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西藏和平解放的談判情況【2】

作者:阿沛·阿旺晉美    發布時間:2015-05-14    來源:中國共產黨歷史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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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協議草本已經擬定好了,附件草本也定了下來,就等雙方代表舉行簽字儀式了。就在這時,中央提出把班禪問題寫進協議條款。這個問題一提出,幾乎使整個談判破裂,這是談判中碰到的一個主要問題。

  歷史上,噶廈與札什倫布寺之間發生不和,積怨很深。九世班禪跑到內地向國民黨告狀,以后,班禪從內地派人回過西藏,達賴喇嘛也派人到過內地,雙方發生過聯系,但結起的疙瘩始終沒有解開。一直到十三世達賴逝世,關系才有所改善。當時,西藏地方政府給班禪寫過信,意思是達賴已逝世,希望他回去主持尋找達賴轉世靈童。這是西藏歷史上形成的規矩。很多年以來,找達賴靈童時,班禪負責﹔找班禪靈童時,由達賴負責。九世班禪接信后,確實由內地動身返藏了,大概在1937年或1938年間。他帶有國民黨500人的軍隊和自己的警衛部隊,到了青海的玉樹。噶廈提出不能帶國民黨部隊進藏,后來班禪從玉樹到囊謙,在熱喜龍須寺住下來,雙方又經多次交涉,都沒有商量妥。最后,九世班禪死在玉樹。這就把事情完全鬧翻了,隔閡隨之又加深一層。札什倫布寺與噶廈之間的怨恨,有清朝留下的問題,有英國留下的問題,問題越積越多,怨恨積得更深。因此,在這次談判中提出承認班禪問題,包括我在內,所有的西藏代表根本不能接受。我們說,現在是中央和西藏地方的談判,要討論解決中央和西藏地方的問題,班禪的問題與此沒有關系。在這個問題上,先碰到班禪到北京,中央要我們代表團去車站歡迎,當時我們不准備去,並且認為根本沒有必要去。后來中央勸說我們,這是關系到搞好西藏內部團結的大事情,你們應該去,我們幾個商量后,認為完全不去不行。於是便決定派代表團中名次最末的桑頗一人去車站歡迎,其他都沒和班禪見面。

  討論班彈問題時,會議的氣氛驟然變得熾烈起來。本來,我們與李維漢、張經武、張國華、孫志遠在談判中一同交換意見,相互訪問,雙方關系比較融洽,初步建立起信任,沒有發生過問題。但班禪問題一經提出,矛盾就尖銳地發生了。我們代表團在這個問題上意見完全一致,認為這次到北京是為簽訂《中央人民政府與西藏地方政府關於和平解放西藏辦法的協議》,與班禪問題毫無關系,希圖這次解決札什倫布拉章①與噶廈政府間的關系問題,根本不行!班禪問題,可以在協議簽訂以后,另找機會由中央、西藏地方政府、札什倫布拉章一起討論解決。但是,中央堅持一定要把班禪問題包括在協議裡面。我們堅持它與協議無關,不討論這個問題。這樣,雙方堅持己見,使談判僵持了好幾天。

  ①拉章,本意為大活佛的居室,實際生活中,絕大多數的拉章都是活佛的管理財產和處理事宜的辦事機構。因經濟力量的不同,其勢力大小是很懸殊的。

  一次,雙方代表團在一起開會,中央代表團說:這是西藏內部的問題,過去國民黨時期沒有得到解決,現在共產黨的領導,不僅要解決漢藏民族間的團結,也要解決藏民族內部的團結。因此,這次一定要解決。我們根本不回答這個問題,推說地方政府隻交代我們和談問題,根本沒交代我們談札什倫布拉章問題。最后,李維漢發火了,拍著桌子說:“這個問題是你們內部的問題,如不解決,所有談判達成的協議,都不能成立。”我說:“那好,已經達成的條款也可以不算!其他四個代表從哪裡來,請你們把他們安全地送回哪裡。我已是昌都解放委員會的副主任,你們讓我回昌都也罷,不讓我回,留在這裡也行。”

  這樣,在一個星期內,談判面臨決裂,已達成的協議也面臨被推倒的局面,代表團內部,也作好了回去的准備。我們鐵心了。把札什倫布拉章的事摻在協議裡,我們堅決不干!

