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冈岁月今忆【5】
五、惨痛的“八月失败”
井冈山的“八月惨败”,要从永新联席会议谈起。
1928年6月23日的龙源口大捷后,井冈山革命根据地进入鼎盛时期。毛泽东、朱德趁热打铁,派出红二十八团开往安福,二十九团开往莲花,三十一团驻扎永新的石灰桥、吉安的天河一带,分兵发动群众,开展土地革命,建立红色政权,扩大红军和地方武装。
正在井冈山军民撒大网抓大鱼的高兴劲头上,湖南省委和湘南特委浇一盆冷水过来。
1928年6月下旬,湖南省委先后派袁德生、杜修经,分别带了《中共湖南省委对湘赣特委和四军军委的工作决议案》和6月19日、6月26日的两封指示信到达永新。决议案和指示信指责边界党有“保守主义”的观念,存在对敌人力量估计过低、对革命力量估计过高的“左”倾冒险思想,要红四军主力攻打永新敌军后,杀出一条血路,打回湘南,解决经济给养问题,要毛泽东担任赴湘南作战的前敌委员会书记,随军出发。
毛泽东对于错误指示当然不会“毫不犹豫”地执行。6月30日晚,他在永新县城商会楼主持召开了湘赣边界特委、四军军委、永新县委联席会议,研究湖南省委的决议案和指示信。毛泽东分析道:现在是统治阶级政权相对稳定时期,我们的战略必须是逐渐推进的,波浪式推进的,决不能分兵冒进,不应改变“对统治势力比较强大的湖南取守势,对统治势力比较薄弱的江西取攻势”的正确策略。会议赞同毛泽东的分析,一致通过不执行湖南省委错误意见的决定,部队不去湘南,继续留在井冈山作巩固和发展根据地的工作,并向省委写了报告。袁德生、杜修经当时也参加了这一会议。会上他俩并无异议,同意了大家的意见。
会后,杜修经却利用二十九团部分官兵家乡观念浓厚的情绪,诱导他们并力主打回湘南,动摇了军心,为二十九团的溃散埋下祸根。
1928年7月初,敌人开始对根据地实行又一次联合“会剿”。湖南敌人吴尚部从酃县、茶陵进攻永新;赣敌胡文斗、王均、金汉鼎部由吉安、安福进攻永新,两敌夹击永新,妄图达到“清剿”目的。
7月12日,为打破湘赣两敌的会合,红二十八团、二十九团按计划攻克了酃县县城。向永新进攻的湘敌大吃一惊,随即调头回救。当赣敌赶到永新时,湘敌已经离开19个小时了。如果红军大队此时能进攻茶陵,然后返回永新夹击赣敌,粉碎敌人“会剿”是手到擒来的事。
事实却让人伤心,问题就出在二十九团的溃散上。
二十九团是由湘南农军组建的,普遍存在浓厚的家乡观念。部队打到酃县后,湘南近在咫尺,战士们的回乡观念变成了无纪律行动。他们不通知上级官长和党代表,自发召开士兵委员会,提出了极有诱惑力的口号:“打回老家去,回家割稻子!”甚至连向导都找好了,准备7月13日擅自回湘南。
朱德、陈毅得知此情,立即召开了军委扩大会和士兵代表会,千方百计解释劝阻,但没有效果。陈毅将酃县发生的情况迅速报告了在永新的毛泽东。毛泽东接信后,立即回信告诉部队,赣敌已驻永新,并准备进攻宁冈,要求部队不能去湘南,应挥戈东指,援救永新,解宁冈之困。陈毅及时传达了毛泽东的信,劝说部队先回去解宁冈之围,再考虑开往湘南事。这才勉强调动部队,开到沔渡。到了沔渡,二十九团又变卦,坚持回湘南家乡。二十八团虽然反对去湘南,却也不愿回永新,而要去赣南。
7月15日,军委扩大会又在沔渡召开,讨论部队行动计划。会上,杜修经跳到前台,坚持部队要开往湘南,强调这是省委指示。会议议而难决,部队情绪严重混乱。两种针锋相对的意见一直吵到水口,各支部又派代表开会。会上,当二十八团团长王尔琢激烈地发表意见反对去湘南时,杜修经竟指责说:“是你听省委的,还是省委听你的?!”二十九团党代表龚楚也是赞成回湘南的,他在暗中鼓动,与杜修经串通一气,使部队情绪更难掌握。
在支部讨论时,我发言反对回湘南,也遭到围攻。主张回家乡的人骂我“怕死”,“家乡都不要了,没有良心!”
我反驳他们说:“不是怕死,但不能无谓地去送死。湘南的反动势力强大,我们都有体会,中途回去的同志差不多被杀光。毛委员讲了,建立根据地要波浪式发展嘛,发展到湘南的时候再回去不迟。现在留在井冈山革命最好。”
他们反驳说:“我们要回到湘南去革命,不在这里革命!”
