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焘:中共第三次代表大会【5】

作者:    发布时间:2012-10-26    来源:中国共产党历史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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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在1927年国共分裂以后,共产国际还以“天子圣明”的态度,强调这加入国民党政策的正确;并诬指一切错误都出于中共执行之不当。许多记载往往说共产国际主张中共采取加入国民党,夺取国民革命的领导权,使国民革命获得最后的胜利的政策,是绝对正确的。只因右倾机会主义者的陈独秀在执行加入国民党这一政策时,放弃了领导权的夺取,才使中国革命归于失败。同时也批评我初期反对这政策的主张,是不愿去争夺国民革命的领导权,犯了左倾的错误。其实,当时所讨论的,是中共应否保持独立的问题,根本没有讨论到中共要争取国民革命领导权这一问题。

在这里,恕我要批评瞿秋白几句,他有点舞文弄墨的积习,在那次大会中他极力为马林的主张找理论根据,因而强调中国是宗法社会、革命目的是反封建、阶级分化不明显等等。瞿氏这种议论发展下去,可能比马林还要右倾,即是说中共根本无存在的基础。可是他在后来继陈独秀而领导中共时,再也不提他过去有过的主张,断章取义地说他人都错了,都是机会主义,只有他自己正确,即是他主张国共两党党内合作是为了夺取领导权。其实“国民革命”和“国民党”是两个不同的东西。如果两个政党(例如中国国民党和中国共产党)互相竞争,夺取国民革命的领导权,这是说得通的。如果中共作为一个政党加入到国民党里面去,先夺取国民党的领导权,作为夺取国民革命的领导权的先声,这种对盟友的手段在道义上是说不通的。怪不得当时汪精卫就曾说过,这是孙悟空对付猪精的办法。

加入国民党的政策本身,是一切毛病的根源。当时莫斯科对于中共的指导,事实上是很混乱的。首先是莫斯科对于中国情况缺乏足够的了解,那些共产国际的首脑们只知“国民革命的重要”和“革命势力必须集中”这两个空泛的原则,不顾国共两党的实情,硬要将它们混合为一。1923年1月共产国际扩大会议的决议,还强调中共的独立性,但后来似受着越飞、马林等人的影响,它的四月训令显然改变了方向,认为中共加入到国民党里面去,是首要的事,保留中共的独立性却成为次要的。换句话说,共产国际的四月训令是中共趋向右倾的起点。

马林个人的见解比共产国际的训令还要右些。他那时想以撮合国共两党合作的要人身份,在广州长住下来,要求中共中央移设在广州,以便将三次代表大会的决定立即付诸实施。可是他不够幸运,遇着了重要的障碍。国民党方面对他的主张似并不感兴趣;他们所最感兴趣的,只是获得苏俄的实际援助;尤其是军事援助,至于全体共产党员加入国民党一点,在他们看来,也许并不是当前的急务。陈独秀先生也不完全同意马林的主张,他坚持中共中央立即返回上海工作,似不愿羁留在广州为国民党的附属品;这也不是马林所能任意左右的。

马林的主张虽大体为第三次代表大会所接受,但却从未实现过。在我看来,即使实现了,也不会有好结果的。国民党一般老党员多具有门户之见,他们对党内的后起者也往往抱有轻视的观念,即使中共党员加入国民党后完全放弃原有的共产色彩,循规蹈矩的为国民党工作,也不免要被视为是身家不清白的异端,哪里会允许他们在国民党内自由活动?而且一般共产党员多是自命不凡的青年,其中有些还是原具有国民党籍而转加入中共的。当他们过去在国民党时,多对国民党的成规表示不满,现在这些中共党员又都加入到国民党去,哪里会做安分守己的“小媳妇”?因此,我们很有理由说这一政策在先天上就是主观的幻想。

陈独秀先生的立场不仅与马林保持相当距离,他还始终怀疑中共加入国民党这一主要政策的正确性。共产国际指责他右倾,也是不公平的。因为那时共产国际对中国的政策比陈所主张的还要右倾些。陈先生以较现实的观点出发,认为中国无产阶级力量薄弱,中共在国民革命中一时不易起领导的作用,这是事实。但他从不以为中共加入了国民党就可以增加中共力量,扩大中共的活动阵地;反之他认为这是中共方面的一种牺牲,而且也常以引起国共两党纠纷为虑。他主要为了尊重共产国际的领导,才接受加入国民党这一政策。

我和蔡和森等人在西湖会议时,经过争论后,接受了有条件、有限度的加入国民党的政策,视为是实现联合战线的一种方式。基本上,我们始终站在国共两党形成联合战线的立场上。在第三次大会时,我们虽然同意扩大中共党员加入国民党的范围,但坚持中共组织独立,单独提出中共自己的政治主张,独立领导运动,展开在广大农民中的活动等等,这都意味着是与国民党分庭抗礼的。在那段时期中,毛泽东大致上和我们少数派的看法一样。

但是中共中央所实行的政策,是国共“混合”,而不是国共“联合”;我们的主张被搁置了起来,如果当时中共坚持国共联合,相信是会得到孙中山先生首肯的。在我看来,如果实行国共联合的话,也许可以避免国共间许多不必要的纠纷。两党联合的形式,可以是平行的,也可以让国民党为大股东,中共为小股东。任何一种形式均可避免两党党员在党内争夺地位与权势。如果发展得好的话,还可以形成政党的多党的民主制度,这样,也许中国的现代史就会换一种写法了。

(摘自张国焘《我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