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人瞿秋白
瞿秋白短暂而辉煌的一生,曾有过一段不平凡的办刊生涯。五四运动时,他因呼唤民主而编辑《新社会》,后又为《晨报》特派记者,前往莫斯科,并缘此而走上马克思主义者的求索之路。回国后,他又为中国共产党编辑了许多报刊。他青春年华的精力、智慧、才气,都无私地奉献于此,这些报刊是他绚丽灿烂人生的最具典型的实证。
《新社会》和《人道》
瞿秋白的朋友郑振铎因常去北京基督教青年会,阅读难得的俄罗斯小说,而和青年会学习干事孔某成为朋友,郑振铎又向孔某介绍瞿秋白、耿济之、许地山、瞿世英等。此时,青年会有意出版一本供青年阅读的周刊杂志,希望郑振铎、瞿秋白等人成为这本周刊的编辑。1919年11月1日,《新社会》正式面世,它的发刊词说:“中国旧社会的黑暗,是到了极点了!他的应该改造,是大家知道的了!……我们改造的目的就是想创造德莫克拉西的新社会———自由平等,没有一切阶级一切战争的和平幸福的新社会。”这便是他们那代青年改造社会的基本态度。
那年,他只有21岁,身体十分虚弱,但是,作为《新社会》的主要撰稿人和编辑,他的忠于职守的工作态度,仍令几十年后的郑振铎难以忘怀:“每个星期天早上,我都到秋白那里去一次,有时,济之也同去。我们到秋白家里去,他常常还不曾起床,抽着香烟拥被而坐,不时的咳嗽着,脸色很苍白。我们很为他的身体担忧。但一谈起话,他便兴奋起来。带着浓厚常州口音的国语清晰而有条理的分析着事理。他的稿子总写得很干净,不大涂改,而且是结实、有内容。我一进屋子,他便指着书桌上放着的几张红格稿纸,说道:‘已经写好了,昨夜写得很晚。你看看,好用么?’他在那个时候,已经习惯了在深夜写作了。”
他在《新社会》上发表了许多文章,如《革新的时机到了》、《中国知识阶级的家庭》、《中国的劳动问题?世界的劳动问题?》、《知识是脏物》、《自杀》、《小小一个问题———妇女解放问题》、《社会运动的牺牲者》、《社会与罪恶》等等。这些文章切中旧中国种种弊端和要害,鼓励国人“要有世界的眼光,知道新思潮是压不住的,赶快想法子去适应世界的潮流,迎合世界的现势。要有历史的眼光,知道思潮的变迁,是历史上一定的过程,不可避免的”。他的文章高扬民主与科学的旗帜,鼓吹“实现真正的民主、民治、民本的国家或世界”。他对中国劳苦大众的凄苦生活现状,寄予了深切的怜悯之情,并欲为他们找寻一条自新之路,而为达此目的,“非创造新的信仰、新的人生观,改革旧制度,打破旧习惯不可”。他的文章谈论的多是社会实际问题,如青年自杀、妇女解放、婚姻制度等,无情地抨击孔孟儒学和程朱理学,呼吁:“青年呵!……不要叫社会杀你,不要叫你杀社会。……你要在旧宗教、旧制度、旧思想的旧社会里杀出一条血路,在这暮气沉沉的旧世界里放出万丈光焰。”
他的探索和思考是认真和深邃的,然而,他的理论指导又是驳杂的,改良主义、无政府主义,尤其是托尔斯泰的泛劳动主义,曾给他的思维留下过颇有影响的印记。多年后,他回忆说:“一九一八年开始看了许多杂志,思想上似乎有相当的进展,新的人生观正在形成。……所以最早我同郑振铎、瞿世英、耿济之几个朋友组织《新社会》杂志的时候,我是一个近于托尔斯泰派的无政府主义者。”在编辑《新社会》17、18、19号时,连续三期的《劳动专号》,才对社会主义有着朦胧的憧憬,他的《谁的利益》、《劳动的福音》、《伯伯尔之泛劳动主义观》、《世界的新劳动节……中国的新劳动节》等,已经认识到“托尔斯泰的谬误”,较为鲜明的宣传马克思的阶级和国家的理论,明确的指出改造社会,必须实行“激烈的改革运动———革命———根本的改造”。
《新社会》以全新的风姿,吸引越来越多的读者,传播面可达四川、广西、广东、辽宁、吉林和黑龙江等边陲地区。同时,也越来越为旧的势力所忌恨。1920年5月,仅出版19期,便被迫停刊。他在回忆此事时说:“我们中当时固然没有真正的‘社会党’,然而中国政府,旧派的垂死的死神,见着‘外国的货色’———‘社会’两个字,就吓得头晕眼花,一概认为‘过激派’、‘布尔塞维克’、‘洪水猛兽’———于是我们的《新社会》就被警察厅封闭了。”
《新社会》虽然被迫停刊,但是,它的改造社会的使命并没有中断。8月5日,《新社会》的原班人马又创起《人道》月刊。瞿秋白是不大赞成《人道》刊名的,不希望以资产阶级的人道主义作为《人道》的办刊宗旨。在鬼域成灾、恶魔横行的旧中国,几个浪漫青年的人道主义的呼唤,未免太弱小,太不自量力,反动势力仍视《人道》为异端。因此,《人道》的创刊也便成了它的终刊。他在《人道》只有一篇散文诗《心的声音远》,这首诗抒发了他悲愤悒郁的心情,表达出对劳苦大众的殷殷关切之情和对强暴的统治者的憎恨情绪。
