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初心衛中華 了卻軍民天下事(上篇)【4】

——漫憶父親劉少奇與國防、軍事、軍隊

作者:劉源    發布時間:2017-08-03    來源:中國共產黨歷史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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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程長征 絕地逢生

前面講到的中央警衛師,又叫紅軍工人師。工人階級是革命的領導階級,當時普遍認為工人是勞動階級中最有覺悟、最有紀律、最富犧牲精神的可靠力量,這個師的裝備也好。因為大量的骨干紛紛被外調到作戰部隊、領導機關和負責干部身邊,加之反“圍剿”的戰斗減員空前,中央警衛師成立也就半年,員額所剩已不足三成。1934年2月28日,中革軍委將其改編為紅二十三師。

長征前的9月21日,軍委頒布命令成立紅八軍團,由紅二十三師和紅二十一師組成,共7000余人(也有的說3000多人)。由於我父親一手組建了原警衛(工人)師,中央匆忙調他火速回來組建紅八軍團。

鬆毛嶺戰役打到一半,中革軍委急電劉少奇(福建省委書記、紅九軍團中央代表)、羅炳輝(紅九軍團軍團長)、蔡樹藩(紅九軍團政委)回瑞金。派劉趕到紅八軍團,告羅、蔡中央已定紅軍“戰略轉移”,命令死守鬆毛嶺,速返火線,“爭取時間”,“掩護主力”。鬆毛嶺大戰正酣,戰陣指揮員集體回來聽令,而且是如此命令,令人匪夷所思!

劉少奇立即動員江西、福建幾千子弟補入紅八軍團。有資料記載,出征時該部共11000人(也有資料記載是7000多人),可隻有3000支槍。長征開始后的10月22日,劉少奇被任命為中央代表,領導紅八軍團。

這裡稍加說明,現在沒有中央代表這一職務。當時,中央代表代表中央,要比軍團長和政委高一些,一般都是政治局成員(當時,中共中央政治局成員隻有十人,候補委員也有表決權)。

長征初期,紅五、紅八、紅九三個軍團殿后,負責阻擊尾追的國民黨軍。這種仗最難打,無后援、多犧牲、難撤退。此時,更打得殘酷而又混亂:前面軍團順利突破幾道封鎖線,中間人多路窄走不動,尤其是大量輜重拖累,舉步維艱,阻擊戰打成大災難!紅八軍團本就是新兵多、槍械少、戰力弱,打阻擊的犧牲難以計數,讓誰去打,基本就是告別了,即使活著也很難追上隊伍。回首征戰地,不見有人還,就這樣走了上千裡啊!紅八軍團折損慘重,加上掉隊、跑散的,減員過半。

11月17日,中革軍委下令:紅八、紅九軍團各合並成一個師,由劉少奇負責組織紅八軍團的改編。那時候,晚上走路,白天打仗,收攏掉隊的、追尋逃跑的、照看物資的、安置傷員的,成了一鍋粥。其間,又蹦出個罕見荒誕命令:紅八軍團全部改為輜重部隊(就是挑夫),必須追上前方部隊。走走打打,突然敵人追上來、插進來,成連成排的士兵和民工挑夫或遁入山林,或就地被俘,官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官,亂中無編可整。此時,接朱德總司令急電:丟掉輜重,輕裝趕往湘江。部隊邊打邊退,境況可想而知。

渡江片段,陳雲叔叔有生動的回憶。上面講過,他和我父親在白區和紅區共事,按現代詞兒叫“搭過班子”的老熟人。劉少奇趕到湘江渡口,巧遇時任紅五軍團中央代表陳雲。見面互問,劉說:我們部隊差不多打光了,就剩千把人。你這兒有吃的嗎?我兩天沒吃飯了。陳馬上把自己的口糧給了劉,叮囑一邊過江一邊吃,眼看就頂不住,一旦炸橋沉船,就渡不過去了。此時,渡口兩岸到處是死傷官兵,湘江上順流漂著活人死尸。兩位老戰友在連天炮火、厮殺呼喊中,心情會多麼凝重悲憤!戰罷,當地百姓“三月不飲湘江水,三年不食湘江魚”。陳雲叔叔晚年還多次感慨,對這一段記憶特別深刻,那是最危難、最凶險的時刻呀!領袖常共英魂語,晚輩投書贈湘江。

12月1日過江后,軍團參謀長張雲逸、政治部主任羅榮桓點名,整個紅八軍團僅存600余人,加上挑夫也不足1000人。奇跡般地,居然還帶過來百多擔珍貴文件和銀圓!

中央紅軍出發時8.6萬(博古:內含民夫5000多人﹔另記載加民夫共10萬)人,湘江一戰后打掉了5萬(當時清點僅余36919人)。紅八軍團幾近覆沒,劉少奇幸虧接朱總司令命令趕到湘江邊,幸虧碰上陳雲給了口飯,促他過江,不然命就沒了。多少個幸虧,可謂九死一生啊!12月13日,中革軍委決定,撤銷紅八軍團番號並入紅五軍團。父親接替陳雲任紅五軍團中央代表。

紅八軍團是長征中唯一幾乎全部打光,不得不撤掉番號的軍團,其經歷人間煉獄般的戰火實難以想象,曾感受人性極端化的扭曲已不可言喻,每想象人心再造式的升華卻無法妄度。我試著觀察品味那些搶渡湘江、挺過長征的人,他們身上、眉宇之間,都有一種大從容氣質、大無畏精神!