  一天下午,孫志遠打電話來,問明天上午九點與我會晤行不行?我說行,我就是來談判的,怎麼不行?

  第二天,孫志遠准時到了北京飯店。我們倆個單獨進行會談,由平旺作翻譯。孫志遠仍堅持中央代表團的意見,他說:“中央和西藏方面的大事都已經談通了,解決了,剩下札什倫布拉章問題是西藏內部問題,還沒解決。這是件小事,為什麼在這樣的小事上就統一不了?”我說:“是大事也罷,小事也罷,這不用你作解釋,我們清楚。因為西藏地方政府根本沒有交代我們談這個問題,所以沒有談判的必要。如果因為這個問題影響協議簽字,那就不要談了。”我們不承認有這個問題,採取完全回避的態度。

  我們從九點談到中午,三個人吃了飯又繼續談。孫志遠還是繼續解釋,我就從西藏地方政府和札什倫布拉章的歷史淵源,一直講到下午五六點鐘,最后,孫志遠說了一句:“你看這樣辦行不行?是不是在協議裡寫上這樣的內容?即:恢復九世班禪和十三世達賴喇嘛和好時固有的地位和職權,這樣行不行?”

  孫志遠這一句話打破了多天的談判僵局,我想了一會說:“單是這樣寫是可以的!”為什麼同意這樣寫呢?從五世到十二世達賴喇嘛期間,西藏地方政府和札什倫布拉章關系非常和好。這是歷史事實,沒有理由不同意。問題是到了九世班禪和十三世達賴喇嘛時,西藏地方政府欺侮過札什倫布拉章,札什倫布拉章也欺侮過西藏地方政府,矛盾是這樣產生的。我把孫志遠的這個意思和我個人的想法跟其他代表一講,他們一致說:“這好說!那是好多代人形成的歷史,沒有什麼可指責的!”

  我們承認了這一條。第二天重新開會時,就把它定下來了。因為這一條關系重大,而且西藏地方政府未授權代表團談判這個問題,所以,不得不請示。我在西藏鐵兔年四月十二日給亞東噶廈發了報,電報大意是:“有關漢藏談判出現了在昌都的漢官和駐新德裡的袁大使均未提及的新問題,即班禪靈童問題……這裡不可能通過書信把每一個重要原則的細節報告清楚,我們經過商量,為了執掌政教者未來少受損害,我們忠實、慎重的想盡一切辦法,打算盡快的解決……”四月十五日,我再次給亞東噶廈發電報:“共產黨政府已決定承認班禪靈童,如果我們不承認,談判就要破裂。因事關重大,我們已經決定承認,尊重班禪靈童本人和他固有的地位及一切。”

  后來,亞東噶廈復電同意承認班禪靈童問題。亞東噶廈四月十九日復電說:“……漢藏和談進展情況,希作進一步說明,以免懸念,因為事關重大,要經常發來毫不含糊的請示電報,是為至要。班禪靈童問題,札什倫布寺四個堪布與堪廳官員聯席會議,竭力要求達賴喇嘛認定,此次漢方堅持要求認定班禪,我們駐閣駐外的也一致同意。”

  至此,所有的問題都統一了。這場談判也就順利地結束了。雙方立即在協議上簽了字。

  (四)

  和平解放西藏協議的簽訂,標志著西藏回到了祖國的懷抱,標志著藏漢民族團結關系的增強,同時,西藏人民也從此走上繁榮幸福的道路,我為此感到歡欣鼓舞。

  協議簽字后,毛主席接見了我們西藏代表團,他講了很多話,他說:“這次解放軍進西藏,一是保衛邊疆、鞏固國防,再是幫助西藏人民解除痛苦。他們到西藏后,不論是軍隊還是地方干部,如果做了違犯你們心願的事,或者欺侮你們,你一定要帶頭給我說,我們馬上就改。”我聽了后很受感動。我想:既然簽訂了協議,我一定做出最大的努力,使協議能夠貫徹執行。我很樂觀,協議一定會給西藏人民帶來好處。協議簽字后,土丹旦達對我說:“這下,達賴喇嘛肯定要出去了。”早在協議簽訂之前,對於達賴喇嘛可能出走,我已有所估計。現在我們已經離開拉薩一年多了,對西藏的情況不太清楚。但是,無論西藏發生了什麼變化,即使達賴喇嘛真的出走了,協議既已簽字,就必須貫徹執行,我義不容辭地要擔負起執行協議的責任,這是歷史負予我的重大使命。貫徹執行協議,我是鐵了心的。

