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真与1982年宪法的修改工作

作者:许崇德    发布时间:2015-07-16    来源:中国共产党历史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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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真向中央写报告提出,1978年宪法失之过简,不如以1954年宪法为基础修改为好

一个小插曲,香港报纸把宪法修改委员会全体会议消息放在头版头条,《人民日报》却放在第四版,彭真气得好久都不说话

彭真亲自修改宪法序言,在序言中通过历史的叙述,来说明必须坚持四项基本原则

彭真极力主张恢复人民民主专政的提法,并强调专政不能简单地说就是镇压

总结“文化大革命”经验,重视保护公民的权利,强调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1982年宪法(即1982年12月4日五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因在1982年通过,故称1982年宪法)的修改工作是在时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宪法修改委员会副主任委员彭真的主持下进行的。我作为中国人民大学的教师,参与了这部宪法的修改工作。下面,我就根据自己的记忆,对彭真在修改1982年宪法过程中所做的工作及其贡献作一回忆。

新中国成立至今,我国有过四部宪法,即1954年宪法、1975年宪法、1978年宪法、1982年宪法。1954年宪法是在毛泽东主席直接领导下起草的。我作为中国人民大学的教师参与了这项工作。那时毛主席的秘书田家英是宪法起草委员会的副秘书长。他在高校点兵,调了一批人,去帮助工作。这样,包括我在内的一批教师被调去了。

当时,宪法起草委员会办公室设在中南海。李维汉任秘书长,田家英是副秘书长之一。办公室下属有一个资料室,我们就是被调到这个资料室中,帮助整理有关中、外宪法的资料。同时为中央同志了解、学习宪法,还编了一些名词解释。后来全民讨论时各地讨论的材料上报过来后,我们也参与整理、汇编了这些材料。

据我所知,起草1954年宪法时,彭真不是宪法起草委员会委员。但他作为中央人民政府委员,列席了宪法起草委员会会议。而且,1954年2月,或许更早一些,宪法起草小组(1954年1月7日至3月9日,毛主席率一个党内的工作班子,在杭州西湖起草宪法初稿,后来毛主席在讲话中称这个小班子叫作“宪法起草小组”)成立了一个研究小组,成员有董必武、彭真、张云逸等人。当时,我和他没有什么接触。

1954年3月,毛泽东在第一次宪法起草委员会开会的时候,讲到1954年宪法是过渡时期的宪法,大概可以管15年左右。到了1970年,差不多就是15年后,毛主席提出召开四届人大修改宪法的建议。于是组成以康生、张春桥等人为主的工作小组,负责修改宪法。中共九届二中全会通过了宪法草案,并公布出来。但是,由于后来发生了林彪事件,修改宪法工作被搁置。一直到1975年1月召开四届人大一次会议时,才通过了这部宪法。这是新中国第二部宪法。由于四届人大通过这部宪法是在1975年,所以又叫1975年宪法。粉碎“四人帮”以后,又搞了第三部宪法,即1978年宪法。这部宪法是1978年五届人大一次会议通过的,叶剑英作的宪法草案修改报告。

1978年底召开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提出了健全社会主义法制问题,从而使我国的法制建设进入一个新的阶段。1979年初彭真平反后,担任了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委员会主任,不久又出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开始主持我国的立法工作。他用三个月的时间,即主持起草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刑事诉讼法》等七部法律,并经1979年6、7月召开的五届人大二次会议全部通过。这次会议还根据形势,修改了宪法,但仅仅是局部修改。

随着形势的发展,留有“文化大革命”遗风的1978年宪法被提上全面修改日程。在1980年9月召开的五届人大三次会议再一次对宪法进行局部修改的同时,成立了以叶剑英为主任,宋庆龄、彭真为副主任的宪法修改委员会,负责全面修改宪法。

1980年9月五届人大三次会议成立宪法修改委员会、决定修改宪法后,宪法修改委员会设立了秘书处,具体展开宪法的修改工作。胡乔木任秘书长,另外还有7个副秘书长,他们是叶笃义、甘祠森、胡绳、吴冷西、张友渔、王汉斌、邢亦民(叶笃义、甘祠森是民主人士)。秘书处成员最初有我、王叔文(法学家)、肖蔚云(北大)、孙立(全国人大常委会政法室)、李剑飞(全国人大常委会政法室)。孙立当过彭真的秘书,可能是在北京市的时候。后来,秘书处成员有所扩大。

起初,宪法修改的具体工作是由胡乔木直接负责的,后来他生病了。他负责的这一段,主要研究的是宪法框架。他只是把我们找去,谈谈他的想法。我们开始研究,不搞序言、总纲,也是向苏联那样搞社会结构、国家结构、政治基础、阶级基础,但上报中央后,被打了回来。后来还是按1954年宪法的结构,搞序言、总纲。所以,这一时期,并没有拿出一个宪法草案的本子。