《晨报》特派记者之路
瞿秋白曾十分自信地说:“讲到我仅有的一点具体智识,那就只有俄国文罢。”当北京《晨报》发出招聘特派记者前往俄罗斯“担任调查通讯事宜”的启事时,他胸有成竹地前往应聘,并很快被应聘为《晨报》特派记者。苏维埃俄国是在旧制度的废墟上建立起来的,百废待兴,经济生活极端艰难,曾是当年赴俄留学生的肖劲光将军,就是在晚年还依稀记得当年的经济窘境:“工厂、矿山遭到严重破坏停产了,农村遭受兵祸,被洗劫一空,天灾人祸,粮食欠收,人民贫穷不堪,各种物资极其缺乏。到处都是弹痕累累,道路桥梁被破坏得不像样子,全俄处于普遍饥荒之中,每天都有人饿死在路旁。”
去路迢迢,前景堪忧,亲友们纷纷劝阻,他充分理解亲友的好意,但是,他又不甘生活在“寒风刺骨,腥秽污湿的”“黑甜乡”中,一种生命的本能驱使他去找寻彼岸的光明。俄罗斯革命对他的诱惑力太大了,诚如他在《多余的话》中所说:“北京晨报要派通信记者到莫斯科去,来找我。我想,看一看那‘新国家’,尤其是借此机会把俄国文学好好研究一下,的确是一件最惬意的事。”1920年10月16日,他踏上了风尘仆仆的苏俄之路,他在途中愉快地写道:“灯塔已见,海道虽不平静,拨准船舵,前进!前进!”
他是个使命感、责任感极强的文化人。在旅途的颠波辛劳中,他仍抓紧时间采访、调查,仅1920年10月至1921年1月,便编写出20余篇通讯稿,分别寄给《晨报》和《时事新报》。1921年1月25日,他到达莫斯科,在《真理报》的帮助下,参观了很多地方,如特列嘉柯夫美术馆、莫斯科大剧院、克里姆林宫、托尔斯泰故居陈列馆和幼儿院、劳动学校等,会见了诗人马雅可夫斯基、教育人民委员会委员长卢那察尔斯基和托尔斯泰的孙女苏菲亚。而最令他难忘的是,在苏俄期间,曾有幸见过列宁,并与列宁有过当面交谈。时隔数年,他在与羊牧之谈话时,还不无兴奋地忆及此事,羊牧之在《我所知道的瞿秋白》一文中说:“有一次晚上去看他,他从抽屉里翻出一张照片,很有历史价值的照片。我一看是快镜摄的秋白与列宁合摄的半身像。列宁立在中间,秋白紧靠着站在右边,……我说:‘你见过列宁几次?’他说:‘两次,他和我谈过多时话哩。’”他告诉羊牧之:“列宁曾说:‘俄国认为中国为全世界最亲密的友邦……必须协力抵抗帝国主义的侵略和欺骗。’又说:‘我们对于东方民族,是极端平等看待,对于她的文化,尤其有兴趣……。’”
这时,俄共正在召开第十次代表大会,他以新闻记者身份参加了大会,他的长篇通讯《共产主义之人间化———第十次全俄共产党大会》,便是对苏俄革命的全景式的热情报道,由于文章长达3万字,《晨报》在刊用时,竟连载了27次。他全面、热情地向中国人民报道了苏俄十月革命后的政治、经济、民族和外交诸方面的状况,认为“实行共产主义是伟大,而且艰巨的‘工程’”。“中国人亦应当用一用心”,究竟怎样才能使国家强盛起来,他写道:“俄国革命是一部很好的参考书呵。”苏俄的共产主义已“人间化”,并向全世界辐射,必然影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中华民族。两年的时间,他采访了苏俄的众多人物,上自苏俄领袖,下自平民百姓,去过工厂、乡村,调查了苏俄政治、经济、文化、外交、民族等各个领域,撰写出60多篇旅俄通信(其中遗失10多篇),《晨报》以“莫斯科通信”专栏发表了40多篇通信共有16万字,中国读者通过阅读这些通信,较为清晰地了解到苏联的真实情况。
他除担任《晨报》特派记者外,还担任莫斯科东方大学中国班教员和理论课翻译。在此之前,1921年5月,张太雷已介绍他加入俄国共产党,次年2月,又参加中国共产党,作为一名共产主义者,向年轻的革命者传播马克思主义理论,自然是责无旁贷的政治责任。他借助《俄华辞典》翻译、讲授马克思主义的理论著作,他也由此而信仰、传播马克思主义,用他自己的话说:“我的思路已经在青年时期走上了马克思主义的初步,无从改变。”
他在苏俄的卓越工作,通过《晨报》的“莫斯科通信”专栏,在中国读者心目中产生了积极的影响,中共中央也密切地关注他的工作。1922年11月5日至12月5日,中共中央委员长陈独秀出席共产国际四大,对瞿秋白会议期间的工作很满意。会议结束前,便要求他回国工作。他也感到自己对中国太陌生了。这年底,他便踏上归国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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