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科學主義與人文主義的對立

——科學主義與人文主義悖論的人學批判

作者:胡長栓    發布時間:2012年01月12日    

  科學主義與人文主義的思維悖論

人類歷史在近代世界最大的成功可能就在於現代科學的誕生,而現代科學的誕生同時也可能是人類歷史在近代世界最大的失敗,現代科學為人類生存和發展所帶來的問題同它對人類生存和發展問題的解決一樣引人注目,科學在為自身掙得無尚榮耀的同時,無疑也使自身的存在再也得不到毫無疑義的肯定,尤其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科學的聲譽壞到了極點,對科學任何牢固的信仰都開始動搖。現代科學的誕生過程實質上是科學作為一個文化門類從文化中獨立出來,並由於其對自身解決人類生存與發展問題的完全信仰,而且事實上在許多方面也確實實現了這種信仰而與其他人類文化門類分裂對立的過程。“科學的成功把哲學家們催眠到如此程度,以致認為,在我們願意稱之為科學的東西之外,根本無法設想知識和理性的可能性。”[1]它使文化科學主義與文化人文主義公然成為分裂對立的兩大基本陣營,對此卡西爾的敘述也許是准確的:自歌德和黑格爾逝世以來的百年間,哲學和科學的內在危機日益表面化了,它們一個隻知道自然界,另一個隻知道思想,自然科學和人文科學之間的對立關系就充分地顯示了這一危機。

科學作為一種文化精神是早就存在於人類文化的發展中的,但作為一種主義的科學則是近代科學發展的產物,是科學在近代人類文化發展中獲得獨立形式並不斷進步的結果,它標志著科學世界觀的統治地位的確立,即科學的原則和方法不僅完全佔據了科學本身,而且牢牢掌握了人類生活的所有其他領域,以致我們在科學的原則和方法之外根本無法想象人類文化的存在。其實,科學一開始是文化的存在,它與人的人文精神一道確証著人的有機性存在,不僅表現為形式上與哲學、宗教、藝術的渾然一體,幾乎每一個科學家同時都是思想家、哲學家,更主要的是內容上與人的存在的統一,人文精神始終都是科學的追求,在古希臘人們的科學研究實際上都是關於人的研究。如赫拉克裡特關於宇宙本質和規律的“邏各斯”,一方面固然是對自然的本質和規律的描述,但同時,另一方面也是關於人類社會生活的規范,與此相類,畢達哥拉斯的“數”,德謨克利特的“原子”,以及伊壁鳩魯的“原子偏斜運動”等無不在探索世界的本質與規律中因其關懷著人的生存與發展而體現著人文精神。