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根”在現實

作者:吳曉明 胡長栓    發布時間:2013年08月15日    

今天我們應該如何認識和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本報記者就此採訪了復旦大學馬克思主義研究院院長吳曉明教授和中央編譯局辦公廳研究室主任胡長栓教授,他們同時也是新出版的十卷本“馬克思主義哲學基礎理論研究”叢書的作者之一。

我們之所以不斷讀馬克思主義著作,不是因為有一個“意義”客觀居住在那裡,而是需要不斷與其對話。在對話過程中,它的意義就會被揭示出來。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當代意義某種程度上也在於這種不斷對話的存在

學習馬克思主義哲學要避免兩個誤區,一是絕對真理性的原理化誤區,二是缺少邊界意識的自由化誤區。同時要克服兩種錯誤傾向,即文本研究完全脫離現實的“故紙堆化”傾向和問題研究完全脫離文本的庸俗化傾向

具體情況具體分析,抽象如果離開現實就沒有任何意義

解放新論:多少年來,每當經濟社會出現危機,每當歷史處於轉折關頭,人們都會不由自主地去馬克思主義學說中尋找答案。而馬克思主義哲學則是我們看待世界的一個基本理論視角。作為一門“顯學”,馬克思主義哲學與現實之間是怎樣一種關系?

吳曉明:馬克思主義哲學最基本的要點就是深入到社會現實中去。現實與事實是不同的概念。事實是可以通過知覺直接給予我們的東西。比如,外面在下雨,這是一個事實。現實,按照黑格爾的說法,是實存與本質的統一。現實在展開過程中表現為必然性。所以,現實不是單純的事實或者事實的集合。

馬克思主義哲學不是在天空中的東西,它的“生命線”在現實,要能夠深入到現實當中去。我們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往往存在著一種認識偏差,認為它就是一套形式的體系或形式的結構。比如,有人認為原始社會、奴隸社會、封建社會、資本主義社會可以套用到任何時候,實際上這是閹割了馬克思主義活的靈魂。這些隻不過是對研究歷史有幫助的抽象,抽象如果離開了現實就沒有任何意義。把這些當成公式來看的話,歷史唯物主義就變成了它的對立物——歷史唯心主義。遺憾的是,今天中國的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領域也存在著這種情況,即拿著西方的框架來套中國的現實。所以,學習馬克思主義哲學就變得非常重要。馬克思主義活的靈魂就是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從哲學理論上說,就是深入、切中、把握現實。

胡長栓:在對馬克思主義哲學與現實之間的共生關系有更好了解之前,我們有必要對“馬克思哲學”和“馬克思主義哲學”這兩個概念作一點簡單的區分。馬克思哲學主要是馬克思本人的哲學思想,最多包括恩格斯的一些哲學思想在內,它作為一種歷史性的存在,產生於馬克思所生活的時代,主要以他那個時代為基礎,是他那個時代精神的精華。馬克思主義哲學,只是由馬克思所開創並奠定基本觀點,更多的發展則是來自馬克思之后的一系列思想家,以他們所生活的時代為基礎,是他們時代的思想反映。因此,馬克思主義哲學雖然開始於馬克思哲學,但卻與馬克思哲學不同,它不僅是歷史性的存在,而且更是現實性的存在,是不斷發展的時代現實在人們思想中的集中體現。

由此,從概念上,我們其實已經可以看到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時代性。不過,馬克思主義哲學與現實之間的共生關系,並不能僅僅靠概念來說明,還需要面向馬克思主義哲學不斷發展的事實本身。這裡,我們撇開馬克思主義哲學在西方的發展不談,單是經典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發展,就經歷了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鄧小平理論、“三個代表”重要思想,以及科學發展觀等重要階段。以不斷發展著的時代現實為基礎,反映著不斷發展的時代現實,馬克思主義哲學與現實共生長,與現實共發展,並始終作為“思想中的時代”滿足著人們現實實踐的精神需要。

不能頭腦空白地去讀馬克思主義,而要帶著問題去讀

解放新論:我們一度將馬克思主義哲學“神化”,把馬克思主義哲學變成一個無所不在、無所不包、無所不能的絕對真理體系。而隨著時代發展,馬克思主義哲學又面臨著“鈍化”的危險,有人認為其批判性和革命性的鋒芒已不合時宜。究竟什麼才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本性?

