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把敌人赶出去

作者:车仁德 口述 王宝玉 记录    发布时间:2025-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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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仁德,1929年生,山东荣成人。1945年5月加入八路军东海军分区荣成独立营,同年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48年2月复员。获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纪念章、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纪念章、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纪念章、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纪念章。

我叫车仁德,1929年出生在山东省荣成县(现荣成市)崖西镇北崖西村。自打记事起,苦难就像影子一样跟着我——1岁时母亲失踪,7岁时父亲也撒手人寰,只剩我和奶奶相依为命。9岁那年,我就开始给地主家放牛,10岁跟着大人当长工,吃不饱,穿不暖,更别说读书识字了。那时候我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村里人都叫我“小合子”,哪家做了点热乎饭,总会喊我“小合子,过来搭把手”,我帮着挑桶水、喂个猪,就能换来半个馍馍。现在想起来,要是没有那些心善的乡亲,我恐怕活不到长大。

1940年2月,日军的铁蹄踏进了荣成,埠柳、龙须岛、石岛这些地方很快竖起了炮楼据点。从那天起,平静的日子没了,日军隔三差五就闯进村里烧杀抢掠,粮食被抢走,房子被烧毁,乡亲们哭喊声不断。我至今记得,自己曾两次被日军打骂。第一次是跟着村里大人去林家庄办事,回来路上遇到几个日本兵,他们一把揪住我的衣领,恶狠狠地问“谁是八路”,我吓得说不出话,只摇头说“不知道”,一个耳光就扇了过来,紧接着又是第二下,脸颊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直响。还有一次,两个日本兵突然冲过来,扯着我的耳朵问“哪有大姑娘”,我还是说“不知道”,他们抬脚就把我踹倒在地上。我攥着拳头在心里恨,恨那些侵略者,恨这没有天理的日子。

好在很快,村里就建起了妇救会、青救会、儿童团。我找到村里的抗日自卫队,参加了儿童团。1940年4月9日,荣成县抗日民主政府在后高家庄村成立,那以后,只要村里的抗日组织开会,我就主动站岗放哨。我的邻居是党员,有一次他们在开会,叮嘱我帮忙放哨,我看见日本兵露头,马上跑去给他们报信,帮助他们从后窗撤退了。后来他们说,要是晚一步,肯定就被敌人抓住了。

除了站岗放哨,我还跟着抗日自卫队袭扰敌人。有一次,我们准备用土炮轰击日军据点,负责点火的同志把引信点着后就赶紧躲了起来。可那天风大,引信烧得越来越慢,眼看就要灭了,而敌人已经顺着山路上来了,我一看情况紧急,心想自己个子小,目标小,就赶紧匍匐着爬过去,对着引信使劲一吹,引信重新烧了起来。紧接着“轰隆”一声,土炮响了,一个敌人当场被炸倒。还有一回,我和同伴分工,他放哨,我爬电线杆砍电线,切断敌方的通讯。很快,敌人发现了,就放枪打我,我动作麻利,把砍下来的电线扔到沟里,迅速撤退了。

1945年4月14日,我跟着民兵队伍参加解放龙须岛的战斗。那天黄昏,荣成独立营一连和民兵、支前民工配合东海军分区独立团一营的一连和三连,从城西郑家出发,奔袭龙须岛据点。经过落凤岗,独立团一连直逼敌人据点,三连经由小西庄由龙须岛南山东面南岛再向北逼近敌人,荣成独立营沿海滩包抄,切断敌人从海上逃跑的路线。一切按照计划进行,龙须岛的日军很快被包围。工兵引爆了一捆手榴弹,把日军的碉堡炸了一个窟窿,但没有炸开通道。爆炸声惊动了日军,碉堡上的重机枪开始疯狂扫射。当时情况相当危急,第二组爆破手马上冲上去继续炸敌人的碉堡。在第二次强烈的爆炸声中,日军的碉堡被炸开了一个大口子。接着,战友们又点燃了两包炸药,瞬间,整个碉堡连同开重机枪的日军一同飞上天。碉堡被炸毁后,抗日队伍对日军进行喊话,要他们放下武器投降。但是日军拒不投降,还在墙上架起两挺“歪把子”,向抗日队伍疯狂扫射。战士们冒着枪林弹雨冲进据点,和日军展开肉搏战。日军举着刺刀冲来,我们用大刀、石头和手榴弹迎击上去。整个据点里,到处都是厮杀声。我身边的战士倒下了,又有新的战士冲上去,我们都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敌人赶出去。经过2个多小时激战,日军龙须岛据点被我军彻底拿下,荣成老县城以东地区解放了。那天晚上,我们坐在地上,看着天上的星星,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胜利来得太不容易了。