在這一時期,任何存在都是文化的存在,什麼科學都不例外。然而,到了近代,隨著分工在人類生活各個領域的展開,原本統一的科學精神和人文精神也出現了分裂,從此,統一存在的人被一分為二,科學因其形而下關懷在人類實用精神的鼓舞下極大地滿足了人類的需要而突飛猛進,與此同時,科學的強大力量在人類生活的各個方面被充分地表現出來,並且也確確實實極大地推動了人類社會的發展,人類社會的發展似乎在科學的迅猛發展中找到了通向光明的平坦大道,一個更美好的世界一定會在自然科學的蓬勃朝氣中噴薄而出,科學主義正是在這裡動身開始逐步邁向自己在近代人類文化中的統治地位的,但也是在這裡為自己掘下了無法解脫的陷井。科學在發展自身的過程中越來越遠離科學的人本體,“抽象掉了作為過著人的生活的人的本體,抽象掉了一切精神的東西,一切在人的實踐中的物所付有的文化特征,”[2]人的科學精神由此背棄人文精神而發展成為科學主義,最典型的表現就是物理學家對哲學不再感興趣了,人和主觀性被看成是科學研究的最大敵人,科學完全變成了純粹客觀的與人無涉的自然性存在,科學研究變成了完全中立的自明的被給予性,科學似乎自己就可以進行研究,而科學的意義似乎也隻在於科學本身。在科學主義看來,科學是唯一的知識、永恆的真理,是裁判全部文化的根據、標准和尺度,因而,科學主義在實質上是源自於笛卡爾的基礎主義,它堅持科學的方法是一切知識的標准和范例,科學是人類全部文化中最有價值的部分,有關人類生存的所有問題都必須在一切知識的科學化中解決,客觀主義必須成為人類任何文化存在的基本原則,經驗和實証則應該成為人類文化研究的基本方法,確定性和自明性應是人類文化的標准,並且科學的發展必然最后消解人類文化的其它門類,這是因為:哲學、宗教、倫理等的存在只是科學沒有獲得發展的結果,“人類總是傾向於在他們還無法找到正確答案時就作出答案”,因此,“當科學解釋由於當時的知識不足以獲致正確概括而失敗時,想象就代替了它,提出了一類朴素類比法的解釋來滿足要求普遍性的沖動。”[3]事實上,近代以來形成的科學主義不僅影響著人類有關客觀存在的研究,而且也牢固地確立了它在人類其它理論研究中的統治地位和在人類日常生活領域中的統治地位,不但我們很難發現沒有科學主義痕跡的人類理論研究,而且也很難發現沒有科學主義痕跡的人類日常生活領域,就“科學”這一概念作為人們日常生活的大眾話語和客觀性作為人們理論研究的出發點這兩個簡單的事實就足可以充分說明科學主義的霸主地位。