农军回乡情绪太普遍,太可怕,不赞成回乡的遭到孤立。
由于杜修经的坚持,军心已散,军委只好同意二十九团回湘南,先打彬州。考虑到二十九团孤军行动危险,二十八团也跟随掩护。
打郴州,二十九团是前卫,士气很高,每天行军一百多里。二十八团是不赞成打郴州的。二十九团虽打得勇敢,但守敌范石生部队的武器装备好,没有打进去。二十八团增援上去,才打垮敌人,占领郴州,缴获不少武器。黄昏,敌人就反攻合围上来了,敌我力量悬殊,只好撤军。
撤军的场面可惨了,不是撤军而是溃散。二十八团一听到敌人的枪声,各部都蜂拥到了街上,没有命令,没有指挥,官不管兵,兵不问官,建制混乱,不集合就向南跑。南面是湘南,就是往家乡跑。谁也制止不住。胡少海团长试图集合,由于没有来得及打扫战场,少数敌人散兵还躲在暗处对集合的队伍放冷枪,给二十九团集合撤退带来很大麻烦,几次集合好了,冷枪一响,又被敌人打散了,溃不成军。最后胡少海团长下了严厉命令,士兵才跟着走。但有些意志薄弱的就落伍掉队了,有的干脆溜掉了。胡少海又派人回去找。由于队伍散了,人心乱了,东奔西逃,找不回几个人来。和我同村出来的几个人都不见了。
只有萧克采取连长抓排长,排长抓班长,班长抓士兵“层层节制”的办法控制了一百多人的队伍。胡少海带回团部和特务连、通讯排八九十人。这样,一个一千多人的二十九团只剩下不到两百人回到井冈山。二十九团溃散的指战员,一部分跑到广东乐昌被土匪胡凤璋消灭;一部分星散在郴宜地区,多数被消灭。
幸亏二十八团损失不大,还能打回井冈山。但在回井冈山的途中,也出了事:二十八团二营营长袁崇全叛变投敌。
袁崇全当时带领几个连和军部的机枪连、五连打前卫。8月25日,当部队到达崇义新地圩时,他突然改变行军路线,伙同副营长向敌刘士毅部投降。开始得到这个消息后,朱德、陈毅、王尔琢等就商量对策。我参加了会议,作记录。我清楚地记得,朱德主张派部队把袁崇全“打”回来,王尔琢则主张“喊”回来。朱、陈考虑到袁崇全崇拜个人,对王尔琢原来很崇敬,遂决定派王尔琢带领军部警卫排去追。那时被袁裹胁的叛变部队已登山了,准备打仗,一听到王团长高声喊话,没任何抵抗就回来了。当时袁崇全正在庙里打麻将,听到喊话,一出来就碰上王尔琢,二话没说,拿着驳壳枪对准王尔琢一连打了几枪,正打中胸部。王尔琢当场牺牲了。袁崇全只带着几个人投敌了。
听到王尔琢牺牲的消息,干部战士非常悲痛。第二天,朱德为他主持追悼大会时流下了眼泪。陈毅也悲痛地讲了话。当时,我们就把王尔琢埋在上犹县附近的一个地方。
经过郴州受挫、王尔琢牺牲之后,部队情绪很低落,灰溜溜的抬不起头来。途中休息时,朱德讲话,勉励部队,鼓舞士气。陈毅也讲了话。他的诗人气质使他的讲话不同凡响,富有鼓动性和感染力。他高喉敞嗓地说:我们革命是要经过艰难困苦的,在困难的斗争中,有些同志英勇壮烈牺牲了。我们永远怀念他们!但不管怎样,革命是一定要胜利的。打个败仗要什么紧!再干就是。打到只剩下一个团,朱德当团长,我当团党代表;剩下一个连,朱德当连长,我当连党代表;剩下一个班,朱德当班长,我当班党代表。打到没有枪的时候,就用刀砍,刀没有,还有拳头,还有牙齿嘛!总之,一句话:革命到底!
他把失败讲到头了!他号召大家要经得住失败的考验,要敢于当失败的英雄。朱德、陈毅的讲话,对部队士气是极大的鼓舞。部队到了桂东打了一个胜仗。
在我们下山后,毛泽东很不放心,一直惦着我们的消息。当听说二十八、二十九团在湘南吃了败仗后,立即亲率三十一团一个营到桂东接应我们。
一天,我和文书李兆魁正在吃饭,看到窗外有部队走过,赶紧出来,一问,原来是毛委员派来的,心里格外高兴。大家嚷嚷着:“这下有办法啦。”
经历劫难,我们又回到了井冈山。二十九团只剩下一百多人,已不成“团”,被取消编制,所有人员编入二十八团。团长胡少海到二十八团当了一营营长。我到二十八团任党委秘书。
一天,我正在路上走,迎面碰见毛泽东,他亲切地问我:“你也回来了?”
我说:“毛委员,我回来了!那时我就不同意去湘南的。我是拥护建立根据地的思想的,也曾同他们争辩过。他们骂我怕死,连家乡都不要了。”
“好啊,好啊!”毛泽东又很关心地问我工作分配没有,当我告他已分配了时,他很高兴,嘱我要好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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