  代表團仍分兩路,桑頗、凱墨、土丹旦達等經印度返西藏,先行向達賴喇嘛和亞東噶廈作口頭匯報﹔我同土登列門、金中等,由張國華陪同返藏。我們從武漢乘飛機到重慶時,西南軍政委員會鄧小平政委親自在機場至市區途中舉行儀式迎接。離市很遠就是夾道歡迎的人群,手捧鮮花,載歌載舞,非常隆重,好象迎接凱旋歸來的英雄一樣,這場面使人心情十分激動。

  這期間,鄧小平政委找我談過多次話。主要講協議簽訂了,部隊要進藏,供給雖由中央負責,但由於交通不便,請西藏地方政府要進行幫助。今后,西藏的工作,中央交代要西南軍政委員會負責。這樣,我們的責任更重大了。如果我們或進藏部隊有做得不對的地方,可以隨時告訴我們,直接向中央講也可以,不要放在心裡,要密切我們之間的關系。

  我同張國華、譚冠三、陳明義、李覺一起到昌都后,進藏部隊的先遣隊已經組成。於是,我便隨同先遣部隊向西藏進發。我們同行的有金中、平旺和王其梅、陳競波、林亮等,在洛隆宗遇見顧草萍等。我這時心情十分焦急,總希望部隊走快些,再快些,早一天趕到拉薩,因為我擔心達賴喇嘛會逃出西藏去。如果出現這種情況,大量的貴族、官員會跟著逃走,那時拉薩成了個空城,如果部隊不能很快趕到哪裡,就會發生難以想象的混亂局面,形勢便會陡轉直下,社會出現動蕩不安,甚至還可能發生騷亂。基於這個想法,我把部隊進拉薩看得特別重要。

  在行軍中,我看到部隊缺糧等艱苦情況,我千方百計為他們創造條件,讓他們早一些趕到拉薩。拉薩還有兩位司曹,這樣就能與噶廈接上頭,一可維持社會治安,二可保証協議的執行。如果部隊不能按時趕到。拉薩的貴族官員外逃不說,地面上再出點事,不僅不好執行協議,連個落腳處也沒有。總之,協議是我簽訂的,我必須負責實現它,我有多大力量,都要全部使出來。

  路上,部隊的給養問題非常突出。王其梅對部隊吃的問題很焦急。他擔心由於交通困難,后面糧食運不到,部隊攜帶的糧食難以為繼,缺了糧怎麼辦?我說沒有關系,我的溪卡就在工布江達,到那裡糧食不成問題,部隊到拉薩的糧食供應由我完全負責。

  我當即打發人先走,交代到工布江達后,盡量多運些面粉到嘉黎接濟部隊。我知道,嘉黎距工布江達有四天路程,道路艱險,運輸十分困難。但我家有牲畜運輸。趕巧,部隊到了嘉黎確實斷了糧,而從工布江達運到的四五十馱面粉,解決了部隊斷糧的燃眉之急。后來,到了工布江達,我家裡有的是糧食,隻要能帶動,就盡力攜帶。

  一路上,我提前派人通知沿途地方為部隊准備柴草。尤其是要進入荒涼貧窮的地區時,我很不放心,怕派去的人准備不好,影響部隊行程。我便提前走一天,從邊壩走到阿拉多住一夜。第二天,沒翻魯公拉山前,在一個馬站,我見馬草不好,便翻山到了阿拉加貢,草還是不豐富,其他條件也不行,雖然當地已經准備了,但還是不行。我考慮部隊沒法生活,中午便前往夏曲卡住下。等一天不見部隊,等兩天部隊還沒趕到,我心裡急了。第三天,王其梅才率部隊趕到。他見了我高興得前仰后合,本來說在山那邊等他們,結果往前趕了兩天路,引起一場笑話和誤會:他們還以為我蹓跑了哩!

這時,噶廈派仁希多德趕到嘉黎,還帶給我一本密碼。我這才知道張經武代表和阿樂部長經印度已到達拉薩。達賴喇嘛一行與亞東噶廈也回到了拉薩,我懸在空檔的心才放到實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