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初心衛中華 了卻軍民天下事(上篇)【2】

——漫憶父親劉少奇與國防、軍事、軍隊

作者:劉源    發布時間:2017-08-03    來源:中國共產黨歷史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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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潮撐持 忍辱負重

1927年10月,劉少奇化裝成水手從廬山潛回上海,找到中共中央。

此時的中國共產黨,基本由二三十歲的年輕人組成。局勢異常混亂,內外環境極端復雜,身處險境,我黨非常幼稚。幾十萬革命者慘遭殺害,激發出巨大仇恨,上下同批(陳獨秀)右傾投降主義,集體趨同“左”傾冒險主義,到處發動起義暴動、“飛行集會”,更招來不必要的損失。而眾叛親離,敵我難辨,又導致關門主義,不聯系廣大群眾,不聯合中間勢力,拒絕必要的妥協。

父親對國民黨的背信棄義切齒憎恨、義憤填膺,但冷靜分析形勢,他認為革命處於低潮,“依城市看來是低落的趨勢”,一些“鄉村看來是高漲的……但還不是有意識的行動,只是波浪式的而非潮流的”。所以,應採取低潮時的保全防衛,反攻也是防御性的。他提出,中央對暴動要有適合工農群眾的綱領,“對暴動的軍事計劃而以為是軍事投機,這是中央的錯誤認識”。1928年2月19日,中央臨時政治局特別會議認為,“劉少奇的……革命潮流低落的觀點,如不改正是大成問題的”。

批評歸批評,干事歸干事。3月底,中央派父親“作為中央委員指導順直省委工作”。中共順直省委的工作范圍曾包括北平、天津、河北、山西、察哈爾、熱河、綏遠、豫北、魯西和陝北等廣大地區黨組織。

中國的北洋政府,是國際承認的合法政府,長期被直系、皖系、奉系軍閥竊取佔據。當時,張作霖統治了黃河以北,對抗國民黨軍北伐,自然更激烈地打壓共產黨。

置身於北方的中共,沒有“南方黨”的“國共合作”大發展期,群眾運動受限,黨內清談多、實干難。僅1928年前一年多裡,就數次遭破壞,領袖李大釗的英勇就義,激勵了革命精神,卻留下黨內領導空白。加之共產國際挑剔成分出身,各級組織大量換上工人當領導,“幼稚的黨換上無知的頭兒”,空談主義更加盛行,形式主義大行其道,光喊口號,不做實事,無原則糾紛層出不窮,思想極度混亂,組織極端渙散。

父親到順直省委開展工作。他反對冒險主義,克服關門主義,提出要真正發動群眾,吸引群眾跟隨黨,必須打抗日的旗幟。

1928年5月3日,民眾歡迎北伐軍進濟南,日本駐軍公然屠殺幾千中國軍民,制造了著名的“五三慘案”,全國震怒。劉少奇順勢安排工作,宣傳群眾,做暴動准備(不是立即暴動),預置力量。他一貫反對倉促盲動,強調低潮防御必須要有“適合的綱領”和“軍事計劃”,被批在前。此時,卻又怪異地被中央領導指責為“有盲動趨向”。

6月,張作霖退出北京,在皇姑屯被日本關東軍炸死。煽動鬧經濟糾紛的省委書記王藻文又提糙招兒,帶頭支持國民黨軍北伐,導致多級組織爭執驟起,“流氓無產階級把黨鬧得一塌糊涂……凶橫一時,大批流氓投降敵人”。劉少奇嚴厲批評,制止混亂,力主“快刀斬亂麻”。中央則更為火暴,決定改組省委,撤換書記和常委。

此時出了件事,頗具戲劇性。6∼7月,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開,共產國際討論中國革命形勢時,斯大林說中國革命現在“不是高潮,是低潮”。李立三則辯解,還是高潮,還有工農斗爭。斯大林反駁:“低潮時也有浪花。”斯大林這些話幾乎與父親的說法一樣。斯大林的話幾乎像聖旨一樣,會上批判了瞿秋白的“左”傾錯誤。作為中央委員的劉少奇沒能參會,正在順直省委苦斗,六大將他的“低潮問題”一風吹。父親被中央任命為“特派員,代行順直省委職權”的同時,被六大(取消監察委員會,設立審查委員會)選為中央審查委員會委員(委員3人、候補委員2人),后又當選為該委員會主席(另記載為書記)。

然而,才下眉頭,又上心頭:斯大林否定了“高潮”,中共中央就換成“兩個高潮之間,促進新革命高潮”。被撤換的省委書記王藻文,卻被選為中央委員,他在莫斯科操控,10月挑起京東黨組織“請願”抗議,鬧得新省委工作停止。為制止清談糾紛和派別亂鬧,劉少奇暫停京東組織活動,並針對“玉田起義”失敗后的消沉,做工作以抗日凝聚,轉向為起義暴動奠基。