1981年夏天胡乔木生病住院后,彭真就直接抓宪法的修改工作。从这时起,我和他接触多了起来。

1981年7月16日,彭真给小平同志写信,请示宪法修改草案完成的时间,以便安排工作。彭真身边的班子,有龚育之、郑惠、有林、顾昂然、杨景宇等。秘书处的人就多了。胡绳、王汉斌等还是副秘书长,协助彭真工作。

7月下旬,彭真就宪法修改问题给中央写了一个报告。内容主要是,宪法是根本法,主要在纲不在目,不搞不必要的创新,注意不引起不必要的争论。1978年宪法失之过简,不如以1954年宪法为基础好。有建国以来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所以,准备按此修改宪法。

9月初,彭真即率我们起草组上了玉泉山,集中精力修改宪法。我们住在9号楼,工作、生活、活动都在这里。彭真住在2号楼,他自己有一套生活,包括吃啊,理发啦。他定期或一个月或半个月地过来和我们一起吃顿饭。他来了,我们也不加菜,还是和平常一样。不过,他前面多两个小碟子,放了一些大蒜和大葱。

当时,我们起草组基本分成两摊,一摊是起草宪法报告和序言,另一摊是起草具体条文。副秘书长王汉斌、胡绳是两头挂。起草报告、序言的主要是找来的一些大手笔,如(彭真的秘书不包括在内)龚育之、有林、郑惠、卢之超等。打临时工的人不少,大概有朱穆之、胡绩伟、穆青、华楠等,他们断断续续地来几次。另外,还有顾明,他是国务院的副秘书长。有一次彭真说,顾明是没有任命的宪法修改委员会副秘书长。我们其他的人,包括王叔文、肖蔚云、项淳一、顾昂然、杨景宇、孙立,还有我,主要负责起草具体条目。我们之间也有分工。我负责的是国家机构部分。

在宪法修改过程中,彭真经常请一些人来开座谈会。请什么方面的人,主要要看重点解决什么问题。我们开了不少座谈会。有一次把一些著名经济学家都请来了,如孙冶方、徐禾、苏星、薛暮桥、于光远等。我们还请过法学家、政治学家、社会学家等。如费孝通、钱伟长等。青年理论家如陈昊苏等也被请来过。彭真有时常邀请一些省市的负责人来谈。除了召开座谈会,还把稿子送出去,如送到中央、国务院各单位,让他们提意见,有时也发到地方,如地方党委什么的,征求意见。每次开完座谈会,我们都整理出了简报。

在宪法修改过程中,彭真主要思考宪法修改中涉及的一些大问题。有时他直接给我们说些精神。有时则是把胡绳、王汉斌找去,他们回来后再向我们传达精神。我们是集体起草,一条一条地拟。起草了一稿就送过去,给彭真看。有时他改,有时不改,说这个问题还需要斟酌。有时我们送过去好几个方案。

按照五届人大三次会议的决议,宪法修改是有时间要求的,即召开下次代表会议时拿出宪法草案。但到11月初,我们起草组还没有拿出一个初稿。于是,彭真提出推迟修改宪法完成期限。这样,在11月底召开的五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二十一次会议上,彭真作了关于建议推迟修改宪法完成期限的说明,建议推到五届人大五次会议上拿出草案。

1981年11月下旬,我们按照彭真的要求,经过两个多月的突击,拿出了宪法修改草案初稿。1982年1月,宪法修改委员会召开第一次全体会议对这个稿子进行了讨论。在此基础上我们起草组又提出了宪法修改草案讨论稿。这个稿子后经宪法修改委员会第二次、第三次全体会议讨论修改,并经全国人大常委会第23次会议批准,于1982年4月提交全民讨论。在全民讨论的基础上,宪法修改委员会召开了第四次、第五次全体会议又作了一些修改,到1982年11月底向全国人大提出,并于12月4日由五届人大五次会议通过。

我记得在宪法修改委员会召开第四次全体会议的时候,出现过一个小的插曲:彭真发过一次脾气。这次会议召开时,《人民日报》发了消息,但放在第四版的下面,且版面很小。而香港的报纸,如《大公报》、《文汇报》,都头版头条,套红,大字登载“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修改委员会召开第四次全体会议”。彭真的秘书拿来《大公报》、《文汇报》给彭真看,他看后,非常生气,就把人民日报社长及总编叫来,剋了一顿。开会时,我看到彭真坐在台上,气得好久都不说话。《人民日报》第二天补发了消息,又登了一张照片,都放在头版头条。

1982年宪法不仅发扬了民主程序,而且坚持了党的领导。我们改一稿给中央书记处送一稿,中央书记处讨论了8次,中央政治局讨论了3次。后来,彭真说,报告上都没有说,因为这是党内的事,不需对外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