然而,“認為十七世紀的理性主義天真地信任理性,因為他們輕率地沒有意識到感情的力量、社會條件的力量和傳統的力量,這是一個歷史性的錯誤。發現這些值得強調的力量並不只是遺留給了十九世紀的浪漫主義和歷史主義學派。”[4]科學主義的長期統治地位並沒有在實際上徹底消滅它的敵對者,人文主義即便是在科學最為受寵的時期也仍然堅持了自身的存在,而科學主義的日暮途窮迎來的正是人文主義的旭日東升。人文主義作為人類人文精神的極端形式相對於科學主義來說具有更長的歷史,它最初是作為神學主義的埋葬者出現的。人文精神與科學精神在原始狀態的統一並沒有能夠確証人的本體存在,相反,人的本體存在被外化為神的存在,結果是神而不是人成了人類自身的存在,神成了人類理解世界與理解自身的終極原因,這當然對於人類最初的生存與發展有著一定的積極意義,“被壓迫生靈的嘆息”減輕了被壓迫生靈的痛苦感受,“無情世界的感情”安撫了人類痛苦的心靈,幻想的假解釋滿足了人類普遍性尋求的沖動。然而,痛苦感的減輕並不能消滅真正的痛苦,心靈的安撫也不能消解世界的無情,幻想的假解釋終究要被現實發展的真原因所揭穿,於是,神學的批判與人本體的還原就統一成為文藝復興的主題,實質上是人類人文精神的復歸,當然,如果把這裡的人文精神單純地理解為人文主義,那麼我們將無法理解之后科學的迅速發展這一事實。實際上,科學精神的追求真理為之奮斗的求真精神﹔面對現實探索規律的求實精神﹔以科學成果造福人類的求善精神﹔實現人與自然和諧發展的求美精神也正是在文藝復興中獲得新生,從而為近代科學的發展開辟了道路,因而,文藝復興不僅是人文精神的復興,而且也是科學精神的復興。真正的文化人文主義當屬近代人類文化發展的產物,是以科學主義的敵對者存在的,開始於十九世紀中葉以后的新康德主義,並可追溯到貝克萊、休謨、維科、赫爾德和康德,貝克萊和休謨首先對科學的原則和前提進行了批判和質疑,維科在其《新科學》中提出人類世界是由人創造的觀點,認為:世俗社會的世界必定是人創造的,因此它的原則就應當到我們自己的人類心靈變易中去尋找。赫爾德則在其《關於人類歷史哲學的思想》中主張不僅要對人類外在的歷史進行考察,而且要對作為人類完美性的精髓的人性的歷史進行考察,以尋找人類精神的依歸,康德干脆把文化僅僅看成是構成人類本質力量的精神的內在性因素以區別於具有客觀性的文明。可惜的是科學主義的強大力量吞沒了它們閃爍的光茫,但我們決不能因此就忽略它們的歷史意義,正是它們的歷史繼承者高揚起了人文主義的大旗,文德爾班、李凱爾特和韋伯以對文化價值的探究重振形而上學的雄風﹔狄爾泰突出了有別於自然科學的人文科學,並強調社會生活的主觀性和歷史性﹔叔本華和尼採的唯意志主義強調人的情感和意志從而開啟現代西方人本主義的先河﹔弗羅伊德、榮格的精神分析更是把人的研究推向了深入,對於當今和者甚眾的后現代主義我們無論如何也無法不把它看成是人文主義的體現。與科學主義片面發展人的科學本體不同,人文主義則是從反面發展了人的人文本體,從堅持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和人是人的最高本質出發,認為“人並不只是旁觀者,他按他的本份就是世界秩序的創造者” [5],而科學本質上不過是發現世界的秩序和形式,因而在本質上不僅主張人是一切人類文化的根據,是一切人類文化的追求,任何人類文化的價值都隻能存在於對於人的關切中,從而批判了科學主義隻見事實的思想造成了隻見事實的科學的不關心人的狀態,而且,在認識上同樣也突出了人的情感、意志、自由和追求的價值,“認為事物並非就是一個讓現實自己印到我們心上的問題。我們所接受的信息隻有在它們適合於有關我們的思維能力和研究課題本質的整個觀念情境和前提時,才能成為知識。”[6]這樣,在人文主義看來,認識就不單純是一個客觀的問題,而且更主要的是一個主觀性的問題,當然,這就如同注定胡塞爾最初企圖建立嚴格科學的哲學的失敗一樣,也就注定了任何企圖建立嚴格科學的科學的努力不是最終走向失敗就是最終走向人類的災難。“在作為自然的世界中有著永恆的真理﹔在作為歷史的世界中有著一個永遠變化的真實。”[7]人類世界是一個歷史的世界,人不單不能單純地追求永恆的真理,而且也不能去客觀地追求真理,真理不同於自然總是客觀地存在著那樣而總是主觀地存在著,即屬人地存在著,因為“事實的意義必須從生活本身的最深刻的基礎中去探尋”。總之,在人文主義者那裡,我們到處都可以發現人,當然由於以往的人文主義者還沒有真正地理解人,理解人的本質,不知道人的本質就是人的類特性、“人的自由的自覺的活動”、人的“勞作”(work),因而,人在人文主義者那裡還不是一個完整的人,而是隻有靈魂沒有肉體的天使。

