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戰士憶抗聯歲月:晚上11點后雪地裡收發電報【2】

作者:    發布時間:2012-07-09    來源:中國文化報
分享到 :
1957年,李在德與剛被授予上校軍銜的於保合。
1957年,李在德與剛被授予上校軍銜的於保合。

抗日游擊隊生涯

媽媽犧牲后,1933年的冬天,我跟隨夏雲杰(東北抗日聯軍第六軍軍長,1936年犧牲)一起上山,開始了游擊隊生涯。一開始沒有武器,1934年春節的時候,我們想辦法假借到地主家拜年去弄武器。因為平時地主家裡都養了狗,沒人敢進去,過年就不一樣了,年三十那天接門神,門都打開了。我們派了七八個突擊隊員進去,裝作拜年的樣子。夏雲杰他們帶著兩把槍——一支是沒有撞針的七星子,一支是沒有子彈的六輪槍,有的人就把油瓶子藏在衣服下面當槍。我們剩下的人就在外面的苞米地裡藏起來,觀察裡面的情況。夏雲杰趁著地主不注意,把槍拿出來,說:“你們不要動,我們是抗日的,我們不殺你們,隻想找你們借槍用用。”接著又對他們宣傳了抗日思想,地主就把家裡的十幾把槍拿出來交給我們了,從那以后我們就正式成立了抗日游擊隊。

在夏雲杰領導下新成立的湯原游擊隊,開始成員隻有三四十人。記得有一次,馮仲雲到了我們部隊,天黑后一起進山。經過一個金礦的時候,滿地都是礦坑,馮仲雲是高度近視,因為下著雨,他看不清路,我就拽著他一起走。大家都開玩笑說我是他的拐棍,就這樣進了山。

那時我才十幾歲,人小,比較聽話,大人讓我干什麼就干什麼。一開始負責跟裴大姐(裴成春,朝鮮族抗聯女戰士,1938年犧牲)做飯,抱柴火、燒火、淘米、煮野菜。我沒有經驗,鍋燒開了就把一缸子熱油往裡面倒,油和水一碰,就濺了出來,把我手上的皮燙掉了,很疼,我也不敢哭。山裡頭的一個老鄉看見了,給我抹了獾油才慢慢好起來。我們當時沒收了一個地主家的縫紉機,但是誰都不會用,地方組織找來了一個裁縫師傅,教我用縫紉機,所以后來我就一直在做縫衣服的工作。那時候的生活相當艱苦,白天黑夜地為部隊縫衣服。白天還好,晚上沒有燈,就靠著月光干活,實在看不見了,就點鬆樹明子火在機器旁邊干。有時候困得睜不開眼睛,手指頭不小心都伸到針下面,針差點就把整個手指穿透了,幸好沒有傷到骨頭。師傅一走,縫紉機就出了毛病,一蹬線就斷,急得我直哭,因為師傅沒有教我怎麼修縫紉機。后來裴大姐和我一起,把所有的零件排好號,拆開來,清理裡面的線頭灰塵,擦干淨,上了一點豆油,再按照排號順序裝上,就又可以用了。1936年7月3日,由裴大姐介紹,馮仲雲同志代表滿洲省委,批准我由共青團員轉為中共黨員。

1937年,在抗聯六軍的密營召開了北滿臨時省委擴大會議,好多領導同志都參加了,有趙尚志、馮仲雲、張壽篯(李兆麟)、周保中等。開會期間有舉辦晚會,就是各個隊伍互相推舉對方唱歌跳舞。也就是在這次會上,大概是趙尚志說:“我們這裡有這麼多漂亮的女同志,還有好多小伙子,給他們找個對象吧。”他們就給我介紹了三軍的於保合。

我和於保合能結婚,跟裴成春大姐有很大關系,她不僅是我的戰友,更像我的媽媽,一直照顧我。她命很苦,家住湯原,她爸爸喝酒賭錢,把她賣給了一個老頭當童養媳,后來她們那兒有了革命組織,她就去參加了游擊隊。她的弟弟裴敬天(東北人民革命軍第六軍二團政治部主任,1936年犧牲)是我的同學,當時我上二年級,他讀四年級。我們家很困難,他常來幫我們家干活,我奶奶和媽媽都很喜歡他。我們兩個開始戀愛是參加游擊隊以后的事情,但是后來他犧牲了。這時,裴大姐動員我說:“你已經快20歲了,不能跟著我一輩子,你該結婚了。”開始我堅決不同意,后來裴大姐老做我的思想工作,她說:“將來部隊發展,女同志也少,你一個人跟著部隊走不方便。”我覺得也有道理,就這樣和於保合結婚了。我們的証婚人是趙尚志、馮仲雲,參加婚禮的有周保中、張壽篯。