龙须岛战斗后,我正式参加了八路军,加入荣成独立营。部队给我起了个名字叫“车仁希”。我摸着胸前的八路军徽章,心里热乎乎的——我终于有了正式的名字,有了自己的组织,有了可以为之奋斗的信仰。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的消息传来,我们全营都沸腾了,战士们抱着哭、跳着喊,有的还把帽子扔到天上。很快,我们包围了石岛的日军据点,8月16日,东海军分区解放威海,石岛的日军吓得魂飞魄散,连夜从海上逃跑了。8月20日,我们开进石岛,看着街上欢呼的乡亲们,我感慨万千:终于,侵略者被赶跑了,我们胜利了!

可和平的日子没过多久,国民党反动派就发动了内战。1946年1月,战事吃紧,身为连部优秀通信员的我,主动要求去前线打仗。沙河、马山、青岛、崂山、淄博……我们一路打过去,几乎没有休息的时间。1947年1月,鲁南战役打响,我当时已经是华东野战军13纵37师110团3营7连的一个班长,带着班里的战士冲在前面。5月,孟良崮战役打响,当时条件艰苦,时间紧迫,风餐露宿是家常便饭。最紧张的时候,我和战友们几天几夜没合眼,饿到发虚,可只要听到冲锋号响,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往前冲——为了解放,为了乡亲们能过上好日子,我们不怕死!有一次战斗中,我被敌人的刺刀刺了三刀,鲜血把军装都染红了,可我咬着牙硬是没下火线。

1947年7月,我随部队参加胶东保卫战。9月,我所在的部队在招远道头镇,与国民党军队展开血战。战斗中,一颗子弹打进我的右胳膊,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我疼得眼前发黑,差点晕过去。就在我以为自己要牺牲的时候,战友袁同志和高同志冲了过来,他们冒着敌人的炮火,把我架起来往后方转移。可惜,那场战斗之后我再没找着他们——他们可能牺牲了,也可能和部队失去了联系。现在,我每当看见身上的陈旧伤疤,就想起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战友们,想起他们舍生忘死的样子。

1948年2月,我带着满身伤疤和对故土的无限眷恋,作为伤残军人复员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荣成崖西镇北崖西村。我的名字改为“车仁德”——“仁”是感恩乡亲们的仁心,“德”是不忘党和部队的教诲。我先后担任北崖西初级农业生产合作社社长、北崖西生产大队大队长、村支书,不管是种庄稼,还是帮乡亲们解决困难,我都冲在前面。在部队里,我为国家打仗;回到家乡,我为乡亲们办事,这都是应该的——不管在哪里,不管干什么,都不能忘记为人民服务的初心,到现在我还是这么想。

回想起我的一生,幼时吃了太多苦,参军后打了太多仗,复员后身上还带着伤,说不痛苦是假的。但我更觉得自己幸运:小时候有乡亲们接济,加入儿童团有组织关怀,到了部队有首长和战友照顾,是党和人民给了我第二次生命,给了我温暖,给了我活下去的力量。

现在我年纪大了,记性越来越差,听力也不好了,可那些战场上的日子,那些战友们的身影,却记得清清楚楚。他们都走了,没能看到今天的好日子,而我活到了现在,住上了好房子,吃上了饱饭,还能看着子孙后代过上幸福生活。每次想起那些牺牲的战友,我就会跟孩子们说:“你们要记住,现在的和平是用战士们的鲜血换来的,千万不能忘本,要好好读书,好好工作,把国家建设得更好。”

来源:《中国纪检监察报》2025年11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