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张闻天在“文化大革命”中的生活片断【3】

作者:刘英    发布时间:2015-06-26    来源:中国共产党历史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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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审讯者问:“张闻天上庐山和彭德怀同乘一列火车,车上谈了什么?”我说:“我不知道。我不是中央委员,又没去参加会。他们谈的都是些经济问题,我又不懂。我一天到晚忙干部工作忙得要死,哪有时间和他谈这个?他回来又没向我汇报,我哪儿知道他们谈什么?”这些人不满意我的态度,说:“你要端正态度!实事求是地讲。”我说:“我说的都是实话。张闻天是反对大跃进的,他说这是得不偿失,老百姓遭殃,报上来的粮食、钢铁产量都是假的。外交部大炼钢铁他是制止的。”我“揭发”的这些他们不需要,这些问题闻天早已讲过多次,他们已掌握得烂熟了。他们想从我这儿挖到张闻天“里通外国”的罪证。

  当初闻天和我赴合江工作之前,曾到哈尔滨找北满分局书记陈云同志。当时一位苏联中将准备支援我们一些物资,需要有人前去交涉。陈云同志不懂俄文,带翻译又不方便,而身分低的人去也不行。闻天是政治局委员,又精通俄文,正好适合担当此任。他把得到的枪支、电台等东西交给陈云同志后,就到合江去了。这就是所谓“里通外国”罪行的由来。

  对于这个问题,专案组的人问得很细:张闻天到东北同行的人有谁;和那个中将谈的什么,当时有谁在场;苏联人为什么要给电台,是不是约好日后同张闻天发报;合江也有电台,是不是那时候带去的。……

  这些莫名其妙的问题真叫人哭笑不得。我尽量耐着性子和他们解释:“发电报是机要员的事,当时的机要员都在,你们去调查吧。同苏联接触的是东北局呀,我们合江只是个地方,苏联人给张闻天发的哪门子报?”

  审讯者不甘心,又换了一个角度问:“你跟着张闻天几十年,外交部十年,你不了解他?”目的还是要我揭发闻天“里通外国”。我说:“正因为我了解他,所以我相信他绝不会里通外国。张闻天到外交部交涉问题的时候,我作为夫人是不能跟着去的,但是每次都有翻译或参赞陪同,你们不信可以去调查。再说,外交场合苏联一向很严格,都是公事公办,谁会跟你闲聊天?见苏联外交部长都不是很容易的事。”

  我这样反反复复给他们解释,他们还是不信,这些调查历史问题的人对历史一点都不懂。他们问:“东北局书记是谁?”我回答:“是高岗。”“错了!你瞎说!”他们冲着我乱吼,“东北局书记是林彪!”我说:“林彪是司令员呐。你们可以去调查,问问林彪同志就知道了。他当时在前方,辽沈战役不是他参加打的吗?”这些人对历史完全无知,我给他纠正,反说我不对。我便闭上嘴不作声。

  见我不讲话,他们恼羞成怒,冲我乱喊乱叫拍桌子。我强忍愤怒说:“延安整风运动审干阶段,康生怀疑外边来的知识分子是特务,大搞逼供信,制造了好多冤案。后来毛主席批评他们,规定了九条方针,经过调查研究,冤案都平反了。你们今天不要再搞这一套。”“你反对延安整风!”他们趁机送我一顶帽子。我把他们顶回去:“我不反对延安整风,但是我反对抢救运动。这个毛主席也反对。”这样审来审去,他们拿我也没办法,说我“态度不好”、“顽固”,又口气和缓地对我说:“刘英,你要争取反戈一击有功。门是开着的,只要你揭发张闻天,马上放你出去,立刻分配你工作。”我说:“我没有东西好讲,总不能编哪。我是老干部,不能骗党。没办法,不放就不放吧。但是我相信党会给我落实政策的。”

  就这样,专案组对我和闻天的审查不停地进行下去。今天审查我,明天审查他。并强迫我们念墙上的语录。我偏不念,骗他们说:“我眼睛看不见。”“把眼镜拿来!”戴上眼镜,我只念了一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就表示抗议:“这个是对敌我矛盾说的,我又不是敌人,不念!”他们还逼我:“念!”我说:“你们要审查问题就审查,但是我不念这个,这种敌我矛盾性质的东西不适合我。”说完我就坐下了。他们拿我没办法,以后也不叫我念了。

