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務印書館與私營出版業的社會主義改造【2】

作者:楊鳳城 張春燕    發布時間:2014-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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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合理調整工商業與商務印書館的轉型

1950年6月中共七屆三中全會將“現有工商業的合理調整”作為實現國家財政經濟狀況基本好轉的條件之一。毛澤東在會上作《不要四面出擊》的講話,批評了“左”傾偏向。為貫徹全會精神,同年9月召開的第一屆全國出版會議提出“發展人民出版事業”的基本方針:“公私出版業均應爭取條件,逐步實行出版與發行分工、出版與印刷分工和出版專業化的方針,並在出版總署的統一領導下統籌兼顧,分工合作”,國家對公私出版業實行“一視同仁、有所不同”的政策。(8)【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1950年)》,第647頁。】

第一屆全國出版會議后,各級政府部門對私營出版業的幫扶政策陸續出台,如幫助解決編輯人員和新稿源缺乏問題﹔介紹銀行貸款﹔放寬對出版物內容的審定——在不違反《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共同綱領》、無害於人民的原則下均准予印行﹔低價供給紙張﹔實施加工訂貨政策﹔國營和公私合營發行機構大力推銷私營出版社的出版物等等。這一系列舉措帶來了1950年10月至1952年私營出版業的迅速恢復和發展。據統計,1950年私營出版社為184家,1951年即一躍而為321家,即增加了74.5%。(9)【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1953年)》,中國書籍出版社,1999年,第572頁。】至1952年8月政務院頒布實施《管理書刊出版業印刷業發行業暫行條例》之前,僅上海市私營出版業即達391家,佔全國私營出版社總數458家的80%以上。(1)【《華東新聞出版局改組上海市私營通聯書店、連聯書店、童聯書店為公私合營發行企業的計劃》(1954年5月18日),上海市檔案館藏,檔案號A22-2-236-67。】如果單純從數量上講,這個數字創造了上海出版史上的最高峰。

“商務”作為全國最大的私營出版企業,政府的幫扶政策對其擺脫經營困境自然會產生積極作用。但是,“商務”不同於一般的中小出版社,它必須依循政府確定的“出版與發行、印刷分工”及“出版專業化”原則進行改組,以尋求走上“人民出版事業”的道路。實際上,當年有相當數量的出版社屬於皮包公司性質,工作人員少,沒有專門的編輯、發行機構,更談不上擁有印刷廠,往往編輯出版發行兼任,什麼讀物賺錢就出版什麼,靈活應變。而“商務”等大型出版社就不一樣了,機構健全,經營和管理體制延續了幾十年,所以合理調整工商業的政策雖然也使其受益,但要在昔日的出版理念、出版物結構和經營機制的基礎上再造輝煌是不可能的,必須蛻變以適應新社會新時代的要求,概言之,即在接受政府幫助的同時,按照政府的要求進行調整、整頓和改革,實際上已經步入改造的道路。具體說來主要有:

1.變革發行體制,參與組建公私合營的中國圖書發行公司。為貫徹出版社“逐漸擺脫發行和印刷工作,把發行和印刷的任務委托給專營的公私發行機構和印刷機構”的政策(2)【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1950年)》,第647頁。】,出版總署以發行領域為切入點,積極推動對發行機構的整頓重組,將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開明書店、三聯書店、聯營書店等五家單位的發行機構以公私合營方式,合並成立了專業發行機構——“中國圖書發行公司”(以下簡稱“中圖”)。它是僅次於新華書店的全國第二大發行系統。面對政府的強力主導,“商務”內部盡管對參與組建聯合發行機構有不同意見,但領導層清楚地認識到與政府合作是大勢所趨,因而最終決定參加。(3)【謝仁冰:《我館怎樣走上人民出版事業的道路——在傳達第一屆全國出版會議上的講話》,《商務印書館九十五年》,第379頁。】“商務”參加聯合發行機構對其扭轉經營困難有一定幫助,1951年“中圖”全年營業額為2053億元,相當於新華書店同年全部營業額的1/4。(4)【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1952年)》,中國書籍出版社,1998年。第215頁。】但“商務”從中所獲收益並無助於從根本上改善“商務”在教科書國營后各地分館(陸續加盟“中圖”)的虧損狀態。更重要的是,“商務”在“中圖”時期收縮發行而集中出版、印刷兩業的調整舉措已邁出解構編、印、發三位一體的組織模式的第一步。中華書局等亦如是。

2.調整出版方向,承擔國家加工訂貨任務。按照第一屆全國出版會議確立的“出版專業化”原則,1950年10月28日政務院頒布《關於改進和發展全國出版事業的指示》,要求出版總署“協助私營的大出版社確定專業的出版方向”,並建立與有關政府部門或人民團體的固定聯系。(5)【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1950年)》,第643頁。】為貫徹這一政策,出版總署同“商務”代表多次商談,確定今后“商務”的專業化出版方向:以出版實用科學書籍為主,兼及兒童書和辭書。文史方面,基本上不再出版新書,文史舊存稿分別轉移給有關出版社,重印書隻限於《四角號碼新詞典》等語文工具書。據20世紀50年代曾供職於“商務”的趙守儼回憶,當時“商務”舊版書審查標准很嚴格,切毀者為數不少,“售完為止”算是命運最好的了。(6)【趙守儼:《五十年代商務整理出版古籍雜憶》,《商務印書館九十五年》,第395頁。】此后,“商務”逐步轉向以出版科技圖書為主。為此,“商務”積極爭取政府部門和學術機構及社團的指導與幫助,以建立穩定的供稿業務。如與中國科學院達成科技圖書供稿意向﹔利用原有教科書出版基礎和印刷技術,與高等教育部教材編審處(原高等教育部高等學校教材編審委員會)建立約稿和訂貨關系,承擔高等院校工科基礎課和基礎技術課教材的大部、理科數學、物理、化學、地理四種專業教材的全部以及部分文史教材的出版印制(1)【於卓:《商務印書館全面公私合營的前前后后》,《商務印書館九十五年》,第382頁。】﹔1953年又受衛生部委托出版《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等等。這樣,通過調整和接受加工訂貨任務,商務印書館確立起新的出版方向,改變了過去的多元化出版戰略,實行“分別部門,各專一類”的出版方針。