1941年,因為趙尚志反對《王康指示信》等原因被開除黨籍,而我和丈夫於保合都是趙尚志的部下,所以也被一同開除了黨籍,直到1945年才通知我恢復黨籍。

1937年11月,於保合到六軍密營來接我,我就這樣離開了六軍,去了三軍。那時候我第一次懷孕,當時想吃酸的,野地裡有一種果子叫酸木漿子,我就摘幾個放在嘴裡嚼一嚼。就在1938年5月,第一次生孩子的時候,大部隊出征反討伐。我跟一對朝鮮族老兩口,去了鍋盔山密林一個小河邊,搭了一個帳篷,3個人住在裡面。當時沒有吃的,所以我也沒有奶,小孩子出生后大概一個禮拜就餓死了。之后我又回到了部隊,跟隨部隊一起走了。

1938年夏天,斗爭形勢惡化。三軍四師作戰失利之后,繼任師長陳雲升也出現動搖,於保合建議他去找六軍一師,他不同意,還繳了於保合的槍。一看這個情況不對,我們都很緊張,於保合就提出去找三十二團,陳雲升說我不和你們走,因為他不願意接受抗聯游擊隊的領導,覺得不能搶老百姓的東西,不能抽煙,還要受人家指揮,很受限制。於是我們就找三十二團去了,直到碰見了二路軍參謀長王效明(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五屆全國委員會委員,1955年被授予少將軍銜),他告訴了我們李銘順的駐扎地,並派了一個老大爺給我們帶路,我們才找到了李銘順和三十二團,保合同志兼任了團政委。

后來部隊裡出了一個叛徒,他帶著日本人把部隊准備過冬存儲的糧食都挖走了,沒有糧食就沒法過冬,部隊減員嚴重。叛徒知道我們駐扎的地點和活動規律后,我們也不敢繼續待下去,於保合就同李銘順商量過江去蘇聯找趙尚志。

過境以后,我們30多人在國境邊上碰到了蘇聯紅軍,他們把我們帶到了一個小村庄的倉庫裡面,關押了大概一兩個月。后來他們開始培訓我們使用無線電,讓我們給他們做秘密偵查工作。我們堅決不同意,咬破手指寫血書,堅決要求見趙尚志回游擊隊。當時我們住在一個樓房的半地下室,誰也不能見,蘇聯內務部的人常來調查情況,我們也什麼都不說,最后蘇聯方面無奈答應讓我丈夫於保合單獨和趙尚志見了一面。當時的趙尚志也是單獨隔離,他只是很簡單地告訴我丈夫准備回東北。

1939年夏天,蘇聯同意趙尚志率領抗聯司令部100多人回東北。回國以后的第一次戰役是打烏拉嘎金礦,當時我們遭遇了一隊拉給養的偽軍,才知道旁邊有金礦,於是攻下了那個金礦,繳獲了大量的武器,並且繳獲了一個電台。當時我們沖進去的時候,電台還亮著燈,發報員一聽見槍響,就躲到桌子下面去了,就這樣我們繳獲了那部電台,但因為沒法拿,也沒有再使用。於保合和陳雷(新中國成立后歷任黑龍江省人民政府副主席、省長)還對金礦的工人進行了革命宣傳,工人們自願幫助把繳獲的白面背進山,再后來他們也慢慢加入了我們的隊伍。

后來又消滅了兩支日本軍事測量隊,取得一些戰績。但由於抗聯內部矛盾尖銳,部隊再次撤到蘇聯。越境前想著還會再回來,就把電報機埋在雪下,但是蘇聯人不同意,他們怕機器被敵人拿走,所以隻好又派人返回去,把機器從雪地裡刨出來,背回蘇聯去,他們才放心。

那個時候蘇聯專門給我們安排了住的地方,平常管理很嚴,不許到處跑,不許接觸國境邊上的蘇聯人。平時在山坡上搭個帳篷,大家在裡面學習,男同志學習扔手榴彈,女同志和另外7個男同志學習無線電。我和丈夫於保合都是學習無線電的,他非常熟練,有什麼毛病和困難都能自己解決。

1965年東北抗日聯軍部分老戰士相會於北京,中坐者為馮仲雲。
1965年東北抗日聯軍部分老戰士相會於北京,中坐者為馮仲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