須知,那是在七七事變前九年,比1931年九一八事變還早三年。父親就提出:“在軍隊中做組織與宣傳工作,在工農群眾中做軍事組織與訓練工作,實在是本黨最嚴重的任務……爭取廣大士兵群眾參加革命是最主要的軍事工作。”必須要讓民眾看到日軍對滿洲、山東以至華北的企圖,特別是在京東地區(天津、塘沽、唐山一帶),抗日的主張最能凝聚人心。幾年后的抗日戰爭時期,在山東多地起義和冀東(京東)大暴動中,在創建的根據地和解放區裡,才驗証出劉少奇的先見之明、先行之遠。

白區工作,不似沙場,卻是戰場!外間,成排結隊的烈士被砍頭槍殺﹔內裡,沒完沒了的上下爭鬧糾纏。可想父親當年奮斗的凶險與艱難。

“吾謀適不用”,隻緣知音稀。因撤掉原省委書記引發的“京東問題”,中央政治局認為,中央的路線正確,方法不足,嚴厲批評父親“在工作中有取消主義的觀念,在工作方式上有命令主義的錯誤”(“取消主義”指撤掉原省委書記后,京東黨組織“請願”,劉停止京東組織活動,中共早期用詞﹔“命令主義”指動員山東、京東抗日。都是學蘇聯發明的詞),並接受“請願團”的訴求,恢復京東組織活動,開會重選省委等。劉少奇立表“堅決不贊成”,在承認自己“缺乏說服精神”的錯誤后,認為實際狀況已陷於“極端民主化”和“鬧經濟主義”,中央的指示“實在是暗示……更大更多的糾紛……爆發,客觀上會使順直黨的糾紛更加發展”,外殺內斗,如臨深淵!中央堅持開會改組省委常委,處分王藻文,父親做檢討。之后,“決定劉少奇調上海工作”。

對這一段混亂的情況、矛盾的決定、含糊的評價,我查了許多資料,一頭霧水,整不明白。彭真(傅茂公,7月改組時任順直省委常委兼組織部部長)叔叔晚年時,我去拜望,向他訴苦。老人家說:“我們一直就沒講明白,你怎麼能看明白?”他讓我查閱周恩來1943年的多次講話,說劉少奇、任弼時、陳雲和他本人(可能還有李維漢、康生)等都在場,應視為黨中央的當事人都認可的結論,意思肯定是中央批評處理錯了,劉少奇正確。我看到周恩來的講話,概括大意是:向忠發為主席的中央政治局,以“立三派”的“調和主義”和“宗派主義”方式,錯誤處理了順直問題。

“露重飛難進,風多響易沉。”父親走后不久,王藻文公開策動分裂,投敵叛變,順直省委各級組織崩潰(時任省委書記和大量黨員被捕,組織活動暫停),幾近癱瘓的實踐結果已証明劉少奇是正確的。

1929年2月,中央特派員謝覺哉巡視東北后向中央報告:“滿洲的環境是很好的……我們黨的影響非常小,可謂等於零……需要一個有本事的領導者,首先做點斬除荊棘的墾荒工作……”父親回上海工作數月,6月又被派往中共滿洲省委任書記。

按說,在革命順利發展時,容易忘乎所以,而我黨卻反而犯右傾投降主義錯誤﹔當革命遭遇逆境,應該先保存自己的力量,再消滅敵人,而我黨倒過來犯了“左”傾冒險主義、關門主義錯誤。這在國際共運中,實屬罕見。中共滿洲省委負責東北(今東三省及內蒙古東三盟等)九省廣大地區的工作,本就基礎薄弱,又多次遭到破壞,僅有百余名黨員。劉少奇指出:“自然,白色恐怖與叛徒破壞是重要的原因,但主要的原因,還是主觀上這種關門主義與冒險主義的錯誤。”

父親剛到奉天(今沈陽)不久就出了意外。他與省委二號人物孟堅(孟用潛)到紗廠了解罷工准備情況,由於叛徒告密,在大門外被廠衛抓捕。被關押10多天后,法庭宣判“証據不足,不予起訴,取保釋放”,他與死神擦肩而過。這既突顯出白區工作事必躬親的涉險實干,又反映出當時革命環境之惡劣艱險。

這裡插句題外話:這次經歷,與1925年(國共合作時)父親在長沙被軍閥扣押、1927年在武漢的“卷旗不繳槍”,本都是他出生入死鬧革命的殊榮奇跡功勛。40年后,卻被誣蔑構陷為黨史上最大冤案的主要“罪行”,成為顛倒黑白之典型載入青史。

回到當年的東北,張學良沒收了中東鐵路,為此與蘇聯發生軍事沖突並慘敗。中共中央提出必須擁護蘇聯,抗議張學良,不能沒收鐵路,要舉行大罷工。可是,抗議中國人沒收中國境內的鐵路,在群眾中很難做工作。劉少奇就把擁護蘇聯和維護中華民族的根本利益緊密聯系起來,發動工人為自身利益,反對失業、爭得“花紅”集體怠工抗議,取得成功並保全自身。當時,無論在滿洲還是在全國,這都是工運中少見的勝利。恰當是,“不以俗厚而易其真”。

