《狼牙山五壮士》中的影像:无数大石头像冰雹一般,砸向可恶的侵略者,山坡上传来声声哀嚎。我犹记得电影开头的画外音:“岁月悠悠,两千年过去了,这儿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向敌人屈服过;这儿的每一块石头,都曾染过英雄的鲜血。”

秋风呼号,那是英雄马宝玉在呐喊:“子弹打光了,我们要把枪砸碎。同志们,一个零件也不给敌人得去,把枪扔到崖下去!” 又一群敌人扑上来了。马宝玉“嗖”的一声拔出手榴弹,拧开盖子,用尽全身气力扔向敌人。随着一声巨响,手榴弹在敌群中开了花。

这是何等气壮山河的一幕:悬崖上屹立着5位壮士,肩并着肩,远眺着安全转移的战友和乡亲,藐视着战战兢兢爬上来的敌人。马宝玉欣慰地说:“同志们,我们的任务胜利完成了!”言罢,他纵身一跃,第一个跳下了悬崖,4位朝夕相处的战友也相继跃下深谷。不久,乡亲们在悬崖的老松树下寻到了尚存一息的葛振林和宋学义,一旁的枝干上还挂着几缕灰色的布条。马宝玉、胡德林、胡福才3位战士却与狼牙山永远地融为了一体。

我和朋友登上了棋盘陀,一眼便看到狼牙山五勇士纪念塔。塔西边的小莲花峰,即为壮士跳崖处。5位战斗英雄的名字最早出现在1941年11月5日的《晋察冀日报》。他们的战斗故事被写成战地通讯,标题为《棋盘陀上的五个神兵》。随后,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为他们命名“狼牙山五壮士”。

我在峰顶上俯瞰,层层金色的梯田宛如涟漪般荡开。那些田垄的曲线,多像当年五壮士纵身跃崖的那一刻,在空中划出的一道道弧线。秋风年复一年在山涧中呼啸,却再也分不清是大自然的天籁,还是惊天地泣鬼神的历史回声。唯有那方巨石棋盘永远定格在狼牙山顶,等待着英魂归来。

如今的狼牙山已成为景区,五壮士的英名被镌刻在了狼牙山的石碑上。有人说,狼牙山半山腰的野杏树最懂时节,每年清明总比别处的杏花开得更早,白瓣上带着淡淡的红晕,像在向游人昭告什么。杏花懂得:人们来到狼牙山,不只是来观赏风景的,最重要的是拜谒抗日英雄。血沃狼牙山,苍松翠柏下沉睡着年轻的战士,山上的杏花为之捧出了最早的花环。

“我们来得不是时候。”朋友不无遗憾地说,“春天那会儿,漫山遍野开的还有红杜鹃呢。”

“狼牙山的秋天有红叶啊。”我指着远方红彤彤的枫林说,“你看,多像英雄的青春火焰在燃烧!”

那一刻,我望见有几片霞染的红云绕过山峦,朝我们飘过来,那可是英雄血染的风采?

(来源:《解放军报》2025年8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