科學主義和人文主義文化的人學批判

科學主義和人文主義作為人類文化研究中的前提性思維悖論幾乎影響著人類所有的研究領域,尤其是自近代以來它們以相互對立的形式不斷地爭奪人類思想的領地。盡管在總體上我們可以勉強地把他們歸結為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對立與斗爭,但實際上,在人類思想的發展史中他們具體地體現為經驗論和唯理論、科學主義和人本主義的對立與斗爭。然而,隻要我們稍微了解一下經驗論和唯理論、科學主義和人本主義對立斗爭的歷史,我們就會認識到它們都無法使我們實現人的真正本質,因為它們是不知道全面的人的本質的,人在它們那裡只是單面性的存在,當然,它們任何為實現人的本質所做的努力都隻能使人更加遠離人的本質,這一點人類近現代化的歷史已給我們作了最好的說明。於是,從馬克思主義的基本觀點出發,人是全部人類活動和全部人類關系的本質和基礎,“人的根本就是人本身”和“人是人的最高本質。”[8]結果就必然是,科學主義和人文主義在“自由的自覺的活動”的人的本質基礎上的統一。

事實上,科學主義和人文主義的統一也一直是照耀以往思想家的燦爛光芒,但由於以往的思想家不能正確理解人的本質,他們或者隻知道人的現實,把人歸結為經驗的存在,或者隻知道人的理想,把人歸結為超驗的存在,當然科學主義和人文主義的統一也就不能在他們的思想中開花結果。這樣,隻有在馬克思真正解讀了人的全面本質之后,科學主義和人文主義才獲得了統一的人學維度。馬克思認為“一個種的全部特性、種的類特性就在於生命活動的性質,而人的類特性恰恰就是自由的自覺的活動”[9]。因而,在馬克思主義看來,自由和自覺同是構成人的全面本質的基本維度,隻有二者的對立和統一才能真正確証人的本質。這也就是說,人不單是現實的存在而且還是理想的存在,不單是經驗的存在,而且還是超驗的存在,不單是理性的存在而且還是感性的存在,在其本質上人就不單體現為自覺的存在而且還體現為自由的存在,這就決定了我們隻有從自由和自覺這兩種維度出發才能真正把握人的全面本質,對自由和自覺任何一種維度的遺忘都隻能導致對人的片面理解,從而陷入主觀與客觀、現實與理想、自由與必然悖論的泥潭。自覺作為人的存在維度,體現著人的現實性和生命本質,它使人處於經驗的、科學的和物質性的存在之中,處於現實的各種社會關系之中,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指出:“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現實性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10]同樣,自覺作為人的現實性和科學性的體現使人的存在不同於神的存在,從而使人從天上回到了地上,由神學王國進入到了科學王國,因為在神學的世界中,自由是絕對的、無條件的,是沒有任何現實性可言的,因而對於現實的人來說就隻有信仰的科學而沒有科學的信仰,當然我們也就隻有在思想和信仰中理解人的本質,而不是在現實和科學中把握人的存在。於是,隻有當自覺把我們帶入到科學王國和人學世界當中的時候,我們才能在現實的社會存在及其各種社會關系的總和中理解我們人類自身,也隻有在這時,我們才可能建立起有關人的科學而不是有關人的神學,才能象馬克思所指出的那樣象研究自然科學那樣來研究我們人類自己和我們人類自己的歷史。與自覺的存在維度相反,自由作為人的存在之維,體現著人的理想性和超生命本質,它使人處於超驗的、神學的和精神性的存在之中,它是使人類不斷超越現實性的存在而佔有人的本質的力量,也正是因為人類存在的自由之維才使人在本質上和動物劃清了界限,從而成為真正人的存在,即在人學的世界中,“作為完成了的自然主義,等於人道主義,而作為完成了的人道主義,等於自然主義,它是人和自然界之間、人和人之間的矛盾的真正解決,是存在和本質、對象化和自我確証、自由和必然、個體和類之間的斗爭的真正解決。”[11]它是人類歷史之謎的解答。而在自然的世界中,隻有必然沒有自由,隻有科學沒有神學,盡管看起來擁有無限生機,但實際上卻是一片死寂,因為在自然的世界中雖然有萬千生命的存在,但卻沒有一種有創造性的生命,沒有一種懂得對自由追求的生命,既沒有畏懼死亡的煩惱,也沒有擺脫痛苦的痛苦,它們都只是按著本性和本能存在著,而不能逃離自然界的厄運。由是,我們已可以看出沒有自覺的世界是神學的世界,而沒有自由的世界則是屬於自然的世界,隻有自覺和自由統一的世界才是真正人的世界。