同時,滿洲省委“提出驅逐日本帝國主義”,舉起抗日救國旗幟來凝聚民心,感化張學良及其軍隊。父親派楊一辰聯系,1929年11月9日,我黨領導在哈爾濱成功組織了以學生為先鋒、各界參加的反日大示威,取得了成功,宣傳了群眾,得到廣泛認可同情。更重要的是,保全了自己,發展了組織。這在白區還是空前的。亦可謂,“不以道昏而昧其視”。

旗幟卷起,抓槍沒變。劉少奇在滿洲省委成立軍委並親自主持,開展兵運,秘密武裝。為此,他向中央去要干部,趙尚志是他要來的,楊靖宇是他指派的,並送他們去學習,“效果作用比較大”。楊靖宇任撫順區委書記,以前在河南搞兵運暴動,沒在白區工作過。父親交代,你的主要任務還是搞兵運,這你在行。同時還派遣多名中共黨員進講武堂、入東北軍,從事秘密工作。

需要強調的是,以上的成績是在父親“光榮脫險”后,我黨極其弱小、內外局勢極端復雜、環境極度凶險時取得的。僅僅9個月裡,在“影響非常小,可謂等於零”之地“墾荒”,已經收獲頗豐了。

然而,正當需要乘勢而上力爭再展之時,中央接連催促父親回上海。黨中央主要領導一見就劈面斥責:“錯得該死,該打五百板子……中東路爭斗(指“擁護蘇聯”罷工)可恥的失敗,是……指導機關拒絕中央的路線”,就撤了劉少奇在滿洲的職務。“中東路爭斗失敗”另有原因(主要領導變節),但劉少奇確實是“拒絕中央的(冒險主義、關門主義)路線”,靈活變通利則行,“不合於利而止”:“在形勢與條件不利於我們的時候,暫時避免和敵人決斗……准備將來革命的進攻和決斗”。后看,他又對了。

父親走后不久,滿洲省委也遭到毀滅性破壞。成敗判明是非。

令人慶幸的是,劉少奇打下的基礎沒有白費。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東北抗聯建立,正好楊靖宇、趙尚志都用上了,事實証明他的判斷正確,工作卓有成效,為我黨領導的抗聯在艱苦卓絕中堅持斗爭、發展力量,做出可貴的人才儲備和戰略預置。“十四年抗日戰爭”,離不開我黨早期在順直與滿洲的斗爭。劉少奇的遠見卓識,突顯出難能可貴﹔他的領導實踐,已成為歷史貢獻。

國破山河在,萬裡眼中明。父親的所見所為,正契合時機、切合實際,不亦國防乎?不為軍事乎?紅區和白區的正確與錯誤,就是在這樣的對比中體現出來,經實踐檢驗出來的。

劉少奇被調回上海忙碌工作三個月后,又作為中國工會代表團團長趕赴莫斯科,參加赤色職工國際代表大會,並被選為執行局委員留會工作。父親因提出利用合法工會(當時被貶稱為“黃色工會”)“來進行我們的工作,廣交朋友,爭取……下層工人群眾”的正確主張,被戴上“右傾機會主義”政治帽子。

此時的國內,正值“立三左傾冒險主義”登峰造極,要“通過一省或幾省暴動奪取全國政權”。三個多月后,李立三被批判,但“左”傾路線沒有糾正。正是劉少奇堅持反對李立三的“高潮論”與“調和主義”,被斥為“老右”。也恰恰因此,証明劉果然不謬,非“立三宗派”中人。

那時,黨急需經驗豐富的老同志(曾稱劉為“工作過多年”,“最老的一個同志”)工作,鑒於順直、滿洲兩省委的興衰成敗,實際上証明了劉少奇的主張正確,中央又任命他為中共江蘇省委書記。然而,還是赤色職工國際牌子大,不放人。父親就戴著“帽子”,襟懷坦蕩,努力工作,堅持抗爭。

劉少奇與李立三在莫斯科再次相處共事。父親剛到安源時,同為中共湘區執委委員,受立三叔叔領導半年左右。以后的革命運動中,李立三在中央領導,他們多有合作,常有爭論,堅持己見,熟悉而又獨立。此時,劉當“老右”屢屢挨批,李因“極左”被撤職送學。不知道老伙伴能否吵個明白。我揣摩,或許都心知肚明,“眉間心上,無計相回避”。我隻知道,老哥倆還挺融洽。新中國建立后,關於工會問題有場爭論,劉、李兩位最老的工人領袖觀點一致,這是后話了。總之,他們不徇私情,不計私怨,保持友好。“文革”無端,蒙難同歸——“永結無情游,相期邈雲漢”。

在1931年1月召開的黨的六屆四中全會上,王明胡亂批判、否定一切,由共產國際代表米夫主持改組黨中央。估計正因為在紅區、白區的“右傾”與“反潮流(反對冒險主義主流)”,未參會的毛澤東(37歲)和劉少奇(32歲)同時當選為政治局候補委員。

令人痛心疾首的是,之后的歷史卻搬演了更“左”的、更慘烈的大悲劇!否極泰來,血腥的煉獄反而造就出更雄壯、更輝煌的大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