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戰士憶抗聯歲月:晚上11點后雪地裡收發電報
李在德(94歲) 口述 國家圖書館中國記憶項目組 整理
編者按:國家圖書館中國記憶項目組自2012年初開始,先后在北京、遼寧、黑龍江等地,對10余位東北抗日聯軍的老戰士和抗聯子女進行了口述史訪問。這些老戰士年紀最輕的也已近90歲,在此次訪問中,他們講述了自己近一個世紀的人生故事,並提供了許多不為人知的戰斗與生活中的細節。為紀念抗日戰爭勝利67周年,本報將和國家圖書館中國記憶項目組合作開辟“中國記憶·東北抗聯專題”,將這些口述史選編成文,於每周五連續刊出,以饗讀者。
爸爸因抗日而被捕
我是1918年2月10日出生的,屬小龍,今年94歲。我的爸爸叫李相熙,他在朝鮮時就結識了金日成的父親金亨稷和他領導的反日斗爭組織朝鮮國民會,並參加了朝鮮獨立團。他們經常穿過鴨綠江,到中國境內組織反日活動。
我的媽媽叫金成剛,我的奶奶叫安順姬。我老家在朝鮮平安南道,爺爺因為受地主迫害,被毒打致死,我3歲的時候跟爸爸、媽媽和奶奶一起來到中國。當時爸爸背著兩床被子,還有鍋碗瓢盆,媽媽背著我,過了鴨綠江一路往山裡走,在安東(今遼寧丹東)找到了一個朝鮮人聚居的小屯子,就在那裡落了腳。
到中國以后,爸爸繼續參加獨立團的武裝反日斗爭。在我的記憶裡,爸爸很少在家。當時有一個叛徒將爸爸的情況告訴了國境上的警察,等到爸爸回朝鮮執行任務的時候,就對他進行了抓捕,並關進了監獄。我們那時候在安東不知道消息,也沒有人通知我們。我的叔叔在朝鮮得到消息后去監獄看過爸爸,后來給我們寫了信,我們才知道爸爸進了監獄。看管監獄的人很討厭叔叔總來探望我爸爸,於是對他說爸爸已經死了。后來,叔叔給我們寫信說爸爸在監獄裡犧牲了,我們就再也沒有聽到爸爸的消息。
有一個叫張應漢的叔叔很同情我們家的遭遇,一直照顧我們,他家有他媽媽和他妻子三口人。他們搬家,我們就跟著搬家,媽媽背著我走,那年我才5歲。在張應漢叔叔的幫助下,我們到了鳳凰山。1924年秋天,從那兒坐火車到了哈爾濱的梧桐河,我們和幾十戶朝鮮人一起在河邊墾荒種稻子,剛去的時候那裡沒有人,大家就臨時搭棚子,或者挖地窨子,慢慢地去的人多了,就變成了一個屯子,叫河西村。
人生中的第一位老師
梧桐河邊有河東村和河西村,河東村離鬆花江比較近,來來往往的人比較多。兩岸在當時朝鮮共產黨的領導下開辦了一所小學校——模范學校,從1928年以后,擔任校長的是朝鮮人崔庸健(后曾任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副主席),他教給我們的第一首歌就是《列寧誕辰歌》。那時我們最崇拜列寧了,課本裡、課堂上都在講列寧。崔庸健是中國共產黨員,參加過廣州暴動,失敗了以后回到了東北。他辦夜校,組織群眾,發展黨組織,並介紹我媽媽入黨。梧桐河開始有了各種革命組織,有婦女會、農民會、青年會,他還領導了一次梧桐河農民抗租斗爭。那時候我們喊他“大大”,他對我們要求很嚴。在河西村時,有一次我背著一個老師的小孩,到梧桐河邊去玩,崔庸健看見以后,第二天問我上哪去了,我實話實說。這是違反紀律的,因為學生不許一個人到梧桐河邊去玩,后來我被罰站一個鐘頭。在他的影響下,我后來參加了學校的少先隊組織,還參加軍事訓練,站崗放哨,對革命的認識慢慢也清晰起來。
媽媽壯烈犧牲
1931年鬆花江發大水,梧桐河兩岸和學校都被沖毀了,我也失學了,便和家人離開了河西村,隨著難民走了兩天,到了鶴立鐵路一個叫7號的屯子附近,后來這個地方慢慢建立起了一個7號新屯。
“九·一八”事變以后,7號新屯成了滿洲省委湯原中心縣委所在地。那時我媽媽是縣委委員、婦女主任,我也加入了青年團,組織上非常相信我們家,我奶奶也對同志們特別好,所以我們家就成了黨組織活動的一個據點。
1932年10月,滿洲省委巡視員馮仲雲(東北抗日聯軍第三路軍政委、中共滿洲省委秘書長,新中國成立后歷任鬆江省人民政府主席、北京圖書館館長、水利電力部副部長等職)來做地下工作,住在我們家。我們家隻有一間屋子,奶奶說天氣冷,讓他在屋子裡睡覺,可他說:“我是一個青年人,年紀輕輕的,身體好。”說什麼也不在屋裡睡。那時候土匪很多,有些土匪名義上是抗日,實際上是“胡子”,四處搶吃搶喝。有一次土匪突然進村搶東西,馮仲雲來不及躲避,我奶奶跟馮仲雲說:“你不要說話,裝啞巴。”媽媽把他的眼鏡摘下來,藏到懷裡。土匪進屋看馮仲雲不像當地人,硬說他是日本特務,抓起來要槍斃。奶奶對土匪說:“這是我兒子,從朝鮮來看我,他是啞巴,不會說話。”我媽媽也大喊:“他是我弟弟!”攔住他們。正相持不下,屯子裡的群眾也出來幫助勸阻,都說這就是我奶奶的兒子,是從朝鮮來的啞巴。就這樣,保護了馮仲雲。不久,奶奶就病逝了。
我的母親原來有一個朝鮮名金順喜,后來馮仲雲說這個名字不好聽,給她起了一個名字叫“金成剛”,意思是“成為鋼鐵一樣的人”。她參加了縣委的抗日組織工作,經常會在我的衣服裡縫好一封信,讓我跑交通為附近的黨組織送信。信的內容主要是黨布置的工作任務,還有一些敵人活動的消息。1933年春,馮仲雲得到敵人活動的情報后,離開湯原回到省裡。
1933年夏天,抗日斗爭形勢緊張,一些黨團員白天都不敢在村裡住,晚上回家幫助干活,干完工作后就到野外挖的地窖裡去住。1933年中秋節那天,我沒有回家。媽媽和裴治雲叔叔他們在我家開會,因為覺得第二天是中秋節,敵人應該不會出來,於是麻痺大意了。結果敵人出動了,把村裡許多人抓到了在鶴立的日本憲兵隊。
為保護我們藏在村外的二三十名黨團員,媽媽他們在監獄裡受盡折磨,日本人拿竹簽扎他們手指頭,灌辣椒水,最后她和一起被抓去的12名烈士被敵人活埋了,媽媽就這樣犧牲了。此后我也不能再住在家裡,一直住在河邊的地窖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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