  每次审讯完了还要写。专案组拿我和闻天写的材料进行对照,希望找到漏洞,可惜从未如愿。这样折腾了好些日子,他们看从我身上也榨不出油来了,就宣布:“刘英,我们要审查你历史。”我说:“太好了,欢迎你们审查。对于过去,我完全问心无愧。”“你真的问心无愧吗?”我说:“当然。革命几十年,我一天也没有脱离过党,没犯过政治错误,对工作非常服从,从不向党讲价钱。我20岁参加革命,1927年白色恐怖之下没有动摇,有人证明:李维汉,再:周恩来。1929年周恩来送我到苏联去学习,4年后回到中央苏区。毛主席、周恩来、刘少奇、李维汉都是我的证人,你们去查吧。我在长征中的表现,许多老同志都可以证明,像蔡大姐、邓大姐……”他们打断我:“举无产阶级司令部的人!”我说:“毛主席、周恩来都是无产阶级司令部的,去查吧。”

  专案组的人真去调查了。他们找到财政部的一位大姐朱端绶,她是我长沙师范的同学,当年一起入党,在一个支部并肩战斗过的。从她身上专案组一无所获,反倒碰了一鼻子灰,以后也就不审查我了,又重新把斗争的矛头对准闻天。

  郭绍棠(又名郭肇唐)是闻天留学苏联莫斯科中山大学时的同学,后来他们又与王稼祥、沈泽民一起由共产国际东方部与联共中央选送,进入红色教授学院深造。郭后来在苏联东方研究院任顾问、教授,建国后与闻天有过一些来往。专案组妄想从闻天与郭肇唐的交往中找出他“里通外国”的新“罪状”。下面是专案组对闻天的审讯笔录:

  审讯笔录

  1969年4月21日

  自9时30分

  问:五八年和郭肇唐谈了些什么?

  答:五八年(在)陶然亭遇见郭,他到我家吃顿便饭,谈了大跃进的情况。我谈到大跃进的缺点也是可能的。

  最后一次是送刊物,告别性质的。我到外交部,经过他那里,时间比较短,我去时他在整理行李等东西。

  (声明:心脏痛,要含片。给了一片硝酸甘油含片。9:45)

  看他(郭)谈他们代表团有人对大跃进表示怀疑,我说了我们也知道有些缺点,正在纠正。郭对热情接待他表示满意。

  面对专案组在与郭肇唐关系问题上的反复纠缠,闻天始终镇定自若地讲述事实,不给对方留下钻空子的余地。1969年4月16日的审讯笔录这样写道:

  问:五八年布拉格会议(路)过莫斯科时的问题。

  答:五八年布拉格会议没见到郭肇唐。(为)解决陈楚问题在使馆住了几天。

  (指出态度不端正,要求提高认识,认真彻底交待问题。交待政策,指明方向,令其反省,明天继续交待)

  张:你们要的什么东西我知道,这些我没有。我的问题都讲了,可能有忘记的,也都是些不关大局的细节。

  问:你对你的问题是怎样认识的?

  答:我是犯了许多错误,……但我总觉得还是人民内部问题,是认识问题,是“延安”不是“西安”。

  问:你认为你的问题交待的怎样了呢?

  答:你们认为我是“西安”的问题,是反革命的问题。我没有什么可交待的,没有什么新的可交待的。对我错误的认识给我机会可以从思想上去检讨。我的问题既不是特务又不是反革命。……

  在失去自由、心脏病不时发作,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闻天考虑的不是个人的安危,而是希望在有生之年为党和人民做些工作。他在1969年5月26日的审讯中表达了这一愿望:

  新的中央委员会已经成立了,我希望在新的中央委员会的领导下继续做些工作。我想得到再教育的机会,继续为党工作,我相信自己是能够改正错误和愿意改正错误的(情绪有些激动,压抑),我想得到再教育的机会,学习党内两条路线斗争的历史,但是一个人关在房子里是学不好的,斗私批修要自我批评,也要得到互相批评才能提高。

  从这字里行间,可以看到闻天那一颗愿为党和人民奉献一切的赤子之心!

  就这样,对我们的“监护”和非人折磨长达523天,造反派也没从闻天和我这儿得到他们需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