科學主義作為人類文化的一種前提性思維,直接地表現為近代以來科學發展的結果,在過去的幾個世紀中,“科學方面所產生的宇宙觀壓倒了其他方面所形成的舊觀點而獨步一時。”[12]科學的繁榮帶來了科學思維方式的繁榮,以致於人們在科學化的思維方式之外根本不願意承認其他思維方式的存在,事實上,科學化的思維方式表面上看起來也確實實現了人的本質,於是就超越了科學自身的界限而深入到人類生活的其他方面,文化科學主義的誕生正是成功的科學的反映,它使我們不單用科學的原則和方法來研究科學的世界,而且也使我們用科學的原則和方法來研究人類生活的世界。但是,如果只是把科學主義的繁榮看成是近代科學成功的產物,雖然直接和明了,卻無法說明科學主義文化的深層根基,因為在本質上講,科學主義文化恰恰是近代人類把握和實現人的本質的結果,當然這種把握和實現是片面的和單向度的。中世紀之后,歐洲的文藝復興與其說是人文主義的復興,倒勿寧說是科學主義的復興,事實也正是,它更主要地為西方近現代科學的發展掃清了障礙,之后近幾個世紀的人類歷史涌現出了無數的科學天才及其驚人的科學輝煌,培根的實驗、笛卡爾的解析、牛頓的力學、蒸汽機的發明、電的發現、核能的開發以及電子信息技術的廣泛應用和多利羊的誕生等任何一項都足以使人類陶醉於人類科學的靈光,而這一點也隻有在我們真正理解了辯証法的實質之后,才會認識到它正是人類發展歷史的必然體現。辯証法的基本原則是事物總是在否定中向前發展,人類對人的本質的認識也同樣體現著辯証法的這一基本原則。在人的發展過程中,首先是人的神學存在否定了最初人的自然存在,在此以后,人們一直在神學的世界中尋找人的本質,把人看作是抽象的蟄居於世界之外的存在物,認為宗教創造了人,因而也隻有在神學的世界中才能真正理解人的本質和佔有人的本質,但是,人們在天國這一幻想的現實性中尋找超人的結果找到的只是他自身的反映,於是,“他就再也不想在他正在尋找和應當尋找自己的真正現實性的地方,隻去尋找他自身的映像,隻去尋找非人了。”[13]一旦人們認識到了是人創造了宗教而不是宗教創造了人,人的世俗存在就否定了人的宗教存在,人的科學存在就否定了人的神學存在,也正是在這個時候,人們才開始在世俗的生活和科學的世界中尋找人的本質和佔有人的本質,科學主義正是這一歷史過程中人們把握的人的本質和佔有的人的本質,它從現實的人的存在入手,把人看作是現實性的存在,認為隻有在對現實的自覺中才能理解人的本質和實現人的本質,而對人的現實的自覺是必須由科學來完成的,這樣,就推動了科學在近現代人類社會中獨步一時的發展,確立了科學獨一無二的統治地位,同時,人的本質的自覺之維也在科學的突飛猛進中充分實現,在經驗、實証、理性和科學之中人類也似乎自覺到了人類存在的一切現實,從而人也似乎充分佔有了人的本質。但科學主義終究沒能使人佔有人的本質,因其對人的本質的自由之維的失落而不能關注人的超驗、感性和精神存在,以致於科學主義對人類存在現實的自覺成了一種無主體的自覺,科學主義也因而在佔有人的本質中遠離了人的本質。