不久,召開遵義會議。父親在軍事路線上完全擁護毛澤東,尖銳地批評博古、李德和王明,第一次在中央會議上提出八七會議以來中央的“政治路線錯誤”。因為這顯然會追究到共產國際,而當時最緊迫的是撥正軍事路線、解決軍事領導問題,會上無人呼應劉。實踐証明,遵義會議的抉擇非常明智。毛澤東后來講到,劉少奇出的題正確,但“當時……領導軍隊的權拿過來了,便是解決政治路線”。此題留待以后一步步解決,並由此開辟出中國革命史上煥然一新的光輝篇章!

遵義會議之后,父親先返回紅五軍團傳達會議精神,又按要求到紅三軍團傳達。2月,中央命令劉少奇就地任政治部主任。

這裡有一段故事:紅三軍團軍團長是彭德懷,政委是楊尚昆,父親任政治部主任,也沒說是中央代表,應該是服從軍團長和政委的。楊尚昆主席晚年時見我說:“我跟你父親非常熟,在莫斯科,他留學比我們早好多屆。1930年他在莫斯科開國際職工大會並留會工作,我跟隨他,實際上相當於秘書翻譯。我從蘇聯回來就在中央職工部,他是部長,我當職工部的宣傳部長。以后我在許多地方就給他當副職或受他領導。”我說:“紅三軍團的時候您是政委,他是政治部主任,您也領導過他。”老人家說:“那時候我留在紅軍總政治部(任副主任),他到三軍團后我就沒去過。少奇是政治局成員,他實際上是彭總和我的領導。雖然沒有明文通知是中央代表,但長征期間還有什麼文件不文件的呀,就是一句話嘛。不久,中央成立籌糧委員會,他當主任,我是副主任。”近來,我看《楊尚昆回憶錄》,其中確有些蹊蹺,似是說與“會理會議事件”有關,此處有真意?耐人尋味。其實,革命戰爭年代,無論誰領導誰,都很正常。

1935年6月26日,在兩河口會議上,劉少奇堅決支持周恩來提出的紅一、紅四方面軍北上川陝甘,並主張向部隊說明南下之弊、北上之利。劉少奇出席8月4日的沙窩會議、9月2日的巴西會議和9月12日的俄界會議,強調“黨對紅軍的絕對領導”,支持毛澤東整頓紅一方面軍的報告,旗幟鮮明地擁護中央反對張國燾分裂,主張紅一、紅四方面軍加強團結等。

誰都知道,長征時除了跟圍追堵截的敵軍打仗,最要緊的是如何解決餓肚子問題,吃什麼?父親到紅三軍團幾個月后要過草地,7月中旬成立了中央籌糧委員會。

自古兵法,專務於兵之首:“委積不多則士不行。”用兵制勝,以糧為先。草地在藏區,地廣人稀,去哪兒找糧啊?

如今,越來越多的人了解:紅軍所過之處,留下最普遍的傳頌口碑是買賣公平、秋毫無犯!從百姓雞窩抓隻雞,放塊銀圓﹔背走糧,牆上大字寫明借與還﹔開倉放糧,先給赤貧百姓﹔酒香巷子深的茅台鎮,是留下過金磚的。蔣介石聽此傳報,都感慨系之,嚴飭各部效法。而這亙古未見的“敗走奇兵”是怎麼做到的?金條、銀圓是哪裡來的?有多少人深思追問過?

簡單兩句話:來自蘇區的地方黨委和蘇維埃﹔留自紅軍戰士,特別是紅八軍團的戰士挑夫。長征時多數官兵都領到幾塊銀圓,有的戰士直到陝北還揣著這留人體溫的光亮救命錢。紅軍青史留名、有口皆碑的佳話背后,正是實實在在的物質支撐。“紅軍不怕遠征難,萬水千山隻等閑。”沒有后勤,何以得生?

兵不可一日無食,事關全軍生死。中央任命劉少奇當了這麼個籌糧官,他再次受命於危難之際。多少年,多少事,哪裡最復雜、最凶險、最難辦,劉少奇就出現在哪裡,擔當起重任。往日與今時不同,給你個官兒就好當了?那個年代任職擔責任,要挨罵、要沖鋒、要丟性命的,要懇求、要跪乞、要報終生的!歃血結拜者,遠不止劉伯承伯伯一例﹔親訪喇嘛寺,現珍藏賀龍伯伯手書大字。多少年后,毛伯伯和父親,不知感慨過多少次:最困難時給予幫助,我們欠藏族人民的啊!

公道說,波瀾壯闊的革命年代,劉少奇這樣的人多了!挺身而出、大智大勇、舍生取義、敢於擔當,歷史造就出那一代人,艱難困苦全不論,危難險阻擋不住,出生入死渾不懍!他們是在實際斗爭中成長、九死一生時打拼、大浪淘沙后僅存的一批精英。

過草地時,父親前后招呼部隊行進,即時果斷下了道小命令:所有女兵分散至各男兵部隊,由男兵照顧。直至長征結束,紅一方面軍的女兵一個也沒死,全部活下來!籌糧委主任看似微不足道的小措施,為我們老紅軍贏得人人稱道、令人自豪的大榮光!

到陝北后,父親沒進延安就代表黨中央奔赴北方局。在長征那種特殊的環境中,部隊很分散,隊伍拉得長,在一個軍團,不在一個縱隊,互相也不認識。誰走長征誰沒走,彼此不太清楚。長征難、行路難,多歧路,今安在?難怪有的中央縱隊的同志都不知道劉少奇參加過長征。

鬆嶺槍炮聲悲壯,草地星河影動搖。從長征開始前標志性戰役(鬆毛嶺)的紅九軍團,長征初期擔任后衛和挑夫的紅八軍團,遵義會議和前后的紅五軍團、紅三軍團,中央籌糧委員會,一直到長征結束的瓦窯堡會議,父親一步沒落。紅一方面軍抵達陝北的7000余人裡面,還有些是半路加入的,像劉少奇這樣全程參加的更要少。(未完待續)

原載:《黨史博覽》2017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