新中國成立初期,私營印刷業的生產能力佔整個生產能力的90%。(2)【中國出版工作者協會:《新中國印刷業概況》,《中國出版年鑒(1980年)》,商務印書館,1980年,第24頁。】因此,組織私營印刷力,服務於新中國的出版事業,就有了某種必然性。第一屆全國出版會議通過的《關於改進書刊印刷業的決議》規定:“各私營印刷廠應通過勞資協商,竭力維持和改進事業的經營”﹔同時建議“各機關團體一般不應自建新廠,其印件可交現有的公私營印刷廠印刷”。(3)【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1950年)》,第652頁。】所以,整個國民經濟恢復時期,出版總署對私營印刷業主要採取委托印刷形式實施加工訂貨。就商務印書館而言,相對於發行與出版的困境,所屬印刷廠則發揮其在設備和技術上的優勢,同新華書店、中國青年出版社、工人出版社及人民教育出版社建立聯系,承擔國家委托印刷任務,經營狀況尚好。

3.廢止總經理制,改組編審部。按照現代企業管理模式,1903年商務印書館成立股份有限公司,實行資本與經營管理的分離,由股東大會選舉產生董事,組成董事會。股東大會休會時,董事會是企業的最高權力機構,決定企業的經營方針及其他重大事項,對股東大會負責。董事會選任總經理,負責企業全面業務。“商務”的這種資本管理體系,賦予總經理資本運作的主體地位,具體執行股東大會的資本意志。總經理制作為依托資本運作的現代企業管理模式,適應了出版產業化的運營機制,鍛造出20世紀30年代商務印書館發展的巔峰時代。新中國成立后,隨著私營金融業改造的啟動、資本市場的消解,“商務”資本運作的社會環境不復存在。況且這一企業管理方式,被打上“資本主義”的烙印,已不為新時代所接受。1950年總經理陳夙之因病辭職,“商務”董事會決定館務由經理謝仁冰、史久芸、協理韋傅卿及襄理張雄飛等合力主持,正式廢除總經理制,實行集體負責的管理機制。1951年1月,成立總管理處駐北京辦事處,處理總館事務。在上海設上海辦事處,重在清理全館財產。與此同時,在調整出版專業方向基礎上,著手整頓編審機構。1950年4月,在北京組建新的編審部,並由出版總署推薦九三學社負責人之一袁翰青主持工作。1952年6月出版總署指定商務印書館為中央級出版機構。同年8月,“商務”出版部遷京,與編審部合並,改組為編審出版部。

經過新中國初期政府主導下的初步調整和改組,商務印書館實現了自身的變革:一方面在出版印刷業務上對國家的依賴性增強。通過接受加工訂貨,企業經營業務逐步被納入國家計劃軌道,新稿源、紙張的分配均取決於同政府的關系。民國時期“商務”盡管也承接政府部門印件或訂貨,並且經營中極為注意獲得和利用政府支持﹔但其堅持一個立場:借重政府力量,但又不過分,注意自己作為商家的民間身份。(4)【王建輝:《出版與近代文明》,河南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233頁。】而新中國建立后,在“出版事業為人民民主專政的工具,出版事業的領導權必須操在人民政權管理下的國營出版業手中”的出版理念下(5)【中國出版科學研究所、中央檔案館編《中華人民共和國出版史料(1949年)》,第256頁。】,商務印書館必須靠攏政府,在企業組織、經營方式等方面向國營出版業看齊。另一方面,在國家“出版專業化”政策的主導下,商務印書館的出版方向已發生了重大轉變。民國時期,“商務”作為綜合性出版企業,出版物種類齊全,除教科書外,涉及哲學宗教、社會科學、古籍整理、語言、文學、科技、歷史、地理等領域,比較均衡。(6)【佚名:《商務五十年》,《商務印書館九十五年》,第774頁。】但綜覽其50年代初期的出版物,古籍出版幾乎完全停頓,西學譯著銳減,代之大量出版介紹蘇聯經驗的政治經濟類圖書和包括數理科學、化學、天文學、地球科學、生物科學、醫藥衛生、農業、林業、工業技術、交通運輸等在內的高等及中等技術教育課本及一般自然科學類圖書。(1)【詳見《商務印書館圖書目錄(1949—1980)》(商務印書館,1981年)。】由此,“一個新的出版社已經初步形成”(2)【戴孝侯:《黎明前后——我在商務長期工作中的一個片段》,《商務印書館九十五年》,第39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