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焘回忆二大
(1966年)
远东民族大会
一九二一年十月中旬,我摒档一切,准备去伊尔库次克参加远东劳克参加远东劳苦人民大会。中共中央给我们的任务是将中国共产党的情形向共产国际报告,听取共产国际的指示并研究苏俄及其他各国的革命经验。我们对于远东劳苦人民大会的性质还不甚了解,因而没有甚么建议。陈独秀先生将旅费讨给我,要我去见尼科罗夫斯基,以便解决旅行上的技术问题。
我依照陈先生所说的地址,到北四川路的一条弄堂内去找尼科罗夫斯基。这一弄堂内住了很多家白俄,他夫妇便杂住在白俄群中,所居是一幢楼上楼下的两层小房子,室内陈设简单,与一般白俄住宅并无分别。尼科罗夫斯基引我到他的工作室坐下,开始用他那生硬的英语和我交谈。他将中俄边境满洲里一带的情形摘要相告,并问我是否已准备了御寒的衣服。我答称一切均已准备齐全,可以即日启程。他便从抽屉中取出一张极普通的商店名片,指点着说:“这张名片就是你的护照,上面有一个不容易看见的针孔乃是暗号。”要我持这张名片,用不露形迹的方法,去找满洲里某某理发店的老板,由他护送过境等等。这位俄国人,平常不见他多说话,只像是一个安分的助手,可是多他处理这一类的事情看起来,倒是精细而有经验的。
第二天,我便搭上火车,经由南京、天津、奉天(今沈阳――摘者)、哈尔滨,直趋满洲里。……
满洲里位于中俄边境的中国境内,是一个俄国式的小市镇。商店旅馆等多由俄国人经营。我住定一间俄国旅馆以后,就按照尼科罗夫斯基所说的方法,先找着某某理发店去理发,用纸包着一件待洗的衬衫,将那张神秘的名片放在衬衫袋内,理完发以后,故意将这包东西遗留在理发店里。我在街道上逛了一遍之后,再回到那间理发店去取回这包东西。理发店的老板立即引我到后面的一间房间内,将衬衫交还我,却将名片取去了。我说出所住的旅馆名称和房间号数,他约我在下午八点钟以后在旅馆中等候。
当晚九点钟的时候,这位老板来了。他一声不响的替我提着行李,送我到旅馆门前的一辆橇车上。这辆撬车由两匹马拖拉,车上坐着我和老板与一个驾车的,一共三人。他用很厚的毛毡盖住我的下半身,车子便向中俄边界疾驰而去。经过的地方一片荒凉,没有人家,也没有遇见过边疆的哨兵或任何应有的障碍物。据说,这一带是白俄游击队和走私者活动的地方;那两个俄国人都暗藏着手枪,准备应付可能遇到的袭击。撬车在弯弯曲曲高低不平的雪地上狂奔,颠簸得很厉害。大约午夜左右,趟到了离满洲里十八公里的一个车站,这里已经是俄国的辖境了。在零下三十度的寒夜中,两个俄国人嘴里冒出了浓雾一样的热气,说:“冷吗?现在到了!”在我向他们表示谢意之后,他们便提着我的行李领我到一节停在车站上的车厢里。
车厢里,已经有十几位中国各团体参加这次会议的代表和几位日本、朝鲜的代表,先我到达。……
我们在火车上过了大约三天,才到达上乌金斯克。火车在这里停了一天,进行严密的检查。自旅客以至车上职工,都一个个的检查文件和行李;车上的每一个角落,也都检查过。俄国旅客被检查时,首先要出示最近几年来的工作证明。如被发现有一点疑问,便加详细盘问。倘若检查人员认为不满意,轻则在证明文件上批以考语,重则随时押领下车。招待我们的俄国人解释,火车即将进入苏俄境内,不得不有严密检查。这些代表也并不例外;除了没有证明文件可供检查外,其余和俄国人一样,每个人的行李都要经过彻底翻查,甚至连身上穿的衣服也要搜查。他们对我们虽然比较有礼貌,可是一些人已经感觉不舒服,不免对那些检查人员多说上几句“西卡士”。
……
中国代表团中包括了许多出色人物。张秋白是安徽一位后起之秀的国民党员,这次由孙中山先生以国民党代表名义派来参加。无政府主义者的代表黄凌霜是名作家,是一度参加共产党北京小组的五位无政府主义者之一。矮小身材的王丽魂(应为黄碧魂――摘者)女士是广东一个妇女爱国团体的代表,也是一位无政府主义者。山东省各团体的代表是前山东省议会议长王乐平,他曾在上海各界联合会和我共同工作过,后来成了著名的国民党员。铁路工人代表以邓培为首,他是唐山老资格的广东籍机器工人,后来加入中共为党员。湖南劳工会的代表是王光辉。以后成为黄埔要人的贺衷寒,这次以武汉新闻记者的资格参加。我是中共的唯一代表。其余则是各地学生联合会与自由职业者的代表等。
我们这些代表本着各人所代表的团体与个人的主张自由活动。但为了料理代表们的共同事务,大家决议组织成为一个代表团。我被推举为代表团主席。
……
一九二一年底,伊尔库次克远东局得到莫斯科方面的电报,指示远东劳苦人民代表大会改在莫斯科举行。代表们得到这项消息,能离开这个信住腻了的城市而到赤色首都去观光,当然非常高兴。一九二二年初,一辆专车载送我们西行,……大约走了九天的时间,到达了世界革命的大本营莫斯科。
在巍峨雄伟的莫斯科车站,我们受到盛大的欢迎。从国际歌的激昂声调中,我们被拥进了迎宾的大卡车。欢迎的行列是些甚么团体,当时根本来不及注意,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些甚么;只能从他们的各种表现上领会主人的一番盛意。只有那位在东方极负盛誉的日本老社会党党魁片山潜所致的欢迎词,予人较深的印象,且因早闻其名,这次见到后就更觉亲切。在莫斯科的招待所中,一切供应都比伊尔库次克好得多,除了三餐有更好的食品外,并有香烟、糖、内衣、毛巾和肥皂等等配给。代表们享受这种特别优待,几乎不相信当时的莫斯科正在粮食物资极端缺乏的艰苦状态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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