西方現代化實踐的歷史災難和后現代主義的深刻反思在實際上宣告了科學主義的終結,這似乎為科學主義的敵對者人文主義提供了生存的空間,但和科學主義一樣,人文主義也是對人的本質的單向理解和佔有,所不同的是它抓著了為科學主義所失落的人的本質的自由之維而不是人的本質的自覺之維,並且因其對自覺之維的失落而抓著的或是人的自然性自由和本性自由,如叔本華、弗洛伊德﹔或是人的思想性自由和虛無性自由,如尼採、薩特。人文主義作為與科學主義相對立的人類前提性思維是人類自我認識的產物,它更加直接地反映著人類對人的本質的佔有。人文主義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上把人從自然的存在中解放出來,確立了人相對於自然的主體地位,認為對於人和人類社會來說自然存在的意義就在於確証人和人類社會的存在,因而,人類對於自然的認識實際上就是人類對自身的認識,並且人類也隻有在對自身的認識中才能真正理解自然,從而使自然成為人的自然,即實現自然的人化。其實,這一點不僅是人文主義的始終關懷,而且它也是科學主義的深層依據,隻不過科學主義往往在對現實自然的自覺中失卻了對其終極價值的追求,從而造成了科學無人則盲的現代化災難,由是我們可以看出,人文主義堅持了“我們對事物的認識無非是我們自己、我們的需要和我們的利益” [14],是對人和人類社會產生之后人與自然正義關系的正確表達。但是人文主義因不能在實踐中全面理解人的本質,理解人的本質的自由和自覺的統一關系,也就不能理解人的現實存在和社會存在,當然也就不知道“自然界的人的本質隻有對社會的人說來才是存在的﹔因為隻有在社會中,自然界對人說來才是人與人聯系的紐帶,才是他為別人的存在和別人為他的存在,才是人的現實的生活要素﹔隻有在社會中,自然界才是人自己的人的存在的基礎。隻有在社會中,人的自然存在對他說來才是他的人的存在,而自然界對他說來才成為人。”[15]於是,人文主義在近代的努力也就無法完成人同自然界的本質的統一,也就無法實現自然的人化和人化的自然,相反,和科學主義一樣使自然越來越成為非人的存在。人文主義所造成的自然的非人存在根本上可歸結為人文主義在佔有人的本質過程中對人的本質的丟失。人文主義從人的文化存在出發堅持了人的本質的自由維度,認為人對人的本質的佔有實際上就體現為人對自由的佔有,體現為人的文化即人的人化,自由和對自由永無止境的追求是人的本質的規定,它使人在本質上和自然的存在區別開來,人與自然的現實存在不同,不單是現實的存在,而且更重要的是理想的存在,自然僅隻生存在現實中而隻有生命本質,因而,對自然的理解就隻能在現實的存在中進行﹔人則是生活在歷史、現實和未來,這樣,人就有了超生命本質,當然,單純在現實的存在中就無法真正理解和實現人的本質,它必須在人自身的情感、意志、欲念和精神中實現。在這裡,人文主義看到了人的本體的自由維度在人的人化中的實際作用,揭示了人的情感、意志、欲念和精神是推動人類不斷超越自覺和實現自由的真正力量。然而,科學主義因為無自由而盲,人文主義則因為無自覺而虛,人文主義因為不了解人的物質性存在或無視人的自覺的現實,也就無法真正找到超越自覺佔有自由的物質力量,結果或是更加遠離自由,或是陶醉於思想中的自由。

我們的問題進行到這裡,結論已然十分明顯,科學主義因為失卻人的本質的自由之維而盲,人文主義則因為失卻人的本質的自覺之維而虛,它們各執一端把本質上統一的文化本體分裂開來,以致於在佔有人的本質的企圖中最終失卻了人的本質,因而無論是科學主義還是人文主義都因無法真正實現人的本質而不得不終結在人學文化的面前。人學文化作為人的本質的存在方式,是人的“自由的自覺的活動”的本質的反映,是自由與自覺、主觀與客觀、經驗與超驗、科學與人文的統一,這種人學文化決定了在實現和佔有人的本質的具體實踐中,“自然科學往后將包括關於人的科學,正像關於人的科學包括自然科學一樣,這將是一門科學。”[16]

[1] 普特南.理性、真理與歷史[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7.196.

[2] 胡塞爾.歐洲科學危機和超驗現象學[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71

[3] 賴欣巴哈.科學哲學的興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11.

[4][6] H·P·裡克曼.理性的探險[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71,5.

[5] 恩斯特·卡西爾.人論[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5.130.

[7] 奧斯瓦爾德·斯賓格勒.西方的沒落[M].北京:商務印書館,1963.451.

[8][10][13]馬克思.馬克思恩格斯選集[C].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9,56,1.

[9][11][15][16]馬克思.馬克思恩格斯全集[C].42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96,120,122,128.

[12] A·N·懷特海.科學與近代世界[M].北京:商務印書館,1959. .

[14] 葛蘭西.實踐哲學[M].重慶:重慶出版社,1990.54.

 載於《科技大學學報》2003.5.P2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