胡長栓:你說的這兩種情況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在很大程度上,正是以往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大眾化中的絕對化和“神化”,才導致了今天馬克思主義哲學的“鈍化”。這種絕對化和“神化”,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片面夸大馬克思主義哲學在人類社會發展和人們生活中的作用﹔二是對於馬克思主義哲學長期簡單重復的教育。

客觀地說,在馬克思主義哲學初期的傳播中,特別是在當時各種社會思潮粉墨登場、競相綻放的條件下,對馬克思主義的“神化”,在某種程度上對於促進人們接受馬克思主義哲學,並確立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信任,是起了很大作用的。但真正有用的理論隻能是具體的,而不是抽象的。對任何理論的作用毫無限制地絕對化和“神化”,都隻能導致人們對它更大的失望,並破壞人們對它的信任。

在我們國家,以往對於馬克思主義哲學,長期存在著簡單重復的教育。這種教育至少導致了兩個后果:一是人們對於馬克思主義哲學認識的簡單化、膚淺化和教條化,把簡單接觸到的馬克思主義哲學部分內容當成馬克思主義哲學本身,缺少對其博大精深和思想深刻的認識與敬畏﹔二是人們哲學悟覺和興趣的嚴重缺失,主要表現就是人們缺少哲學感受,無法體驗到哲學作為最能配得上人之理性存在的神聖與崇高,從而缺少對於哲學沉思的真正情感和興趣,更談不上對於馬克思主義哲學真正價值的深刻認識。

究竟什麼才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本性,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當然,這並不意味著馬克思主義哲學就是一個可以任人裝扮的“小媳婦”。我認為,作為一種深刻的哲學,馬克思主義哲學同樣具有哲學的“反思”本性,或者說“批判”本性。在不同的時代,面對不同的問題,馬克思主義哲學反思本性的表現也不同。今天,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批判性則主要體現為對社會發展中出現的諸如生態問題、公平正義問題等的反思。因此可以說,隻要哲學的反思性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批判性就必然在,只是表現可能會有所不同。

吳曉明:不能說馬克思主義哲學本來有個什麼東西,需要從解釋學的角度來看。它的意義是在其展開過程中不斷被領會的。我們之所以不斷讀馬克思主義著作,不是因為有一個“意義”客觀居住在那裡,而是需要不斷與其對話。重大思想成果,我們會經常與其對話,在對話過程中,它的意義就會被揭示出來。100多年來,我們一直在與馬克思對話。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當代意義某種程度上也在於這種不斷對話的存在。馬克思當時面臨的問題與我們今天不同,但是方法還在,我們可以用這種方法來解答今天的問題,這正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生命力所在。我們今天讀馬克思主義不能頭腦空白地去讀,而是要帶著問題去讀。馬克思是個偉大的老師,直到今天還能教我們很多東西。我們需要通過對話來不斷加深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的理解。

解讀不能絕對真理化,也不能脫離基本立場和根本方法

解放新論:毫無疑問,我們當下所處的時代與馬克思當年生活的那個時代已截然不同,因此常常可以看到所謂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新解讀”。比如,有人就認為唯物主義實際上是物本主義,與人本主義是相矛盾的。怎樣看待這些“新解讀”?

吳曉明:上述解讀是望文生義,是比較表面的解讀。近代人本主義的興起時代也正是唯物主義發展鼎盛的時候,將兩者對立起來,本身就是虛構的。但是,各種層出不窮的“新解讀”體現了人們依然在關注馬克思主義。以前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宣傳教育存在簡單化與教條化,意識形態因素佔了很大比例。近20年來情況已有所改變。但是同時也帶來了另一個問題,那就是將馬克思主義哲學純粹作為一種學術。因此,我們需要避免兩種分裂:其一端執學術之名,遺忘現實﹔其另一端執現實之名,鄙薄學術。

我認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當代意義主要體現在以下三方面:一、歷史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是我們了解當今中國的基本分析工具,即深入社會現實,從社會生活的歷史進程中去把握歷史﹔二、對現代性的批判。批判不是貶義,更不是否定,它最基本的含義是澄清前提、劃定界限。我們需要知道現代文明、現代世界的前提是什麼,界限在哪裡﹔三、包含新文明類型的可能性。中國現代化有從屬於現代性的部分,但因為是在與西方完全不同的場景下展開的,而且可能比西方更早遇到自然和社會生活限度,因此就有了開辟新文明類型的可能。

胡長栓:無論是物本主義的理解,還是人本主義的認識等,本質上都不過是從不同角度對馬克思主義哲學經典本質的反映。這裡,我們可能要遇到的問題,就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到底有沒有統一性的問題。

毫無疑問,任何一種理論都必然有其統一性,馬克思主義哲學也不例外,我認為,馬克思主義哲學的統一性就在於其基本立場和根本方法,即人民大眾的立場和辯証唯物主義的方法。由此,重新認識和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就要避免兩個誤區,一是絕對真理性的原理化誤區,主要表現就是把馬克思主義哲學當成絕對的真理體系,反對他人多樣性的研究,拒絕他人不同的解讀。二是缺少邊界意識的自由化誤區,主要表現是脫離馬克思主義哲學的基本立場和根本方法,從構建自我研究的理論體系或者某種特殊需要出發,對馬克思主義哲學及其經典文本進行過度詮釋和沒有邊界的任意闡發,結果就把馬克思主義哲學變成了沒有“真身”,可以任意幻化的存在著的“無”。與此相應,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中還應克服兩種錯誤傾向,即文本研究完全脫離現實的“故紙堆化”傾向和問題研究完全脫離文本的庸俗化傾向,應堅持在現實中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及其經典文本,在經典文本中研究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歷史與現實。